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歸鄉
15.
闫雯卉的元旦假期結束,又開始忙活最後一個實驗的數據處理。
她問了謝立飒才知道,他朋友打算效仿國外,修訂一套國內窮游寶典,拜托他幫忙出片。他這次回國也是借了這個因由,加上身體的原因,打算減少些工作強度,修養一段時間。上次在醫院碰到他,也是男人才回來沒多久的事。
她去實驗室的當兒,男人就帶着助理在本市上工了。
臨走她簡直是千叮咛萬囑咐,她暗暗唾棄自己,不過一天的分別都搞的像難舍難分似的:“喏,你要按時吃飯,多喝水,又不是在荒郊野外的,別一工作就忘乎所以!”他都應着,她下車前還不忘回頭:“還有,你答應我了,開始戒煙啊!”
謝立飒拉住她手親了一下,睫毛顫了兩下,擡眼道:“嗯,你也是,不要累到自己,下午我來接你。”
闫雯卉就是操心的勞碌命,她一旦把誰放在心上,就真是一點不舍得他受委屈。她愛關心別人,卻不習慣得到回饋的擔心,那會讓她覺得有點肉麻,但是又特別地暖心,她眨眨眼,一咧嘴又露出她淡色的牙肉,“好,下午見!”
……
……
于是那廂還不到4點,鐘原就見自家老大開始收拾器材,下巴差點掉在地上,“老師,說好的日落時的角樓呢……”
謝立飒頭正低頭擦鏡頭,淡淡道:“你拍吧,我相信你。”
鐘原驚了個呆,這簡直比看到老大竟然帶了保溫壺,裏面還是川貝枇杷雪梨湯的時候更毀三觀好嗎!“您,是不是身體不太爽利?”
謝立飒頭也沒擡:“哦,沒事,接媳婦兒下班。”
上車的時候看自己年輕的小助理還呆呆地站在那一陣風中淩亂的樣子,心中的忏悔疑似出現了一秒,轉瞬即逝。
鐘原終于反應過來:“我的媽呀,這什麽時候的事兒!!……诶,老師你別走啊!結婚,哦不對,角樓啊!角樓!!”只見那輛黑色邁騰揚長而去……
#我老板婚後性情大變,我是不是該跳個槽?急,在線等。#
……
16.
今年過年趕早,一月底就有了年味。
兩人把結婚證兒領了以後就計劃着闫雯卉回去過年,她打小在京城上學,但卻是晉城出生的。
謝立飒問起的時候她說:“哦,我爸是晉市人,我媽倒是四九城下長大的,但他倆跟晉師大上學的時候認識,後來都留校當老師。我原來在京城周末跟我姥姥姥爺那兒,高中我姥爺去世以後,我媽就把我姥接晉城去了。”
謝立飒感嘆說:“你爸媽倒是挺放心你的。”謝立飒七十年代末生人,以他來看八十後都是爸媽寵着多點,少見她這麽從小自己出去念書的。
闫雯卉得意一笑:“那是,我多讓人省心啊。他們就覺得女孩子更應該獨立點,對我特放手,尊重我意見沒跑兒。”
謝立飒幫着闫雯卉把這幾天的東西打包裝好,闫雯卉翹着腳坐在床上刷火車票,“去的時候倒是還行,回來的只能定初四了,還想多待兩天呢。”
“那咱買飛機票,省得火車擠。”
“得了吧,孕婦還要體檢好麻煩,而且我有點暈機,腆着肚子估計更遭罪。”與其體會那個機艙壓力和氧濃度的忽上忽下,她還是寧願聞着火車裏的人味,看看窗外倒退着的風景。她伸着赤足戳戳謝立飒的脊梁骨,話題一轉,“哎對了,我跟我爸媽避重就輕地說了一通,這次帶對象回去,初三請親朋好友吃個飯吧。”
她跟謝立飒都不準備大辦,謝立飒是怕她懷着孕太辛苦,說等生下來再補她一個婚禮。她連說“別別別”,她是真覺得有那個閑錢不如省下來出去玩。不是她不重視,而是對婚禮真沒什麽浪漫的幻想。再多東西摻和進來,說到頭還是倆人柴米油鹽醬醋茶。她覺得就那些熟識的親友吃幾頓飯,這事定下來就得了。
謝立飒聽了真不知該為她持家感到欣慰呢,還是為媳婦兒不解風情感到郁悶,“行,大概都哪些人來?”
