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戲演久了, 還真是忘記了本來面目, 本宮如此,你也如此。今兒個,本宮就卸下僞裝讓你好好瞧瞧,什麽才叫做嚣張跋扈。”
莊妃尚且來不及反應, 就聽見金皇後下了道指令吩咐道:“去,将桌子擡上來,本宮倒是要看一看, 平日裏端莊賢淑的莊妃娘娘, 跪坐着抄寫經文,可還有了往日的威嚴?”
什麽?
跪坐着抄佛經?
“你敢!”莊妃終于忍不下去,爆發了:“金姿雲,你莫要欺人太甚!”
哪想到金皇後沒看她一眼,自顧自地摸着小拇指上的景泰藍假指甲套, 慢悠悠地回道:“你也說了,平日裏本宮都是一副賢良淑德的嘴臉, 待出了這宮門, 你到陛下面前狀告本宮罰你跪抄佛經, 苛責于你, 你覺得陛下是認為你搬弄是非?還是認為你真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本宮不得已在錦繡宮裏秘而不宣的處罰你?”
見莊妃不言語, 她又續道:“人呀, 平日裏搬弄是非多了,難怪連陛下都不信任于你。你看本宮, 這麽多年扮演着賢良淑德,突然在今日給你來這一刀子,就是叫你宣揚出去,都沒人相信你的話。”
莊妃頓時冷汗淋淋,整個錦繡宮如今都是金皇後的人,唯一陪在她身邊的晴霜又是她的心腹,即便如實向陛下告狀今日殿內金皇後濫用私刑,陛下也會質疑她話裏的真實性,正犯愁如何應對是好。
座上的金皇後早已沒了耐性,朝着太監揮揮手,冷厲道:“莊妃的腿腳不好使,你們不會扶一把嗎?”
晴霜反應極快,立馬跪在地上,眼裏閃着淚花磕頭道:“娘娘,抄寫《妙法蓮華經》,也是為太後她老人家共為佛祖敬獻一份心意,娘娘心善,必定會依從的。”
莊妃心底一喜,眼見晴霜已給她找好臺階下,正要向金皇後服軟,哪想到座上那位卻不依不饒,冷然道:“瞧你□□的丫頭,見了本宮這般羞辱于你,還能不痛不癢地叫你抄佛經,真是養了個好丫頭。”
晴霜脖子一縮,不敢再吱聲,奈何頭頂上一抹恨不得将她淩遲的目光終究是落了下來,禁不住哆嗦了下。莊妃表面和善,骨子裏陰險毒辣她是知道的,如今被金皇後戳了脊梁骨,在貼身侍女面前備受羞辱,待事情過去,日日見她之時,難免不會想起今日受的恥辱。
那她焉能有活路?
金皇後這一句看似簡單的話,卻是殺人不見血……
太監們也沒閑着,終究是強行将莊妃壓跪于桌案前。
金皇後指了指桌案上那半指高的《妙法蓮華經》,眼皮都沒擡一下,冷聲道:“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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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沿着禦花園西面偏僻之地一路搜尋,終于在一處長廊發現了白筠出事的第一事發現場。
從長廊柱子上發現歪斜刻畫的符號,就能猜測到當時事發突然,她是倉皇之下迫不得已,用金簪尖銳的一頭刺下他們間的專屬印記。
深吸了一口氣,飄散在微風裏經久不散的淡淡香味,浸入鼻息,漆黑的眼瞳裏突然閃爍出耀眼的光華。
浮生粉!
沒想到她一直貼身帶着。
這經久不散的淡淡香粉氣味,還是那一年他出使西域給她帶回來的生辰禮物。
西域人總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造訪了與吳國邊境交彙的三個小國,浮生粉即是當時其中一個小國皇帝敬獻給吳國的貢品之一,被他扣了下來,偷偷地當作禮物送了出去。
猶記得那時白筠收到一袋子浮生粉,小臉一垮,十分不給面子嘀咕道:“又不能吃,又不能看,涵哥哥整這麽一大包粉末送予我做生辰禮物,也太打發人了吧?”
