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點擊只有第9章一半?是因為更新時間太貼近了嗎= (12)
何人了。
但宋岳無論如何都會将馬卡魯峰帶回來的黑色石頭帶去給韓一龍兒子,那是韓一龍兒子心目中的“英雄”出發前答應給他的。英雄不會反悔。
“追悼會後,有贊助商和策劃公司想見你。”馬軻補充道,“他們想和你談一談‘14座8000米*計劃’。他們還不知道你是西藏登山學校畢業的,這到時候由你自己來說吧。這個身份對你有利。”
“我知道了。”宋岳又說,“謝謝。”
“你還行嗎?”馬軻關心的問。
“嗯。”沒什麽行不行的,登山本就是向死而生的運動,他能做的只有帶着死者的信仰繼續。宋岳點頭,堅定的說:“行。”
通完話,人已經走到了賓館門外。宋岳站在街邊吹着冷風,抽了很久煙。他看着火紅火紅的太陽一點點落下,想起韓一龍下落前身上也是這樣火紅火紅的光,像一團烈焰墜滅在了白皚皚的萬丈深淵。
酒店房間,沒拉全的簾子也漏進這樣一束紅光,照在嬰兒般安詳的女人的睡容上。
生與死都是這樣的安靜。生與死之間,他們究竟在何方?
作者有話要說: 14座8000米:地球上14座高度超過海拔8000米的山峰,全部坐落于亞洲中南部的喜馬拉雅山脈和喀喇昆侖山脈。
全部登頂的人屈指可數,山峰的高度和難度也不成正比(比如位居第十的安納布爾納峰死亡率高達33.5%,1990以前高達66%);中國已經有4人完成啦:靜雪(董紅娟)、阿忠(劉永忠)、羅靜、張梁(“14+7+2”)。
不過對于很多登山家而言,登山的樂趣不在于登頂,而是挑戰不同的路線或者方式(譬如無氧)。
☆、第 45 章
冷因睜開眼,看見深褐色的窗簾中間,那一道靛藍色的天空。她想起來,這裏是峨山,雲南峨山,宋岳的家鄉。
這座西南小縣城,冷因只停留過一個晚上。但那一夜的記憶,是與火把節廣場上的巨型篝火一同在心裏噼裏啪啦燃燒的。
無所謂歡愉,事實上除了銘心的疼痛之外毫無半點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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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是第一次,那麽深切的感受到了被需要和被擁有的踏實。
“醒了?”
“嗯。”
宋岳側身,撥了撥她的頭發說:“起床吧。”
冷因懶懶的回了句“不要”。
“去吃晚飯。”
“我不餓。”
“我餓。”
“……”
宋岳坐起身,向她伸手道:“來,起來。”
宋岳一張開手,冷因就聞到了幹淨肥皂水味,還有一抹不那麽幹淨的……煙味。
冷因說:“我也去洗個澡吧,這樣晚上回來就不用洗了。”眼下,她覺得洗澡是一件特別麻煩的事情,早點做完早了事。
“嗯,那你快點。”
冷因拿好衣服,關洗手間門前丢下一句:“餓死鬼。”
宋岳之前走得匆忙,洗完澡後門一直關着,冷因進來的時候玻璃上還罩着一層霧氣。
冷因脫去衣服,将花灑水溫調到熱得發燙。昨夜下飛機的時候,差點沒被西部秋天又幹又凍的寒風吹成臘腸——雲南這兒好像管臘腸叫做雲腿?冷因記得機場土特産店門口擺得整整齊齊的一盒盒雲腿月餅,還不便宜。
中秋已經過去很久了吧?記事起她與這個節日就沒什麽瓜葛。
浴缸旁擱着擠了小半的洗發水和沒用過的沐浴露。冷因沒動那沐浴露,而是狡黠的拿起宋岳用過的肥皂。正想着肥皂擦過他身的時候,門開了,胸口驀地一顫。
“洗好沒?”宋岳一進門就說。
“沒。”冷因沒關水,大聲兇道,“你進來幹嗎?”
