第13章 點擊只有第9章一半?是因為更新時間太貼近了嗎= (10)
子襯衫、卡其色長褲,戴了頂淺灰色的細格貝雷帽,像是從上世紀初的法國巴黎穿越來的。
那天下午,大堂門口,史文祥只和她說了兩句話。
“肖邦在等待愛人喬治·桑時寫下了《雨滴》。”
“那麽,你呢?你等的人回來了嗎?”
冷因覺得,那一天她過得像夢。
翌日上午,冷因在琴房練琴時接到一通電話。電話放在鋼琴頂蓋上,震動傳來第一聲,琴音便戛然中止。
冷因倉促的拿過手機,看到來電顯示黯淡下去。電話號碼開頭是+852;電話來自香港,而不是尼泊爾。
“請問是冷小姐嗎?”
“您是哪位?”
“這裏是佳德拍賣行的拍賣人小劉。”
“你打錯了——”
“等等,”那頭檢查了一下電話號碼說,“號碼對的呀。您不是冷因小姐嗎?”
銀行保險箱辦理起來不難。冷因帶上身份證,在小劉的帶領下将那套不屬于她的明朝杜鵑金耳飾、金簪,以及同朝的一件迷你白玉千裏駒一同存放進了保險箱。
冷因不用出一分錢,拍賣行直接續交了十年的租金。
“這是我們的業務範圍之內。”出了銀行,小劉解釋道。
“請問這套首飾是誰拍下來的?”冷因問道。
Advertisement
“您不知道?”小劉一臉驚訝的看着她,“你想想呗,能為你花這個價錢的人應該不多吧?至于是誰拍的……這個我是不能說的。”
“那我能不能問一下拍了多少錢?”
“這個可以,我們官網都查得到的。”小劉想了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首飾一百二十萬港幣吧——都上報紙了。白玉雕便宜點,十來二十來萬吧——不好意思,這兩天業務辦得太多,具體數目我得去查查。”
莫文濱的電話一整天都沒有人接。江倩電話也是。
下午彈完琴後,冷因直接打車去了頤園。保安守着大門不給她進。冷因說戶主可能失蹤了,保安将信将疑的給4棟11-1對講機打了過去,果然是沒有人在家。
“報警沒?”保安換了張嚴肅臉,一本正經的問。
冷因搖了搖頭,留了個電話。“有消息了和我說一聲好嗎?”
“一定。”保安收好她聯系方式,又問:“對了,你是戶主的……”
冷因頓了頓,說:“朋友。”
從頤園出來,太陽西下。
冷因沒有猶豫,直接去了江老師家。
一路堵車,經過學區時,車子開都開不進去。冷因直接下了車,憑着記憶往小區方向走。
不知什麽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風吹得頭頂樹葉沙沙。路邊車燈紅成一片,一聲喇叭帶起一串,嘟嘟嘟嘟的囔囔着,像是一堆人在吵群架,一個高過一個。令她覺得聒噪、心燥。
時不時有學生經過,有的舔着可愛多,有的啃着竹簽插起的咖喱魚蛋、熱狗腸。
四個女生結伴走來,冷因路過的時候很不好意思的把她們小胳膊拉成的一條線從中切成了兩段。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們要做什麽?“
“告白啦。” “喲!”
“和爸媽待一起 。” “啧啧。”
“揍主任一拳。” “無不無聊?” “解恨啊。”
“去喜馬拉雅山。”
(沉默須臾)
“去那幹嘛?” “凍死你!”
“你們沒看過2012嗎?誰還記得喇嘛在山頂撞鐘的那一幕——”
“我記得我記得!之後就被海水淹沒了!”