眼見她很是誇張地比劃了一個大袋子,啞然失笑:“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不過是巴掌大的一小袋,這還是人家舉國上下一年的收成,很是貴重,你竟不領情。”
“真的嗎?”白筠疑狐地看着他,眼見得到點頭确認,方才掂量起浮生粉,小腦袋一歪,撇嘴巴道:“姑且信你一回吧。”
太子輕哼一聲,不滿意她的評價:“君子不與你這小人計較。”
白筠眼簾一掀,不經意間翻了下白眼。默默将袋子打開一個口子,好奇地湊近了探頭張望,突覺一股濃郁香氣撲鼻而來,嗆得她‘阿嚏’連聲。
浮生粉末受氣流振動,肆意飛舞,撲得她滿臉都是,俨然一個大花貓。
“欸!你分明是故意的!特意坑我來着!”白筠想也未想,指控道。
……
“我比窦娥還冤!”努力想要話語更有說服力,卻沒忍住取笑她的狼狽,手指雖迅速遮擋嘴角噙滿的憋笑,卻沒忍住肩膀的聳動。
白筠狠狠拍掉他掩飾嘲笑的右手,将其抓了個現行:“你還說不是故意的!我滿臉的粉末,不是你做的,又是誰做的?”
說罷,擡袖就要往臉上一頓胡抹亂蹭,立時被太子制止道:“別動,待你擦完,這浮生粉可就浪費了一大半。”
!
“沾我臉上的粉末,你還舍不得浪費?”白筠不可置信,卻沒敢再有所動作。
太子拿起她手裏的浮生粉袋子扯了個最大限度的口,才小心翼翼地将她臉上的粉末從新刮回袋子裏,如實說:“自是舍不得,我就得了這一袋子,全都給了你,還指望着她在你危難之時可以救你一命。”
欸?
白筠不解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這不就是西域普普通通的香粉,我見過,西域的姑娘喜歡将它放在香囊裏,長年累月,身子就會清香四溢,很是受西域的姑娘喜愛。”頓了頓,腮幫子鼓鼓,又補充強調:“咱們吳國的香膏一點都不比西域的香粉差!操作還簡單,只需将香膏塗抹在耳後,借着體熱,香膏揮發的更為徹底,卻始終周身上下有一股淡淡的香氣缭繞,可謂經久不散。”
說吧,擡起下巴湊過臉,挨近他的鼻息處,詢問道:“你聞聞,是不是有一股木蘭花香?離近了亦是清淡的甜味,哪有這浮生粉嗆鼻。”
太子被那張突然湊到眼前的熟悉臉蛋驚吓了片刻,遲遲未能緩過神。
入眼即是纖長濃密的睫毛扇呀扇,櫻桃紅的唇瓣上沾染了白色粉末,一張一合間明明是瑕疵的污點,卻突然撓得他心裏酥酥麻麻,癢成一片,有讓他擡手抹去的沖動。
“你怎麽不說話?不好聞嗎?”白筠見他遲遲不語,想轉過臉對視上他的目光,詢問道。
許是怕被她看見此刻的狼狽,手指迅速在那張白淨粉嫩的臉蛋上掐了下。
……
白筠不可置信,包子臉氣鼓鼓地怒瞪他,眼見依舊掐在自個臉蛋上的手指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控訴道:“你還說不是故意的!分明就是想欺負我!”
年長五歲的他經過長年累月光顧風月場所的至交好友郭景淮熏陶,難免對欺負這二個字有另一番深入的解讀。
然而,面前稚嫩的白筠仍是懵懂無知天真爛漫的年紀,他如何能夠産生這等龌蹉的心思,臉色閃過一絲慘白慌亂,眼神不自覺地瞥向別處,繼續保持沉默。
欸?
他這是什麽意思?