“插手機充電,”宋岳轉身,“順便看看你。”
浴簾的一角還沒完全撂開,一捧水已經先一步招呼到了他臉上。
“你——”宋岳抹開臉上的水,一只腳已經跨了進來,淺灰短褲瞬間就被淋濕成了深灰。
洗手間本就狹窄,浴缸更是。宋岳卸了上衣、再一站進來,兩個人幾乎已經無處可走。冷因渾身赤-裸裸、濕漉漉,緊貼着他身前站着反而是保險不走光的選擇。
兩人對視須臾,宋岳先沒忍住笑,勾着嘴角調侃她說:“怎麽還怕了?又不是沒見過。”
“你這樣我怎麽洗?”冷因後腦對着花灑,水濺到她額頭大顆大顆的流下來,她只好不停地眨着眼睛說:“剛剛誰拼命叫餓?現在還來煩我洗——”
“你也知道我餓啊。”宋岳忽然俯身,貼在她耳邊輕道。
冷因這才發現這話很有撩撥的歧義。或許她說的時候也不完全無意。
但有意無意,已經思考無意。宋岳已經吻了上來,浸着滾燙的淋浴。
水很燙,唇更燙。四下氤氤氲氲,好似沉入了他界。他界總是如夢,不是□□,就是醉生夢死。總之樂極了免不去一個“死”字。
水聲一直開着最大,只為掩去宣洩的□□,在冷冷熱熱間激蕩哀鳴。
巅潮來臨前夕,宋岳覺得,向死而生的運動,除了登峰造極之外——或許,還得再加上一個。
冷因事後想起來,宋岳進洗手間時說自己是來給手機充電的——這麽愚蠢的借口她當時竟然也信了?
宋岳一口咬定是真給手機充電,因為充電線落在洗手間裏了。
冷因挑着眉說她信了——不過,她也沒鎖門不是?
晚飯吃的是真晚,街上尚未關門的都是宵夜檔。桌上一半是菌,一半是肉。其實冷因無所謂牛肉雞肉,也無所謂紅白幹濕炝炒,她的興趣在于塑料杯裏裝着的米酒。米酒是自釀的,很香很正,糯糯的、不太甜;不像外邊賣的瞎勾兌酒精的,喝起來大都是水水的、只甜不香。
好像沒兩口一杯就下她肚了。
宋岳看了也不攔,反正攔也攔不住。他看得出來冷因是骨子裏真喜歡喝酒。他還是懷疑她是不是蒙古俄羅斯來的,要不就是他們彜族的、或藏族的。
宋岳也陪她幹了,讓服務員又加了四杯。
冷因問:“這次不勸我少喝點了?”
宋岳說:“你盡管喝,賓館就在旁邊,大不了喝暈了給你擡回去。”
冷因又問:“你不怕我喝醉了發酒瘋?”
宋岳切了一聲道:“你喝多了的樣子我見得還少?”
冷因也想起來了,第一晚“寄宿”在宋岳家中就是因為被幾個搖滾青年用劣質混洋酒灌得爛醉。那時候口幹舌燥,一心只想讨水喝,沒想到還順帶讨了個男人……
服務員又端了四杯來,冷因放一杯到宋岳跟頭,自己拿起一杯,笑說:“敬你頭天晚上沒把我趕走。”
宋岳:“……”
冷因喝了一大口,說:“但這種事情以後不可以發生了。以後如果再有女的——”
宋岳打斷她說:“你覺得除你以外還會有人三更半夜敲我門要水喝嗎?”
一杯是二兩,兩人加起來喝了有十三杯,塑料杯摞成了一小柱。誰也說不清那單出來的一杯是誰幹掉的。冷因心裏覺得是宋岳,看他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冷因知道是遇見真正的酒壇子了。
結賬時,服務員一眼就點出塑料杯數,而且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出了店,冷因問:“你們這兒人是不是都特別能喝。”
宋岳答說:“很多人一頓都不能缺酒,早飯都要喝。”
冷因啧啧,問他:“你喜歡女人喝酒嗎?”
“無所謂。你這酒量擺我們那也就是正常水平。”
“真的?”
“真的。”
“你是不是跟別的女人喝過?”冷因嗅出來了點什麽。
“沒有。”宋岳撒了個謊。
“撒謊。”冷因乜他一眼。
但眼下她實在不想提及宋岳的過往,于是緊接着又問:“那你喜歡女人抽煙嗎 ?”