叽叽喳喳的聊天聲遠去。冷因看了眼時間,距離宋岳說的計劃沖頂時間,已經過去20多個小時了——出發了嗎?登頂了嗎?平安返回了嗎?天黑了,山頂上應該真的可以凍死人吧。
登不登頂還重要嗎?不啊,只要平安回來就好。
到了小區門口,除了奶茶店改建成了咖啡廳,三年來沒什麽變化。
這是她自江老師走後,第一次又重新踏進這個小區。
冷因不費力的找到了江老師家的單元樓。
上電梯、按門鈴。沒有響應。
她确信自己不會記錯樓層和門號;那麽只能說明家中無人。
冷因在門口又等了又等,最終在稍許不安的恍惚中選擇了離開。
幾乎是剛進電梯、廳門一關上,口袋裏的手機就震了起來。拿出一看——未知號碼!衛星電話!冷因激動得狂按開門按鈕,可是有人先一步在一樓按了電梯。電梯不睬她,殷切的奔赴一樓而去。
通信斷了,手機顯示無信號。
她焦急的看着老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慢吞吞、慢吞吞的一層層遞減。
終于,一樓。門開了。
冷因握着手機沖出門外;迎面進來一男一女,男的将女的猛的往旁邊一摟才沒正臉撞上猴急猴急的冷因。
但冷因小臂還是猛的擦過女人包上的金屬鏈條,手腕好像被刮破了。
只不過,眼下的她無暇顧及,奔出單元樓一路沖到小區裏空曠的地方——手機終于連上了信號,可是再沒有電話打進來了。
冷因舉着手機,打着圈走,萬分焦慮、懊惱。走着走着,發覺手臂上的一絲異樣。
手繩呢?紅色的手繩呢?
不見了。
電梯口,江倩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紅繩。
她若有所思的盯着看了會兒,從包裏拿出鑰匙給孟旭東說:“你先上去吧,我在這裏等一下她。”
“小因會上來找我們的,”孟旭東接過鑰匙說,“晚上降溫了,你穿太少。”
江倩搖頭,“她一定沒有認出來是我們。”
孟旭東恍然的點了點頭。他脫下西裝,披在江倩身上說:“我陪你一起等吧。”
昨日一場秋雨過後,晚間溫度真的降下來了。冷因抱着胳膊直起顫栗,手腕處刮出的血跡已經被風吹幹了,像是一道血色的紅繩。
她走到了咖啡廳外。
橙色的燈光從咖啡廳裏透出來,仿佛在她身上罩上一層可以感知的溫暖。
燈光是從一盞複古煤油挂燈中散出來的,燈下挂着一盆青蔥的吊蘭。這讓她想起香格裏拉客棧門口的那一株吊蘭,以及吊蘭下那句低啞的告白;那句用彜語講的,她聽過一次後再沒忘記的告白。
冷因透過玻璃窗看着那株蒼翠的吊蘭。
玻璃窗上映着自己的臉。好陌生的臉。
冷因努力回憶宋岳的臉。回憶不起。像是一個無論如何使勁也無法到達的終點。
那個在吊蘭下,綿柔細雨中對她說“我喜歡你”的男人,此時此刻在她腦中是一張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面具;只有烏黑硬朗的短發和印象中模糊溫存的笑意。
宋岳離開多久了?一個多月?該死,才一個多月,她就沒有辦法憶起他的長相了嗎。
KTV樓道間,安慰琴子的時候,她說人總是要分開的。如果有一天,她和他也分開了——只是如果——那麽她是不是再也記不起他的模樣?他們竟沒有拍過一張認真的合影!
不可以!沒有這個如果!她在內心尖叫。
在內心咆哮。
在內心窒息。
宋岳……
你在哪……
再一次再一次接到“未知號碼”打來的電話時,已經距離上一通有兩小時之久。
冷因連看都沒來得及看顯示屏,在電話打進來的那一瞬間接起。生怕再斷。
“宋岳,是你嗎?” “……” “你倒是說話啊。”
“是……”虛弱、沙啞。
“為什麽過這麽久才打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擔心得快死掉了。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淚水無意識的、止不住的往外流。
“對不起,”那邊傳來沙拉沙拉的響動,過了将近十秒,他才繼續道,“當時暴風雪太大了,高海拔營地待不下去了。一直下撤到安全的地方才能聯系你。”
宋岳說得很慢,很頓,很低,很啞。
很累很累。
冷因聽見他這樣的聲音,愣住了。
“宋岳……”
須臾,他回道:“我在。”
“宋岳……”她捂着嘴,深吸一口氣,“宋岳,你哭了嗎?”