是她說錯話了?
“你這是怎麽了?”白筠終是沒忍住,問出聲,末了,又補上一句:“你的手可還掐着我的臉,我都沒同你計較,你倒給我擺臉色了。”
……
太子讪讪地笑了下,戀戀不舍地松開手,目光落回她身上時,已然恢複如初,薄唇揚着淡淡的笑,調侃道:“只是覺得筠筠最近又吃胖了,掐完肉以後發現是真胖。”
!
白筠果然被這話岔開心神,懵逼了好一會兒,雙手捧着臉,捏了捏臉上的肉質疑道:“真的假的?我最近都少吃很多糖糕,那不是白餓了?”
“無事,下回我讓禦膳房的廚子做糖糕時,少加點糖,筠筠可以放心的吃。”太子刮了刮她的鼻子,最後一點浮生粉落入袋中。
袋子口封好,将它交回白筠的手中,鄭重道:“回府後,你将一部分浮生粉倒入香囊中,日日貼身佩戴,不可離身。”
這話的言外之意,她聽明白了,浮生粉絕不似胭脂水粉的作用,奇怪道:“這是做什麽用的?”
太子仿佛憶起什麽不好的事,嘆了口氣,才解釋道:“救命用的,若是遇到突發事件,可将香囊口打開,令浮生粉末飄散空中,這氣味揮發後淡不可聞,一日內空氣中都會殘留香氣不散,适合追蹤。”
他希望白筠一世平安無憂,奈何人心險惡,難保不會有人對她起了邪念。
只願浮生粉在她發生意外時,可以借此救她于危難。
卻未想到,終究是用上了。
他的心底牽挂着白筠的安危,顧不上與後方即将趕來的侍衛彙合,匆匆留下東宮暗號,一路沿着浮生粉特有的清香追尋而去。
果然與他所料的追蹤路線相同,跑過三條羊腸小徑,穿梭在僻靜的冷宮殿宇,終于在一座廢棄的長春宮外,停下腳步。
淡淡的香味彌漫在巍峨殘破不堪的宮門外延伸進去,他擡頭看了眼因年久失修被冷風刮得咯吱作響的匾額,眼神被一片陰翳籠罩,不斷告誡自己,事急生亂,努力壓制下心底的怒火中燒。貼着微微敞開的沉重紅木大門,向宮門後張望了一眼。
庭院內蕭瑟枯葉落滿地,看似無人進出,卻能夠從細節處發現,近日裏必然有人精心處理過出入的痕跡。
他再無猶疑,獨自一人跨過門檻,向正殿小心翼翼地摸索進去。
空曠的長春宮裏靜悄悄,任他再謹慎,終究免不了腳踩落葉發出沙沙聲。
眉頭一皺,看了眼長春宮內積攢枯葉最多處當數通往大廳後的廂房,滿地的枯葉看似雜亂無章,卻是刻意堆放在去往廂房的唯一主幹道上,等着擅闖長春宮的救援人,腳踩枯枝敗葉率先路出馬腳。
到那時,劫持的歹人聽到聲音早已做好防範的準備,只需挾持白筠擺出強硬姿态,高喊着魚死網破,他就無計可施。
不得已停下腳步細細打量起長春宮內格局,目光最終落在身側的一顆百年古樹上離不開眼,思索片刻,毫不猶豫腳踩樹幹,身輕如燕地翻身上了房頂。
待他定眼一瞧,不由一愣。
借着光線折射,方才僥幸瞧見房頂上用金絲漫無規律性地織成網狀,每股金絲盡頭處無不懸挂着鈴铛。
抿着薄唇,緊皺眉頭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莊妃果然蓄謀已久,如今看來擄走筠筠的奴才,絕非泛泛之輩。
一樁樁一件件看似無規律,卻是環環相扣,最終目的,不過是引他入局,謀的是東宮太子的位置,至于他這太子與歹人搏鬥中意外身亡,就是莊妃的最終目的。
他該如何做,才能從歹人手中解救出來筠筠?