“不喜歡。”宋岳這回斬釘截鐵,說完看着她,搖頭嘆道:“但有什麽辦法。”
冷因忍笑,一本正經的喊了聲“宋岳”。
“幹嘛?”他懶懶的應道。
“我有沒有說過,”冷因環住他胳膊,在他耳邊小聲的笑說,“你真的很酸很悶騷哎。”
宋岳覺得耳朵發癢,甩開她啐了句:“話多。”
“臉紅了!”冷因驚得站在原地不動。
“……”宋岳不想回頭。
關了燈,宋岳不怕了,将她壓在床上,鼻子貼着鼻子說:“以後少抽煙。”
“哦——”
“不許和別的男人喝酒。”
“哦——“
“不許去別的男人家裏。”
冷因只是咯咯的笑。
“你聽見沒?”
“聽——見——了——”
冷因還是在笑。看來米酒後勁果然是足,宋岳頭一次見她醉的不輕還這麽樂呵。
“拉倒吧你聽見了。”他說。
“真聽見了,”冷因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補充道,“你現在說這些,沒有用嘛。睡一覺,明天早晨,就忘記啦!”
“信不信我叫你不忘。”
“不信……不信……”而後她的聲音就像凝住了,又像釀得粘稠甜糯的米酒,因為宋岳撥開她耳邊的頭發,舔了舔她的耳骨。
親吻軟而濕黏,順着耳骨一路下去,直至含住了她的耳垂,文有黑葉的耳垂。
冷因覺得整個人過電一般,酥酥麻麻得快成渣了。
毫無意識的,她在黑暗中輕喘。
宋岳想起了那個夢,看見她夢影當晚那個關于雲南的山的夢,以及夢醒後自己在黑暗中莫名的喘息。冥冥之中像有一股靈異的力量将他們兩個拉近,不論夢中還是現實。
那天晚上,他們做了一次又一次。
冷因喘着氣,神迷意亂的咬着他下颌說:“小丘。”
“小丘……阿布……阿布……小丘……”
說說笑笑,笑笑說說。
宋岳被她喚得一激,在低吼中解數。
第二天睡醒時,太陽已經西行。原計劃的回村也泡湯。
太陽下山前,兩人散步到了江邊。步伐散漫,江水也很應景的流得散漫。水位不高,露出江堤上的一節節臺階。宋岳說這水位已經算高了,入冬後會越來越低,一直到明年春夏雨季來了才會再漲起來。
“這條是猊江,南邊還有一條練江。我們叫做大河、小河。”
冷因緩緩走下臺階,走到一半的時候,江堤上的輪廓燈突然開了,金燦燦緞帶般的一條。這樣的燈,在大城市裏無足輕重,甚至顯得昏暗;但在這裏,竟把江水勾得精致、亮麗。
冷因覺得,這裏的黃昏很靜,靜得她有些不适應。也不是香格裏拉那種擡頭是星,放眼望不見一兩個人的靜。江邊沒什麽人,江對岸無一棟高樓,都是些不到十層的居民樓。此時還未亮燈,像一座空城般荒涼寂寞。不像深圳,時時刻刻的高速運轉着,
“為什麽會去深圳?”冷因問。
“不喜歡這裏。”宋岳淡淡的答道。
答非所問……罷了。
冷因又問:“出過國嗎?”問完就想起宋岳此趟剛出過國門,小聲道:“哦對,尼泊爾。”
宋岳點頭,“就只有尼泊爾。”
他想起昨晚馬軻電話裏說的“14座8000M”,如果要完成全部,意味着未來的幾年裏他還會去巴基斯坦、印度。
他又想起昨天冷因随口一提“離開家幾年”,他回的“離就離呗”是有多草率。
離別真的不好受,生死未蔔的離別更甚。
又在江邊坐了一會兒,太陽落下去了,路燈亮了。冷因起身說:“走吧。”
他們尋回昨晚吃飯的那條街,走進一家酒吧。
酒吧裏自然沒再喝到米酒,但有當地人自釀的辣白酒。辣白酒并不是白酒,更像是黃酒一類。或許因為原料不同,冷因發現這邊的酒都帶了些甜味,很好喝,也很清爽,度數不高但很上頭。
冷因再次發現宋岳是真的能喝。都說臉紅的人能喝,但她看不出宋岳臉紅,或許只是光線暗、皮膚黑吧。
酒吧裏的駐唱樂隊正唱着首粵語歌,是《一生所愛》;周星馳《大話西游》的主題曲。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來
紅紅落葉長埋 塵土內
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
天邊的你飄泊 白雲外
苦海翻起愛恨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相親竟不可接近
或我應該相信是緣分
……
駐唱樂隊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是酒吧老板和老板娘。這對男女很好玩,男的長發打麻花、抱一把吉他,女的板寸頭花布裙、雙腿繞着身前的紅色的鼓。
情人別後永遠 再不來
無言 獨坐放眼 塵世外
鮮花雖會凋謝但會再開
一生所愛隐約 在白雲外
……
兩人聲音都帶着滄桑,那份滄桑同時也印刻在了兩人臉上。
或許是異鄉酒引人醉,聽完有些傷感。
兩首歌的間隙,老板娘說要去拿笛子,酒吧忽然就靜了下來。
他們坐在牆邊一張木桌,身後是幾個行裝風塵仆仆的青年。談話聲傳了過來。
“你看見那微博沒有?”