那邊終于抑制不住,用顫抖的聲音回道:“韓一龍走了。”
“冷因,他走了。墜崖了。” “我們兩是綁在一起的……他滑下懸崖前,解開了身上連着我的繩子。”
☆、第 39 章
“只有一個辦法救他。”
孟旭東此話一出,本就死寂的客廳又凝滞了三分。
“不可以。”江倩搖頭。
“倩倩——”
“不可以!”江倩突然大聲的說,“我們是在讨論怎麽救莫文濱出來,不是你怎麽把自己給搭進去!”
孟旭東閉上眼,籲了口氣道:“莫文濱是無辜的。”
江倩緊張的盯着他,“你想說什麽?”
“只要我去自首……”
“自首?”她搖着頭笑了,“你自首什麽?你拿什麽去自首?”
“可是莫文濱是無辜的。”還是這句話。
就不能說點別的?江倩皺眉,“我知道。”
“但……”孟旭東不願對着江倩的目光,別開頭,低聲嘆道:“但我不是。”
江倩反應了一會兒,“你說什麽?”
孟旭東知道她聽明白了,不想重複。但又覺得心累,不願被她這般咬着,于是一字一句又說了一遍:“我說,我不是無辜的。”
可是,何止是他?試問當今世上還有誰,能下趟渾水不帶出一斑污泥。
望見江倩眼中的驚愕,孟旭東覺得更累了。
這世界上竟還有人相信清白?倘若真有,也只能是江倩、莫文濱這樣從小活在象牙塔裏的人吧;一個過早被塞入了藝術的“太虛幻境”,一個銜玉而誕吃穿不愁。他們是追求完美的理想主義者,認定完美即是永恒;對于現實,并非不明白,而是不願明白。
而他不正是愛上了他們眼中的他的完美嗎?就好像自己身上無論滾了多少淤泥,經他們眼睛一照,都變得冰清玉潔了。
只不過,他不是。
不是不願,而是不能夠。
“孟旭東,” 江倩聲音有些沙啞,“你現在不要造這種東西出來來吓我。”
孟旭東心門口驀地一抽,“我沒有故意吓你。”見江倩臉色有些發白,他突然後悔說出那些話了,“你是不是聽到過什麽風聲?倩倩,你理智一點。你要是信我,就聽我解釋。”
“我不要聽你解釋!”江倩忽然站起身,“孟旭東,我信你。但我不要聽你解釋。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倩倩……”孟旭東也跟着站了起來,“你最近怎麽了?”
江倩站得太急,眼前發黑,身子一歪;孟旭東連忙沖上去握着她肩把她人給穩住。孟旭東吓了一跳——江倩雙肩冰涼。
過了極長極長的十幾秒,江倩緩緩睜開眼睛;白晃晃的光斑彙成了孟旭東站在自己面前。太近,太近。胃裏突然翻江倒海,忍不住又要吐出來。
江倩硬吞下一口酸水,別過臉、咬着牙說:“你出去。”
“你……”孟旭東搖頭,“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麽能走。”
“我叫你出去!”江倩突然遏制不住的大吼起來,拍開他的手,将他往外推,“你出去呀!”
“倩……” “走!我不要再看到你!”
孟旭東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決絕,“好。”他攥緊了拳,凄怆的說:“你不要後悔。”
人一走,門一關,江倩直接撲在廚房的水槽邊幹嘔起來。
單元樓下,正欲上樓,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從冷因身旁快步走過。
冷因回頭,望着男人的身影,遲疑了一下喊道:“孟旭東?”
男人背一僵,果然站定。他轉過頭,“小因。”
“東哥,”冷因走上前,“你怎麽在這兒?”她下意識的擡頭看了看,問道:“江老師家有人嗎?”
孟旭東回說:“有人。” 又想起來電梯口江倩拾起的那條紅繩,對冷因說:“對了,你有東西掉在江倩那了。”
冷因心裏大舒一氣。還好,還好。
她這時才想起前來的緣由,問孟旭東:“你知道莫文濱去哪了嗎?”