回頭看了眼還未抵達的東宮侍衛,掙紮在等于不等中。
時間分秒必争,心底一想到歹人的最終目的是他,倘若等不到目标,是否會直接對筠筠下毒手?
思及此處,靈魂就像被放在火焰上炙烤,滾滾熱浪侵襲而來。
三思而後行,太師的教誨一再閃過腦海。
然而,一思,再思,三思,他都想不出解救筠筠的辦法,等來的只會是護他周全的東宮侍衛,除了礙手礙腳,還能作甚?
倘若獨自一人闖進去與歹人搏鬥,卻連最基本的敵方人數都搞不清楚,這無異于自投羅網害人害己?
他的眼瞳裏幽深而彷徨,注視着寂靜無聲的殿宇,心在泣血。
一咬牙,不管不顧幾個起躍翻過了正廳的房頂,任憑‘叮鈴叮鈴’的鈴铛振動聲,在這蕭索的宮牆內發出刺耳的鳴叫,也未曾再停下腳步。
自幼被作為儲君培養,就被灌輸着小心謹慎,須得步步為營的思維模式,‘愛情’這個詞從來不在他學習的課題內。
心有所系,心所有慮,就易被擾,成為敵人捅向他最鋒利的一柄劍。
如今終是為了一個心尖上的女人輸得一敗塗地,枉顧太師的教誨,枉顧母後的期望。
父皇若是知道他不顧性命也要深入險境為了所謂的‘愛情’,定會寒了心。
想當年父皇何其寵愛母後,依舊為了吳國的江山,平衡後宮,雨露均沾。
他身為儲君,怎能為了一個女人,賭上性命?
父皇是那樣一個冷酷無情又剛毅果決的人,如何能夠容忍吳國的未來,交到一個心頭只系美人不顧江山的皇子身上?
可他卻覺得面前的艱難險阻并不可怕,還異常的興奮與欣喜,仿佛今日才有血有肉地活了一遭。
從琉璃瓦上翻身跳下時,終于從長春宮廂房的門縫中,看見那抹着了熟悉粉色娟紗金絲繡花長裙的身影,此刻正背對着窗戶,頭發散落開來,蜷縮在廂房的床榻上一動不動。
剛才一路上不管不顧橫沖直撞抵達廂房,晃蕩的金屬球至今仍在鈴铛裏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反倒關押人質的廂房裏卻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驚動?
漆黑的眼瞳裏閃爍着危險的光芒,眼角的餘光掃了眼廂房外的四周,狠狠地一腳踹開廂房大門。
老舊的門板發出‘砰’地一聲巨響,震蕩在牆壁上反彈回來時,終于從門後一前一後竄出兩名急不可耐手持匕首的太監,直戳他的心窩。
自幼習武的他不驚不懼,徒然攔下一名太監,奪刀封喉,一氣呵成。
溫熱的鮮血飛濺在另一名太監臉上時,驚吓得他滿是駭然之色,恐懼令他膽怯,退了兩步又發現退無可退,一咬牙,舉刀又撲殺過去。
刃入肉發出‘撲哧’一聲,太子看也未看一眼被匕首正中心髒死不瞑目的太監,神色冷凜地徑直跨過廂房門檻。
整個屋子的窗戶被關得嚴嚴實實,太子剛由陽光明媚的屋外突然進入昏暗的屋內,視覺上一時間無法适應,不自主得眯了下眼簾。
恰好此時,一名隐忍待發的太監手握匕首從門後突然襲擊。
太子險些躲閃不及被刺了個正着,千鈞一發之際終是側身避開,反手一拳給予痛擊将其撂倒在地。
待終于料理完屋子裏最後一名伏擊的太監,他才匆忙跑向床榻,細細打量起背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白筠,嗓音抵喚道:“筠筠?”