“馬卡魯?又出事了好像。”
“這不正常嘛,喜馬拉雅每年都要吞掉幾個人的嘛——诶,借個火。”
“打不出來了。”
“你呢?”
“沒帶火機。”
“嘚,我去借。”
一個年輕男人下桌,轉到宋岳冷因他們桌邊,問:“兄弟,借個火。”
宋岳掏出打火機向上一抛,男人空中借住,點完火再抛回給宋岳,道了聲謝。
這時老板娘回來了,端起笛子吹起一段很熟悉調子,底下立馬有人擊掌吆喝起來。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麽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
……
原來,是齊豫的《橄榄樹》。
冷因發覺背後那桌突然就安靜了,她往後瞥了兩眼,忙轉回頭,壓低聲音對宋岳說:“剛才和你借打火機的那個小年輕哭了诶。”
“小年輕?不會吧你……”宋岳和她說:“你再回頭看眼。”
冷因沒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疑惑的轉頭去看。天啊,哪是小年輕?那一桌明明是幾個上了年紀的、聽着《橄榄樹》老淚縱橫的老大爺。
可她方才看見的,明明是小年輕。一桌子的小年輕。
宋岳半開玩笑的問她:“你臉盲這麽嚴重了嗎?”
冷因聳了聳肩,沒說話。她覺得一點也不好笑。
從酒吧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個小年輕,這次真的是小年輕,自我介紹說是玉溪農職的學生,自诩“街頭拍客”,無論如何都要拉着兩人拍一張。冷因起初不樂意,小年輕拿出一臺拍立得說我用這個拍一張給你們作為交換,冷因想了想、忽然就樂意了。
雖然最後拍立得照片也沒白送,付了5塊相紙錢。
拍立得剛出來的相紙是全白的,宋岳還以為是曝光出了問題,冷因笑他“老土”,把白相紙揣懷裏一直到賓館才拿出來。
照片上,除了宋岳的黑夾克與黑咕隆咚的黑夜融城一體,自己的白毛衣白得像大白天的大太陽,其他都很好。
兩張臉都清楚,還帶着文藝範,像假期旅游的大學生情侶。最絕的是,閃光燈正好打在中央,将兩人牽着的手腕上的紅繩照得特別明顯。
“我收着咯。”冷因拿相紙在宋岳臉前晃了晃說。
“收着呗,”宋岳随口說道,“記不清我長啥樣的時候拿出來欣賞欣賞。”
冷因先洗的澡,洗完後出來,宋岳正在圓形的小茶桌前看東西。好像是個小本子。
“頭不暈嗎?”冷因一邊搓着頭發,一邊走過來問。
“都說了,別和我比酒量。”宋岳放下小本子,問:“洗好了?頭發吹嗎?”