孟旭東說:“很快就回來了。”
冷因還沒聽明白,孟旭東又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好。你忙。”
“冷因,”孟旭東說,“你多保重。”
冷因覺得,這段對話很熟悉。她曾經也對孟旭東說過,好像也同樣鄭重其事。
孟旭東走得很快,差點撞上兩個推嬰兒車的菲傭。不遠處的中央廣場傳來廣場舞轟隆隆的音樂。
冷因忽然覺得,東哥的身影很落寞;就連他腳下的這條小徑,經他走過似乎都變得灰暗了。
“知道職場、官場上怎麽搞垮一個對手嗎?”客廳旁的餐桌,江倩坐在冷因對面問道。
面對江倩的這個問題,冷因想到的只是這三年來在KTV所見所聞的種種不堪:有蠢到在經理、甚至客人面前打架扇耳光的,也有“聰明”點偷偷下藥、錄音錄像的,還有再狠毒再陰暗的就不說了,說不出口。
江倩自問自答的說:“叫對手犯錯。剩下的交給法律。”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冷因暗暗心驚,也大概明白江倩說這話的原因了。
有人想逼得莫文濱對孟旭東做出一些事情(譬如告發、比如行賄),任何事情,只要好讓東哥無以自證清白——但——
“為什麽是莫文濱呢?”冷因問道,“莫文濱和孟旭東有什麽生意上的往來嗎?”
江倩瞥了她一眼,回說:“這我不清楚,不敢亂說。但我知道莫文濱參股過的一個地産項目,項目領導階層有人因為‘串通投标’被抓了。”江倩嘆了口氣,“那個項目,據說是在孟旭東手上批的。”
冷因忽然想起張總,那段時間還有人來威脅,似乎叫她接近張總拿到什麽證據。但冷因忍住了沒問——就算是,又能怎樣?
“所以莫文濱是躲起來了嗎?”見江倩閉口不言,冷因心一沉,“莫文濱出事了,是嗎?”
“你別問了。”
“江倩,我必須問。”
“問了又能怎樣?”江倩反問,“我告訴你他出事了又能怎樣?你能做什麽?”
這一擊将冷因回得啞口無言。莫文濱出事了他父母不會不知道,江倩和江師母不會不知道,就連家底那麽厚的孟旭東被人盯上也束手無策……她算個什麽?事發後又有人記得她嗎?沒有!她怕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還只能一知半解的知道個皮毛。
難過嗎?難過又怎樣?蝼蟻般的人物,只能保全自身的人物,即使是天塌下來又有什麽辦法。
一小時前,接到宋岳電話之前,那種痛徹心扉的窒息的無助,難道還不夠受嗎?
宋岳飛去尼泊爾、她辭了工作開始練琴、莫文濱丢下拍品銷聲匿跡……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
然而只像是惘然若失的,綿綿秋雨中一場柔弱的夢。
江倩嘆了口氣,“希望沒事吧。”
“會沒事的,”冷因頓了頓,也是在說服自己,“莫文濱、東哥,都不像是會犯錯的人啊。”
只要他們沒錯,只要法律還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可法律是什麽,是誰定的,是誰監察,是誰實施,誰又說得清?
還有孟旭東走前說的,莫文濱很快就回來了——是什麽意思?孟旭東怎麽會知道?
江倩搖頭道:“不說這個了。”她得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今天驗血時她的孕酮已經降低了。江倩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冷因手腕上、紅繩中央的那顆小結,問:“同心結……自己打的?”
“嗯。”冷因點頭。她見江倩有意的轉開話題,也沒再繼續。
“改天教教我。”
“很好打的。”
“我手笨。”江倩忽然發現冷因手腕上的血痕,“你手腕破了?”
