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喧鬧的嘈雜聲中, 一抹熟悉的倩影在太子的心目中越跑越遠, 逐漸湮滅在黑暗裏,他的心惶恐不安,為了追逐夢幻般的泡影,跑了好久, 好久。
就在他以為自己也要陷入虛無之中,一道曙光照了進來。
迷離的眼眸,緩緩張開, 目光落在第一道晨曦透過窗格撒下的斑駁剪影上, 有些愣愣出神。
夢境裏的景象,随着清風掠過,消散的再無蹤影。
“夢嗎?”他喃喃自語起來。
“若是你再執迷不悟,夢境裏的景象很快就會成為現實!”冷冷的嗓音突然插足進來,透着刺骨的涼意。
聽見這道熟悉的聲音, 太子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很快又恢複如初。
循聲望去, 才見到坐在雕花交椅中的皇後, 一雙眼眸裏布滿血絲, 哀傷裏透着讓人痛心的柔弱楚楚。
良久, 他才回過神, 輕聲喚道:“母後。”
“難為你還能記得母後, 母後還以為如今在你的心裏只有筠筠了呢!”皇後這番話仿佛酸掉了牙, 卻是她如今心底最真實的寫照。
從錦繡宮着急忙慌地趕到東宮,見到的卻是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太子, 即便馮禦醫再三保證,已無大礙,可前一刻活蹦亂跳的兒子,如今因為蛇毒暈厥過去,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樣難受。
然而,即便高燒到已漸有些神志不清,他夢裏的呓語,喊的還是筠筠!
她如何能不心疼?
“你可知道獨闖長春宮,是在做什麽嗎?!”皇後再是壓抑不住心底的憤怒,不管不顧斥責道。
太子眉頭微微皺了下,他曉得平日裏溫婉的母後因為何事惱火,卻還是斬釘截鐵回道:“兒臣知道那是莊妃針對兒臣設下的圈套,可是筠筠是無辜的,受了牽連被擄走,如若兒臣不進去,她會沒命。”
蹭地一下子,皇後從交椅上拍案而起,惱羞成怒地指着他質問道:“所以你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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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低垂下頭,抿着薄唇沒有言語。
良久,他才從床上坐起身來,下地後直接跪在地上,借着冰涼刺骨的青石地磚透過膝蓋,方才清醒過來。
“母後,兒臣是再三思慮後,有了應對之策,方才獨闖長春宮,并非頭腦發熱。更……談不上用兒臣的命,去換筠筠的命。”
皇後譏諷地笑了下,好似看穿他心中所想,卻未點破,再次質問道:“那為筠筠腳腕上吸出蛇毒,是怎麽一回事?皇兒不解釋一下?”
太子恭敬地跪在地上,聽完這番話,毫無猶疑地回道:“筠筠腳腕上的蛇毒已有段時間,若不及時處理,恐危及性命。然而兒臣為其吸出毒血,可以及時挽回筠筠的性命,也并不會在短時間內置兒臣于死地,這是兩全其美的法子,為何不用?”
“胡鬧!你身為儲君,她為臣女,你不顧自身安危,舍命去救她的命,還敢跟母後談兩全其美!若是當中出了一絲意料之外,就怕你早已被筠筠連累,喪命枯井!”眼見他口口聲聲都在為此事辯解,皇後終于忍不住戳穿他的私心。
太子隐在袖子下的手,緊握着拳頭,依舊面不改色,嗓音平靜道:“母後,兒臣算無遺策,此事自然是雙贏。筠筠乃白丞相獨女,娶了她勢必得到白氏一族在朝野中的支持,想當年白閣老一生學子衆多,可謂桃李滿天下,如今朝堂上的高官中,與白丞相扯得上關系的大有人在。今日兒臣舍命救了筠筠,待筠筠嫁入東宮之時,還怕白丞相不為兒臣的儲君之路殚精竭慮?”
皇後輕哼一聲,嘴角噙着笑,有些諷刺的意味蘊含其中,冷聲道:“皇兒是算無遺策,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你算是白救了筠筠。”
什麽意思?
太子愣了愣,擡眸對視上皇後沉寂的目光,待理順她話裏的含義,腦海裏閃過一個不可置信的答案。
腳也不聽使喚,蹭地一下子,站起身來,拔腿就要往大門處跑。
皇後操起幾案上的青花瓷一擲。
瓷器落地,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你敢!”
太子僵硬着身子立在原地,卻依舊背對着她,遲遲沒有回過頭來。
皇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走到他的身前,将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沉聲道:“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你這是要衣衫不整地沖出東宮,就這麽跑去丞相府?”