“我把吹風筒拿出來了。”
“那我去洗了。”
洗手間門砰一聲關上,不一會兒響起了水聲。
冷因剛準備吹頭發,茶桌上宋岳的手機就震起來了。冷因放下吹風筒,走了過去。電話顯示是“馬軻”。冷因看了幾秒,決定等他出來自己接。
手機下邊壓着那個巴掌大小的本子。宋岳方才看的就是這個。
電話斷了。冷因從手機下抽出小本子。
是個用來寫筆記的小冊子。
出于好奇,她随手翻開一頁。
海拔、風速、降雪、能見度、隊員狀态、天氣預報、修路進程、含氧量/用氧量……拉練路線、距離、高度……甚至還有心理狀态,簡簡單單的字眼如“累”、“好”、還有……“想家”……
後邊是一些瑣碎的記錄:譬如“冰塔林”、“雪蓮花”,甚至還有關于地圖、山峰塗鴉似的勾勾畫畫。
當冷因看見“韓一龍”三個字時,心尖一抖,合上了筆記本。
馬軻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打了過來,手機在木桌上一遍遍的震動着。
冷因走到洗手間門口,敲了兩下。裏面水聲停了。
她說:“我下樓買點東西。”
宋岳回了聲“好”。
樓道間,冷因拿出手機,在網上搜索“馬卡魯山難”。有過去有現在,有國內有國外。她又輸入了“韓一龍”,一條條新聞、博文、帖子跳了出來。
一條熱門微博,被轉發了大幾千次。
微博底下的回複多為哀悼:逝者安息、天妒英才,一路走好……
也有不理解、不贊同、甚至譴責的:對不起父母養育之恩、對妻子孩子不負責任、年紀輕輕不為社會做貢獻、把錢都砸在這種沒有意義的活動上……
冷因皺着眉想,那你告訴我 ,什麽才是有意義?
還有人問:不是有搭檔嗎?兩個人好好的結組在一起,怎麽就一個人墜崖了一個人沒事?難道真的是意外嗎?質疑。
可怕的是,這種無中生有的揣測竟吸引了不少跟風的、求證的吃瓜網友。那些搞笑的表情包、狗頭,在如此嚴肅的博文底下,看得她無名惱火。
網友直指韓一龍搭檔出來解釋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冷因眼眶不知不覺就熱了。她感覺委屈得不行,感覺受了天大的污蔑。
溫熱的手掌撫在她肩頭,冷因一顫。宋岳不知什麽時候站到她身後,淡淡的說:“別看了。”
“哦……” “天臺,去不去?”
天臺上,宋岳點了一只煙抽,冷因沒要、只是借他的吸了一口。
夜間風算不上勁,但吹得人面頰發疼。相比這刀子割肉一般的寒風,深圳的臺風實在是太溫柔了些。
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想要問,但又不願打破寧靜。眼下最好的,就是誰也不說話。沒關系,讓他們的靈魂自個悄悄說。
靈魂會懂的。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先前買的那包煙抽完了。宋岳說:“回去吧,早點休息。”
又說:“明天帶你回家。”
☆、第 46 章
“住在劉平家裏,真的沒事嗎?”車上,冷因擔心的問。
“沒事,我們兩家熟。劉平還有兩個姐姐,這三個人以前三天兩夜往我們家跑。”
“為什麽?”女人總是對一些細節敏感。
宋岳沒聽出來,打了個哈欠道:“能為什麽?關系好呗。”
車子開出縣城,路不是那麽好走。深圳市區大道永遠維護得一馬平川,冷因很少走這種公路,上回德欽來回一次,這回又是一次,被颠得七葷八素的。早飯都要颠出來了。
晃得實在乏力,她靜靜合上眼,深吸一口氣。
宋岳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冷因回說:“有一點。”
“和我講講話吧。”
“嗯,”她想了想,問宋岳道,“你有兄弟姐妹嗎?”
宋岳搖了搖頭,“就我一個。”
“劉平家算生得多的?”
“不,他們家正常。一般都是兩三個。”
“那你——”
“我媽在生我之前有過兩個,都夭折了。”宋岳看向她,聳聳肩,“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命硬吧。”
“哪有啥硬不硬的,”冷因嘟囔着說,“誰都經不起折騰。”
宋岳本想頂兩句,想想算了,幹脆翻了條耳機出來,和她一人戴上一邊。
方才只是颠簸,現在開始了繞山。上回來的時候山還是翠綠色的,現在秋冬之交大片山脊呈現出了黃褐色,像陡然間禿了一塊似的,并不太好看。
不知是否心情所致,冷因覺得這種粗犷的意味倒也迷人。南方城市四季常青看得多了難免厭倦。
最重要的是,這是宋岳爬過的山、走過的路,從小生活的家啊!