冷因被這麽一說才想起來,“之前不小心劃到的……”
“你等等,”江倩起身,“我去拿創可貼。”
冷因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和江倩這樣面對面的坐下來講話,講話的內容是打繩結和手笨;像是學校裏小女生下課後坐在樓梯上會聊的東西,雖然這個場景也只是被她憧憬在內心深處。
江倩帶着創可貼回來。貼傷口時,冷因頭一次注意到江倩的手。江倩沒有遺傳她父親的大手,或許也是她沒能選擇鋼琴的原因;但她的手十分柔軟,左手中央三根手指的指尖上長了肉眼可見的老繭。
冷因覺得這三塊繭很美。這是一雙長年累月拉小提琴的手。
“宋岳都好吧?”江倩貼好創可貼,忽然問道。
冷因一愣,微微點了點頭。
好……很好。
“那就好,”江倩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馬軻昨天在圈裏發了一張祈福的照片。我在照片上看到他了,身後的彩色經幡上挂有中國國旗、意大利國旗,還有一副像是中亞哪個國家……總之看着還挺感動的。”
“我能看眼嗎?”
“嗯。我找給你。”
是攀登隊在營地的一張合影,五個人站成一排,背後是石頭搭成的祭祀臺;石臺插着的木杆上系着經幡和國旗,臺下放着各式各樣的随身物品。看樣子,是宋岳和她說的“煨桑儀式”。
冷因一眼就看出了宋岳,穿着那件被她嘲笑了好久的騷紅色羽絨服。宋岳身邊、穿紫色衣服的就是韓一龍了吧?因為剩下幾位看着都不像是中國人。
方才和宋岳那通電話過後,再看這張出發前的照片,冷因喉嚨中像哽着塊石頭,說不出的悵然。
照片中宋岳苦着張臉,倒是韓一龍笑得燦爛。感恩老天不收(她的)宋岳,卻又無法相信照片中、前些日子才見着的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已經去世了——僅是一面之緣的她一想到都傷心難抑,更何況是一路同行同睡、一根繩系着的搭檔宋岳?聽說韓一龍還有妻子、孩子……
“他什麽時候回來?”
“冷因?”江倩輕喚了一聲。
冷因如夢初醒的擡頭,将手機還給江倩。 “你剛才問……”
“宋岳什麽時候能回深圳?”江倩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去時徒步走了9天——“大概還有一個多星期吧。”冷因回說。
“很想他吧。”
“很想。”
……很想很想很想。
“小因。”
江倩第一次這麽叫她,兩個人都微微一愣。
江倩輕輕蓋住冷因的手,說:“今晚留下,好嗎?”
一陣略顯尴尬的沉默。
江倩以為冷因的沉默是顧慮她母親;畢竟當年母親将父親對冷因偏愛的不滿,摻進了對冷因身世的偏見。即使是個孩子也能感受的出來吧。
“我母親最近住在療養院——”
“好。”冷因打斷江倩,掌心在桌上翻了個面,回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手好涼。”
江倩收回手,搓了搓。
冷因問:“吃晚飯了嗎?”
江倩說:“還沒……”
“家裏有生姜嗎?”又問,“有米嗎?”
“都有。”江倩說着起身,被冷因輕輕摁下。
“我去就好。”冷因說。
她沒怎麽照顧過人,特別是……可能懷孕了的人。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自己在兩個生命面前突然強大了起來。
“冷因,上次在酒店大堂那些話……對不起。” “沒事。”
都過去了不是。
已經如此無常、如此苦痛,何必還抓着那些已經過去了的東西牢牢不放呢。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篇幅原因,明天雙更。40&41章。
寫啊寫啊寫,像溺水了。海那麽大,我那麽小,誰能找着我,誰又能将我撈起?