闫雯卉掰着手指頭細數:“除了我姥,我爺爺,估計還有我大伯二伯和我四個叔叔一家和我小姑吧……我大姑過年去姑父回滬市,不知道初三能不能回來。”
謝立飒自己和他父母都是獨生子女,姥姥姥爺死得早,遠在法國的爺爺奶奶也就小時候有過幾面之緣而已。故而三十七年來這種一大家人在春節團聚的經驗他近乎于零,聽闫雯卉一說,驚異道:“你……父親究竟有多少兄弟姐妹?”
“哦?我奶奶生了九個,我爸行四,他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四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闫雯卉看他整個人一副斯巴達狀,哈哈大笑:“你別準備什麽了,我爸那邊真的是一大口人,別說我奶奶生了這麽多,加上關系稍微遠點的,我好多表姑表叔連我也認不全。”
謝立飒覺得自己拐帶闫雯卉的前路漫漫,扶額道:“難怪你要先斬後奏……我突然沒什麽自信了。”
闫雯卉看着他苦大仇深的樣子,扶着肚子笑滾在床上。腰身探出去,一把抱住謝立飒的腦袋,在他臉上叭唧親了一下:“不會的,他們只會覺得我走了狗屎運,怎麽遇到一個這麽可愛的男人。”
謝立飒托着她的腰把她扶起來:“拐走了他們闫家的女兒,就算一人罵我一句,也能被口水淹死吧。”
闫雯卉耍賴般地摟着他脖子,把自己的體重都壓在男人身上:“切,怎麽着,你後悔了?”
男人無可奈何地抱着她,寵溺地用鼻尖磨蹭她光潔的額頭,也笑道:“甘之如饴。”
……
17.
春運期間的火車,坐過一次,就不會想再做第二次。
謝立飒提着小行李箱,一手護着闫雯卉,防止周圍擁擠的人潮傷到她。
排隊上火車的時候,乘務員拿着這喇叭喊:“前面人等一等,讓孕婦先上。”闫雯卉覺得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到了“弱勢”群體的福利,上火車以後還有人給她讓路都讓她先過,她可勁兒給大家道謝。等坐到了硬座上,她還尤為興奮地跟謝立飒說:“看看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
不過瞧着周圍明顯髒亂差的環境,她握住謝立飒常年帶着涼意的手,問道:“你還好吧?”
男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擔心,笑說:“呵,放心,你可當我是只做商務艙的大少爺?”