道路七拐八轉,繞過座座丘陵,荒無人煙的山地間倏然冒出一棟棟白色的房屋,星散在土黃色的小山坡上。
汽車把他們丢在一個岔路口,揚長而去,卷起人高的黃塵。
冷因看了一轉。公路旁沒人,遠處一支粗大的煙囪孤獨的噴着煙氣。
她問宋岳:“這是你們村嗎?”
宋岳瞥了她一眼,說:“這不是村。”
“啊?”
“是鄉。”
“那你家在哪?”
宋岳擰着臉,于心不忍的說:“從這兒到我們村還要走一個多小時。”
“……”冷因擔憂的問,“多遠?”
“100裏。”
“……”
“勞您大駕了。”宋岳誠懇的說。
她嘆口氣,學着電視劇裏的口吻道:“本宮不敢。”
宋岳笑了聲,拖起她箱子就往前走。“走啦,再晚趕不上中飯了。”
冷因嘀咕了聲“飯桶”,只好提腳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土坡上那幾棟房子遠了,腳下的石子路也沒見了。不一會兒,鞋子、褲腳就被黃土砂礫吻過一遍,好在冷因機智的穿了軍綠色的布鞋,髒兮兮的看上去還算和諧。
約莫走了一個小時吧,宋岳領她去往一棵樹下,說:“歇會兒吧。”
冷因點頭。她已經累得說不動話,小腿肚子都快抖起來了。反觀宋岳,氣都不喘一下。
宋岳揀了塊大石頭坐下,冷因到了才發現是唯一一塊石頭。
“喂,”她推了推宋岳肩膀,“讓點位。”
宋岳不動,擡起撐腿上的胳膊肘,拍拍自己大腿說:“坐。”
冷因四下看了看,搖頭,“別人看了還以為幹嘛呢。”
宋岳故作驚訝,啧道:“你思想有問題。再說這兒走一裏路都碰不上半個人你信不信?”
“不管。”冷因将她拖箱杆子往下一打,直接坐在箱子上,乜了他一眼說,“當真我多稀罕你那呢。”
宋岳氣笑了聲。站起來,轉了個身把箱子上的人拎坐在石頭上,說:“姑奶奶,好生歇着吧——沒事,我不坐。”
喝了水,吹吹風,倒也舒适。這裏海拔挺高,可以看見一角天地、兩三棟小房子。隐約看見田間有牛,也不在工作的樣子。天上幾片白雲,地上沒人。
這一切都是靜止的,冷因覺得大太陽下的這幅畫面可懶了。
宋岳說:“前頭還有座山,翻過去就到了。”
“還有啊——”冷因嘆了句,“多高?有沒有4000米?”
宋岳差點沒笑出聲。
冷因剜他一眼,“沒有就沒有嘛!我随口問的,你笑什麽?”
“沒——”宋岳抿抿唇,忍住笑,答說,“有的,剛好4000米。”
“小心把我高反氣出來。”
“放心,你不會高反的。”
冷因看着他問:“你怎麽知道?”
宋岳答說:“香格裏拉三千多米你都沒事,這裏不過兩千多。加上幾百米的小山頭,撐死了三千米吧。”
三千米,冷因默念着。三千米對她而言已經很多了。至于高反,她好像還真沒太在意,上回一心想見他就去了。
冷因說:“那你以後登山帶上我吧。”
宋岳點頭說:“那最好不過了。”
冷因是随口說的,覺得宋岳也是随口答的。
翻最後一座山的時候,她特地留意了一下宋岳的背影。他的腿真不是一般長,一步抵她兩步多,臀腿線條緊致,每走一步褲子褶皺下都隐約顯一次形;雖然瘦但足夠健壯,寬肩窄腰,不像有些黑瘦黑瘦得小氣吧啦的樣子。
跟他登山?除非她哪天能訓練出點模樣,有信心不成他累贅。但要在這方面趕上他,此生似乎都是不大可能的了。
果然如宋岳所說,一翻過那座“4000米”的山頭,一片可愛的小村就忽而乍現。——像天女不小心散下的一把種子,在這世外桃源悄悄發了芽。
上山容易下山難,特別是沒有路、還遍地亂石的坡陡。冷因差一點沒踩穩又崴了腳。宋岳特別怕她崴腳,畢竟崴過一次後踝關節會不穩定,加上腳踝疲勞,很容易再次受傷。
“我背你吧。”
“不要。”
“我不嫌重。”
“不要!”冷因撇開他往前走,“叫人看了像什麽樣子。”
“樣子樣子!你今天還真是注意樣子!”