說完這話,她似乎覺得可笑,也就不自主地笑出聲來。
“皇兒啊,她失明了,已是棄子,你即便再喜歡她,也是無用了。”
“兒臣不在乎筠筠是否失明!東宮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她!”他似乎也知道,在母後的心目中,筠筠再無用處,已然不能成為太子妃,也就不管不顧地直言道。
“放肆!”皇後被這番話語一激,擡起手就要往那張堅毅的臉上來個耳光,将他打醒。
然而,在距離那張清隽的臉頰不足一寸時,生生止住了。
僵持在半空中的素手,緊緊握住拳頭,又收了回來。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筠筠失明,你不願意看到,母後也不願意看到。她在我跟前晃悠了這麽些年,你真以為母後鐵石心腸?”
見他不言語,皇後側過身子,走向了雕花交椅,輕輕撫摸過木制紋理細膩的椅背,輕聲續道:“可這裏是皇宮,你以為是尋常百姓家?娶的是你的心頭好?任意妄為,是會沒命的。”
她疲憊的緩緩坐回了交椅上,看着倔強不肯回頭的太子,眼眸中蒙上一層水霧,略帶抽氣聲道:“母後當年也是這樣為你父皇義無反顧地付出,可是得到了什麽回報?你父皇對母後再好,終究越不過皇權,你若是實力不濟,這儲君的位置,說換人,就換人,想必你父皇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可你能退嗎?”
“你不能退,你已經在刀尖上行走,如若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你死了不要緊,追随你的親近大臣,全都要陪着你喪命!”
“首當其沖,就是母後的娘家金國公府,那裏有看你長大的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同你一起長到的表兄妹們,難道他們都抵不過筠筠一人?”
“母後的身子骨不行了,勢必看不見你登基的那一日……”
“母後!”太子回過身,制止她說下去。
皇後看着他,唇角挂着頗為無奈的笑,淡淡地道:“看來你是聽進去了。”
太子突然出聲,語氣依舊堅定道:“除了筠筠,兒臣不會娶別個女子。”
……
皇後看着面色沉靜的他,卻露出絲毫不動搖的眼神,不由得撇過臉去,冷聲道:“你願不願意娶別的女子為妻,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母後說了算。你若實力不濟,就只能認命,想要如你所願,就需靠你自己。”
“聽懂了嗎?皇兒……”
太子躬身行了一禮,如實道:“母後教訓的是。”
眼見他冷靜下來,将這番苦口婆心聽了進去,皇後也不再逼迫他,反而分析道:“距離你大婚還有幾年,筠筠的眼睛并不一定能夠醫治的好,你需要做的準備可不少。”
“母後放心,兒臣會處理好的。”
“哦?皇兒待如何處理?”
“筠筠遇險時,兒臣就将消息嚴密封鎖,坤德殿又有母後坐鎮,想必筠筠失明的消息也不可能外傳出去。”
“話雖如此,這卻不是長久之計,筠筠總不能不見人吧?何況她往日裏隔三差五就要進宮陪伴母後,宮裏的人許久不曾見到她,總會有人往丞相府伸手,直接探個虛實。”
“那就尋個理由,将筠筠送出京,待她眼疾好了,再回京。”太子直視皇後的目光,嗓音低低回道。
這話着實讓她一愣。
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沒想到,他真能狠得下心。
“為何想通了?”皇後挑了下眉,追問道。
“兒臣沒有能力護她周全,何必将她強留京城,遭受有心之人惡意中傷。”太子眼眸裏的無奈苦楚一閃而逝,很快又複了清明。
聽到這番冷靜後的決斷,皇後很是欣慰,唇角露出由衷的微笑:“皇兒會成長起來的,待你有能力保護她,保護你身邊的人,那便可以随性而為。”
是要坐到那把龍椅上,方才可以随性而為吧?
太子這樣自問着。
皇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卻沒說上一句,即便坐上了那個位置,也有很多莫可奈何。
皇帝可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想當年,皇上也嘴上說着,要為了她虛設六宮,專寵她一人,可是後宮裏一個一個的皇子皇女誕下,那個人在她耳邊立下的誓言,也就只剩下輕飄飄的一句話了。
他有他的莫可奈何,她是知道的,前朝後宮,其中關系錯綜複雜,豈是他能夠随心所欲?
皇後看着立在眼前的太子,尚且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如今向白筠許下的承諾,在她看來,也不過就是一句空話。
時間會向他證明,愛情,是多麽遙不可及的東西。
只要白筠眼睛無法痊愈,他們就沒有可能在一起。
無需她再冷語相向,破壞兩人間的母子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