哦對了,她男人是野外攝影師,估計睡過野地,淌過草原,她想到自己在書房無意間翻到男人拍的極端天氣的攝影,美得駭人。她當時倒抽一口冷氣,人家都躲着風暴走,他卻追着跑。自己曾在電視上看見別人的采訪,只覺得他們為了拍到想要的瞬間,就像是拿生命在賭博,哪會在乎自己坐飛機還是住酒店呢。
她一想,明明該放心下來,卻覺得揪心。她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悶悶地說:“我倒希望你是呢,好過你把苦頭都嘗過一遍。”
謝立飒的眼神恍了一下,他把她的臻首往自己頸彎兒上按了按,說:“以前不惜命,覺得自己死在哪都無所謂,以後不會了。”
“說定了,你要是敢不把自己命當回事,不如我現在就弄死你算了……”闫雯卉說着就張嘴咬在他脖子上,男人沒躲,任她作為。她卻沒忍心使勁,最後變成了吮吸,留下了一個濕漉漉的吻痕,嘆息說:“以後每一次都要平安回啊……”
謝立飒聞言握緊了闫雯卉的手,“嗯。”他聲音低的像是氣音。
但是她還是聽得分明,她知道男人重諾,心才放了下來,閉着眼睛氣息安然。許是氣氛太過溫情,她倏地靈光一現,脫口而出:“Lisa啊,給我講講你的事吧……”
謝立飒一愣,苦笑:“你想知道?我……不知道從哪開始說。”
她其實話一出口,便隐隐覺得自己有點唐突了,她平時鮮少會說這樣的話。本想借坡下驢,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鬼使神差地掉了個話頭兒,“唔……說說,你背上的紋身?”她早就發現男人的肩胛骨上面紋了一個花體的Y,旁邊有一雙小小的翅膀,在他弓起背的時候就像是微微翕動着。她早前問的時候,男人只說是前女友的名字,無意多說的樣子,她當時沒有追問,但她一直有點介意。
好吧,非常介意。
謝立飒有點意外。
火車剛好穿進了隧道,周圍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車輪碾過軌道時咣當咣當的碰撞聲,和乘客們嘈雜的談笑聲。
“那個刺青?”
“嗯。”她從男人肩上擡起頭來,車廂裏唯一的光源氏座椅上方的一盞小燈,她借着光線,溫和地注視着男人,“謝立飒,我覺得既然是夫妻,我們之間,應該沒什麽不能說的啊。”
謝立飒沉默了一瞬,斂眉道:“是的,我們是夫妻。并不是不能說,只是我不确定,你真對真話感興趣……”
火車開出了山洞,視野內又充斥着白花花的光線。
……
闫雯卉被突如其來的光刺了下,眯起了眼睛,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看,賭輸了。她在心裏嗤笑說。她搶在男人再次開口前扯出一個微笑:“嗯……那還是以後再說吧!我有點困了,你借我靠一下。”
這話沒頭沒腦的,謝立飒錯愕。
他抿起嘴唇,內心掙紮了一下,卻只是把她往懷裏攬住,“嗯,睡會吧,還兩個小時呢。”
闫雯卉把頭依過去,餘光控制不住地去瞟他的神情。她也不那麽年輕了,她貿然的任性之後就想通了他不願意說的原因。她知道他什麽意思,他也一定知道她想問什麽,但最後兩個人都揣着明白,狀似糊塗。
他們的關系開始得太突然,兩個人都小心地維護着這份難得的親密,以至于闫雯卉覺得現在就像一個被修複過的古董花瓶,再往前試探的每一步都冒着碰出幾道裂縫的風險。他無非是怕打破如今的平衡,怕他們之間的關系經不起反複的推敲罷了。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們都願意停在這個最舒适的也最安全的位置,至少在賭不起的情況下保住自己的底牌。
是她違規了。
因為越發在意,一切和男人有關的事,而這種在意着的情緒就像是在暗中發酵,越來越無法忽視。
哦,他輕笑的時候眼角有淺淺的細紋,但是闫雯卉覺得性感極了。
維持現狀。
四個字浮現在闫雯卉的腦海中。這是最保險的結果了,可是她卻有點不甘心。她感受的到,男人也享受他們的相處,甚至很确定她在謝立飒心裏也是占了分量的。果然還不夠嗎。
她做不出去勸男人敞開心扉的事,她并不相信像他那個年紀的成年人還會被旁人扭轉意志。能做出選擇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但至少她能明白,他對他們的婚姻,比她想象的還要在意。
這要擱以前,她是絕對感覺不到的。她只會覺得男人拿她當外人,可是現在她卻能揣摩出他的心思,不至于生出什麽龃龉,可真是不可思議。
便又往男人那靠了靠。她想,他看起來那麽累,走的一定很慢。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耐下心等等他,讓他可以相信她不會突然跑開啊。
她覺得心髒就跟被壓到水裏的浮木似的,手一松,忽地一下又升了起來。
聲音彌散在汗味煙味方便面的味道裏。
載着一車人的歸心,火車呼嘯着駛向故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