冷因暗暗道了句廢話。宋岳跟在後面暗暗發笑。
劉平家就在山下,簡單的小宅小院,柱子上欄杆上一片金燦燦的,走進了才發現是捆紮在一起的玉米,足有成百上千根。
一個女人正在門口洗東西,一擡頭看見宋岳和冷因忙站起身來招呼。女人往裏頭喊了一句什麽,不一會兒功夫,門內又走出一個女人。
“這是劉平的大姐二姐,”宋岳跟冷因介紹,又小點聲說,“高一點的是大姐。”
兩個女人都穿着寶藍色的彜族花衣,所以辨認出性別來并不是難事。但是冷因發現自己的臉盲症是真的加重了,因為她費好大勁都沒法認清對方臉面,只有當兩個女人和宋岳站在一起,她才能對比出男女長相、膚色上的差異來。
彜族女人并不像冷因所想象得那麽黑;相反,膚白貌美,下巴顴骨圓得飽滿。好在大姐二姐一高一矮,省去了不少麻煩。
互相介紹了名字,宋岳問:“怎麽就你倆在家?”
二姐答說:“都去月英村參加婚禮了!”
大姐說:“先收拾收拾東西吃飯,一會兒你倆也去。”
宋岳領着冷因進屋,冷因問:“婚禮?”
宋岳點頭,“是啊,頭天來就叫你趕上這麽好玩的東西。”
彜族的婚禮?冷因是蠻好奇。其實,她連漢族婚禮都沒有參加過呢。
他們兩住一間房。床鋪得好好的;只有一床被,還是紅色的。不知為何,看了叫人臉紅。畢竟一個屋檐下明着睡一張床蓋一床被——總有點那個什麽。
放好東西,冷因問:“你的登山裝備呢?”
宋岳說:“放隔壁倉房了。”
終于沒有冰爪來霸占他們的二人世界了,冷因滿意的點點頭。
“對了,”冷因問,“剛才她們說的那村叫什麽?”
“月英村。”
冷因不知道是哪兩個字,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樂音”,感嘆說:“真好聽啊。那你們村呢?”
“我們村更好聽,”宋岳答說,“索瑪甸。”
“哇——”若要放在從前,只覺得是個頗有異域風情的外文名,但是現在冷因知道索瑪的意思,只覺得音和意都迷人。
“咋?”宋岳看她道,“知道索瑪什麽意思嗎?”
“杜鵑花。”
“你知道?”
“那當然。”
“有文化。”宋岳拍拍她肩膀說,“我帶你去洗個手。”
冷因說好。剛要走出房門,被宋岳按着肩膀轉了個彎,脊背靠牆,落下一個吻。
廚房,二姐小聲道:“那妹子好臉熟。”
大姐說:“火把節就見過——你忘啦?”
“噢對!我就說!該不會是阿布媳婦吧?”
“瞎說。阿布結婚我們怎麽可能不知道。”
“難說,指不定嫌老家婚事麻煩在外邊偷偷結了,”二姐壓低聲音,“都同床了呢。我剛才看見那妹子耳朵後邊有紅花。”
大姐自然知道她在說啥,“真的?你沒看錯?”
“怎麽會?我可是采蜂窩的眼睛。”
“也是,”大姐自言自語道,“兩人腕上紮着手繩呢。阿布長大咯。”
末了,大姐又叮囑道:“這回你可別去惹人家麻煩,聽到沒?”