☆、第 40 章
作者有話要說: *喇嘛加持的紅繩,一經解開便解了咒語的效力。
【下一章晚九點!!】
【小通知】最近——
1. 文有點壓——我知道——不過丘山小因快見面了。為了讓兩人早點見面,明天【日6、雙更】(争取加更月內完結)。
2. 開了一本長篇預收——《輕潮》。謝謝大家。
C3營地帳篷,守營的夏爾巴遞給宋岳一杯熱水。熱水沒多久前剛剛燒開,眼下已經冷卻至體溫。
帳篷內可能有零度,也可能沒有。帳篷外零下二十多度,還刮着風、下着雪。
熱水入口有一股怪味,可能加了葡萄糖、維生素之類的東西;但在宋岳喝來已經猶如天泉。過去的20多個小時裏,他幾乎沒有喝過水、進過食,更別提睡覺了。
體力透支,手腳麻木;思維卻異常清晰。
宋岳手握對講機,随時準備與外出尋人的小小黑、或是失蹤到現在的明瑪聯系。
時間每過一秒,生還的幾率就渺茫一分。在海拔7000米以上,暴風雪的夜晚,精疲力竭的狀态下,生命是靠分秒計算的。
小小黑已經出帳篷兩個小時了。平地上幾十小時未眠都難以堅持,更何況是眼下。
攀登隊一共5人,3人安全撤回C3營地,1人滑墜遇難,1人目前失聯。失聯的這位登山客來自哈薩克斯坦,協助夏爾巴是明瑪。哈薩克斯坦隊友去年已經連登了珠峰(8848)、洛子峰(8516),之前還挑戰過卓奧友峰(8201)及希夏邦馬峰(8027),按理說應當是隊裏擁有8000米經驗最豐富的人了。宋岳不明白他為什麽明明知道危險的情況下,仍然執拗的選擇了攻頂。
換作是三年前的自己,是否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宋岳嘆了口氣。頭痛欲裂。
韓一龍出事的地方距離馬卡魯頂峰垂直海拔不到50米,順利的話兩個小時之內搞定不是問題。但宋岳還是放棄了。雪太厚,風太大,路繩完全被掩埋,一不小心就會踩空。踩空便意味着滑墜下懸崖,或者掉入巨大的冰裂縫。踩空意味着死亡。
這是宋岳第一次在沖頂中途放棄,還是在距離頂峰這麽近的地方。他知道未來一定還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他希望再次做出這樣的選擇時,能再早一點,早到将任何山難發生的概率降至最低。
是的,距離頂峰200米的時候,宋岳已經判斷出了雪質的問題。在他提出雪過厚過松之後,兩個意大利人毅然選擇了回撤;如果當時他也能做到放棄,那麽或許韓一龍就不會出事了。
寒冷的帳篷裏、疲勞致幻的狀态下,宋岳咬着牙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韓一龍墜崖前的任何一個表情、動作。可所有的記憶、情愫都在他的腦中無限放大。很疼、很疼。
三年荒廢後的第一次征途,是上天賜予他的一記警鐘。堅毅與信仰的背後,卻是太過沉重的成熟。
耳邊是呼嘯的風雪,風雪聲中仿佛回蕩着雨中天臺上她的那句“不要放棄”。
——求求你們,任何一位,都不能放棄啊。宋岳閉眼祈禱。
三小時後,小小黑帶着哈薩克斯坦隊友回到了帳篷。哈薩克斯坦隊友一進帳篷就直面倒地、奄奄一息,哆哆嗦嗦的說着斷斷續續的英語:“Hand, hand, my feet……”
守營夏爾巴替他檢查凍傷,宋岳看向小小黑,用眼神詢問明瑪,小小黑因疲倦而凹陷的雙眼突然間就氤氲了——明瑪遇難了。
後來宋岳經哈薩克斯坦隊友敘述才知道,明瑪在下撤過程中高山病發作,哈薩克斯坦隊友将他帶到一處避風的地方,但那時候的明瑪體溫驟降、臉色煞白,睫毛上黏滿了白雪冰渣雙目就快要睜不開了。藥物和氧氣均無法将明瑪從休克中拉回來。此時最有效的急救措施便是将明瑪送至低海拔地區就醫,但在迷失方向、通訊中斷的情況下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更何況當時他自己手腳已經凍傷麻木,能否撤回營地都是未知數。
最後,明瑪不知因為失溫還是高山病,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永遠沉睡在了8000米的雪地中,成為了未來沖頂途中的一道“屍體路标”。明瑪今年35歲,在夏爾巴裏算是年紀大的,可是35歲,才35歲啊。
宋岳解開了手腕上前幾日藏族喇嘛給的紅繩*。第二天一早将紅繩埋進了雪裏。
下撤途中,一遍遍默念六字真言。心中執著的餘波,也同那解了咒的紅繩一同葬入了雪地。