二姐笑了聲,已經晃出了竈房門外。
飯桌上,大姐說:“瞎吃點墊墊肚子,我們忙完活直接就過去。”
宋岳對冷因說:“婚宴已經鬧一天了,現在過去肯定是倒處灌酒。”
正說着酒,二姐端着一口陶碗過來遞予冷因。冷因接過,發現是滿滿當當一碗酒。酒水微微泛黃,氣味甜香,估計是黃酒一類。
“我們這兒客人進門第一件事就該敬酒,”二姐解釋着說,“喝不喝得完無所謂,就是意思意思,實在不行你就舔一口好啦——”
誰想到冷因道了聲謝,端起陶碗咕嚕咕嚕當水一樣的喝完了。宋岳在一旁笑着看她。
大姐看見宋岳那眼神,轉頭去看二姐,二姐挑了挑眉,沒說話。
大姐笑說:“妹妹好酒量,是咱家人。”
飯後,二姐有事出門了,大姐說帶冷因進屋換衣服。
大姐拿出兩套彜族服飾讓冷因挑。冷因挑了顏色深的那套:青布衣、鑲桃粉色杜鵑花邊,寬腿黑色長褲,小腿肚以下是金線繡花鑲邊。
冷因骨架小,衣服在肩背處挂着;大姐又去拿了夾子別針之類的東西給她在裏頭卡起來。收拾好後,大姐搖着頭慨嘆:“好看,好看。比靈靈穿好看。”
“靈靈?”冷因聽明白了,但還是象征性的問了一句。
“哦——以前的一個朋友。”大姐掠過這個話題,對冷因說:“我替你盤個頭吧。”
雖然在大姐看來是簡簡單單一句,卻深深紮痛了冷因。“朋友”——原來謝靈和宋岳的鄰居都這麽熟了,都能稱作是朋友了。冷因很想脫掉身上謝靈穿過的這套衣服,換成橘紅色的那套。但她忍住了,有點憋悶、委屈。一點點。
大姐解開冷因發繩,忽然問:“你們結婚了嗎?”
冷因一愣,搖頭。
“日期定了沒?”
冷因聽明白是婚期,忙說沒有。大姐低低的“噢”了一聲。
須臾,大姐又說:“阿布肯定是要娶你的。”
冷因聽得心口一窒,嘴上卻風輕雲淡的帶過:“誰知道呢。”
“你倆都睡一屋了——我們這兒是很在乎這個的。”
冷因差點沒藏住臉紅。好在剛剛抹了胭脂。
但同時,她也不由得想起了謝靈,想起宋岳曾說過謝靈是他“本來要娶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
“嘶——”
“啊,”大姐手一松,“我拽痛你了嗎?”
“沒事,沒事。”冷因将那針紮一般的那片頭發挑松。
這時,響起敲門聲。
“能進來嗎?”宋岳站在門口說。
“能——”
“別——”
“馬上就好了,”冷因對着門口說,“我一會兒出去找你。”
方才忽而上湧的心緒,她需要壓一壓。
大姐本要給她弄個花式,無奈太久沒弄有些手生。冷因說不用麻煩了,怎麽簡單怎麽來,不然晚上拆得也麻煩,還舍不得。
大姐覺得這妹妹嘴甜,笑着說:“舍不得拆明天叫我再盤一個不就好了。況且我們家就是阿布家,阿布家就是你家,以後想來就來住嘛。”
本來是打算先編後盤,結果編好的發辮往上翻的時候,怎麽翻形狀怎麽不和諧。最後幹脆不盤了,就是一根低垂在腦後的麻花獨辮,竟然十分好看,三分英氣三分靈氣,襯得她五官更加精致小巧。
大姐欣賞又滿意的看了又看,拍拍她肩說:“出去找他吧。”
冷因在竈房口找到了宋岳。宋岳正蹲在地上劈一根長過人高的細木杆。
冷因第一次見宋岳穿彜服。彜族男服并不那麽花哨:黑色右開襟上衣,黑色寬腳長褲,鑲邊是青藏藍色的線紋。
不知怎麽形容,只是眼神舍不得轉開。
宋岳擡頭,看見冷因打扮時稍稍愣了一下。緩緩起身,目光也是沒有移開。
兩人目光像是黏上了,正要有所動靜,一旁傳來腳步聲。
是大姐,走過來對冷因說:“我去給你找頂雞冠帽,我有頂青面雞冠帽,正好配你這身。”
“別搞了,”宋岳說,“那個不好看。”
這時二姐忽然走出竈房。大姐見了對她說:“原來你在這兒,我還想着哪去找你。”
二姐答說:“我叫阿布幫着劈了點木柴。”二姐說着轉向宋岳,不客氣的叱道:“你說不好看就不好看啦?人家姑娘又不是戴給你一個人看。”
宋岳抓起地上剛劈好的木柴,隔空指指二姐,一邊往竈房走,一邊背着所有人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