回到大本營後,兩位意大利隊友用手機翻譯了一段話給他。
宋岳接過手機,屏幕上是一堆拗口的意大利語直譯中文。意思是說:是你及時發現雪地裏的危險,才讓我們兩個選擇下撤。我們已經告訴父親母親,是一位中國登山家救了我們的命。父親母親非常感激。對于“龍”的離去,我們感到悲痛不已。希望你早日恢複,夢想成真,期待未來再次相遇。謝謝你。
宋岳這才知道這兩個意大利人是親兄弟。
天還沒亮,一通境外電話擾亂了家中的寧靜。
江倩接起電話,那頭是莫文濱的母親,急得快哭了。
“三四個小時前打電話給我們說出來了,這會兒又聯系不上了 。”
“莫文濱出來了?”被莫母這麽一哭,江倩不知是喜是悲。
莫母又抽噎了會兒,還是莫文濱父親接過電話:“我剛查了文濱信用卡記錄,今天早晨刷了一張國航到麗江的機票,CA3855。現在應該已經起飛了。”
莫母在旁邊問:“這孩子,一個人跑雲南去幹嘛呀。”
“你別着急,”莫父對莫母說完又對江倩說,“總之你快想想辦法聯系他,別的不問先确保安全。然後趕緊給家裏回個電話,不然他媽今晚睡不着覺了。”
江倩放下電話,看向冷因,蹙着眉問:“莫文濱不會……是去哈巴雪山了吧?”關于麗江她能想到的也只有父親和謝靈遇難的那座雪山了。
一旁,冷因已經在手機裏輸入了哈巴雪山:迪慶藏族自治州、位于香格裏拉縣東南部。香格裏拉——
“我可能有認識的人。“冷因找到劉平電話打了過去。可是麗江那麽大,香格裏拉那麽大,怎麽可能遇得到啊?
“冷姑娘?“劉平确認對方是冷因後頭一句話就問道,“阿布聯系過你沒有啊?”
昨晚江倩那句平靜的“宋岳都好吧”,以及現在劉平拿起電話焦灼的“阿布聯系過你沒有”——不,她現在不能聽見他的名字;管他是漢文還是彜文的名字,聽見就忍不住想哭。
“聯系過了。”冷因喑啞着回道。
“哎,一直沒個消息!”劉平嘆了口重氣,“今早起來看新聞說有中國山友在馬卡魯遇難了——你不知道,我都快要急死了,怎麽就沒想到給你打個電話呢。”
“沒事,”冷因說,“他沒事。”
沉靜少刻,劉平問:“你找我?”
“什麽?”
“你打電話給我,找我有事嗎?”
冷因輕應了一聲,問說:“你有沒有認識的人在哈巴雪山那邊?”
“哈巴村?”
“嗯對。”
“哈巴村總共沒幾個人,離我們這兒也近。”劉平問,“怎麽,你要打聽誰?”
“我有個朋友這兩天可能到那邊。”
放下電話,冷因轉頭,見江倩窩在沙發上,神情呆滞的抱着座機聽筒。見冷因打完了電話,江倩緩緩擡頭,沒有放回聽筒,一字一板的呆滞的念道:
“莫文濱出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第 41 章
(前夜)
拘留所的小房間內,莫文濱剛剛刮完胡子、換上幹淨衣服。整個人看起來并沒有想象中的頹喪,只是更瘦、更沉默了。
孟旭東幾次欲要開口都被莫文濱用別的不相幹的問題打斷。
“文濱……”孟旭東眉頭微皺。
莫文濱做了個止口的手勢,嘆了口氣道:“什麽都別說了。”
沉靜須臾,莫文濱說:“孟旭東,我只要你回答我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問出,孟旭東就明白了,莫文濱什麽都知道。莫文濱剛才的顧左右而言他,實則是在思考這三個問題。
因為這三個問題,無一不擊中他要害。
三個犀利的問題抛出之後,莫文濱忽然喚了一聲“東哥”。孟旭東聞之一顫。“東哥”——這兩個字,全世界會用這兩個字喚他的人,一只手就數的過來。
“東哥,”莫文濱說,“我要聽真話。”
一個世紀有多長多久?大概就是莫文濱等待孟旭東回答的這幾分鐘那麽久。
“是我自願的。”
“愛。一直都愛。”
最後一個問題,孟旭東開口前那一剎那的停頓,叫莫文濱知道,孟旭東改口了。“罪名是真。”
莫文濱擰緊拳頭,眼神像釘子般鑽在孟旭東臉上。他說:“到這份上了還要和我說假話。”
孟旭東移開目光,苦笑道:“我沒有說假話。”
“如果你自首是為了救我出去,那你就是說了假話。如果孟旭東你是真的做了錯事因為良心發現而自首——別給我說是為了什麽量刑減輕我不會信的——那麽你還是你,你還是孟旭東,我認識的孟旭東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的!”莫文濱越說越激動,“你趟這趟渾水?你圖個什麽你?他媽的國足還沒拿大力神杯呢!”
門口響了幾下敲門聲作為警告,莫文濱深吸一口氣止住了爆發的情緒。孟旭東靜靜的看着方才突然失控的莫文濱,雙唇緊抿。
大力神杯……那是他們兒時常開的玩笑,動辄國足拿了大力神杯的那一年要怎麽怎麽樣。
只是眼下,孟旭東一點不覺得好笑,甚至對于這個爛俗的玩笑升起一絲厭惡。
因為眼前的人,眼前人口中的話,不斷的在提醒他那些回不去的過往。
“只要你一句話,我出去後想盡辦法也還你清白。”
“莫文濱,”孟旭東淡淡的說,“我不清白。沒有清白。”
“你……”莫文濱悶捶桌邊,“媽的。”
孟旭東阖眼、吸氣。——莫文濱,你有沒有想過,是我不想要這清白。我累了。如果坐牢、雙開能夠換取下半輩子的自由,那也值了。
重新睜開眼,他說:“文濱……我對不起你……”
“你他媽不要叫我!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莫文濱本就因熬夜而通紅的雙眼此時更紅了,“孟旭東,你知不知道,江倩她……”
孟旭東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渾身通了電似的起一層雞皮疙瘩。“江倩什麽——”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莫文濱陡然間打斷,冷笑。
“不知道。“孟旭東那張一貫沉着穩重的臉上難得急出了火星直往外冒,“江倩怎麽了?你說啊。”
門突然打開,走進兩個警察,“時間到了。”說着走到孟旭東身邊,一左一右把他弄起來。孟旭東想撇開他們再和莫文濱說兩句,可雙手已被铐牢、身子扳像門外。
孟旭東艱難的回頭,頭顱幾近扭了180度,眼光死死鎖住低着頭的莫文濱,大喊:“你說啊莫文濱!——莫文濱!”
聲音越來越遠,随着一聲狠戾的鐵門撞擊,永遠的消失在了回廊裏。
孟旭東走後,莫文濱像散了繩的稻草人,癱倒在桌上時,聽見耳邊窸窸窣窣仿佛稻杆脫粒、噼裏啪啦仿佛烈日下燃燒的幹枯稻草。
那是他心中的青禾稻苗,尚未開花就已經燒成了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莫文濱問的三個問題,是什麽?
☆、第 42 章
香格裏拉客棧,前臺義工小妹放下電話,對休息區招呼客人的劉平喊道:“老板,有客人問這周出發轉山的隊伍還可以加人嗎?”
“加人是沒問題呀,可這幾天梅裏都在下雪還不知道能不能出發呢!”劉平昂起頭回道。
“客人說自己走也行,問我們租一下裝備。”
“這沒問題,咱裝備全得很,要什麽列個單子直接送到客房。”劉平說着起身,往前臺走了過來,“不過一個人走的話,最好看好天氣預報,等雪停了再走。”
“明白,”小妹點頭,“我才查過,後頭就停了。”
“雪停了更不能大意,垭口積雪深容易出事。”可能是馬卡魯山難的新聞作祟,劉平竟也婆婆媽媽起來,弄得前臺小妹奇奇怪怪的瞄了他兩眼。劉平清清嗓道:“總之,叮囑客人一定注意安全。——對了對了,客人叫啥?”
小妹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