等待他的,除了無聲的回應,竟然還有一柄寒光凜凜的匕首。
床上的人猛然翻過身,袖中利刃抽出極快,毫不猶豫地朝着挨着床邊的太子撲殺而去。
太子的唇角微微勾起,眼眸裏冷冷的寒意絲毫沒尋見慌亂,仿佛早已洞悉僞裝,手裏握着從刺殺者身上奪來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挑了個刁鑽的角度,割斷僞裝者緊握匕首的筋脈。
匕首墜地發出清脆的‘哐啷’一聲,伴随着僞裝者的哀嚎,響徹長春宮。
許是這道哀嚎音太過刺耳,太子眉眼一皺,手中匕首已抵在僞裝者的咽喉。
殺手很識趣,立馬閉嘴收聲,驚恐萬狀地望着抵在咽喉的利刃,生怕太子的手一抖,鑽出一個血窟窿。
廂房裏又恢複寂靜無聲,若非躺在血泊中的屍體,很難想象不過瞬息間太子已然經歷三場生死搏殺。
“真不愧是太子殿下,一連斬殺三名刺客,依舊不露形色,也不知道我為你準備的這一份大禮,殿下是否依舊能夠面不改色?”廂房外突然傳來沙啞低沉的嗓音。
隔着殘破不堪搖搖欲墜的廂房大門,太子深邃的目光閃過一絲淩厲之色,眼前着了件太監服滿臉皺紋的老者,并非尋常角色,警惕戒備地做好禦敵姿态,道出口的話音裏卻未曾露出絲毫慌亂,依舊穩如泰山地回道:“費盡心力引本太子入長春宮的主事人就是你?”
“費盡心力引本太子入長春宮的主事人就是你?”
明明這番話音裏帶着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老者眼簾微眯,扯着嘴角的笑透着三分譏諷:“殿下不愧是儲君,明知是圈套,還敢單槍匹馬闖進來救人,有膽識;手起刀落間,見血封喉依舊面不改色,有魄力。可惜呀,這樣一位出類拔萃的儲君,卻再也見不到夕陽西下,旭日東升。”
太子的嘴角微微揚起,好似商量的口吻道:“你一介江湖人士何必參與奪嫡之争?這宮裏頭的人,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過河拆橋,你今日賣了命,明日未必就能見到夕陽西下,旭日東升。”
“喲!好一張利嘴,殿下這是想讓我臨陣倒戈?可殿下都說了,宮裏人說的話太虛,我的雇主有可能在事成後對我斬草除根,可殿下更有可能在事後讓我生不如死。畢竟,我動了殿下心尖上的小姑娘。”老者明明笑吟吟地說着這番話,然而話裏頭,卻是将太子不顧性命,為了白筠獨闖龍潭虎穴的心思看得極為透徹。
他沒再掩藏心緒,注視着老者的目光越發陰沉,隐隐透了嗜血的光芒,心底的答案此事也被刻畫的清楚明白,言語間不再否認:“你說得對,膽敢動她的人都該死。”
老者譏諷地笑了下,突然手一揚,袖中寒芒忽閃而過,暗器破空發出‘咻’的一聲,割斷了一處極為隐蔽的麻繩,最終穩穩釘在柱子上。
本來雙手被縛,挂在房梁上的人,突然失去麻繩的牽引,垂落于半空中晃動了好一會兒,方才停止搖晃。
太子遠遠看着腦袋低垂,發髻淩亂早已昏死過去的白筠,卻無計可施,唯有雙手握拳,目錄兇光地瞪着老者。
“欸?這就急了?剛才殿下不是還逞口舌之利?如今不敢多言半句了吧?所以說,只要牢牢把握住人性的弱點,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是要乖乖就範的。”老者手裏的暗器在刺眼的陽光下,折射出瘆人的寒芒。仿佛在告誡太子,莫要輕舉妄動,否則下一次飛射出去的暗器,就指不定插在白筠身體的哪個部位了。
人肉樁子。
這個人質若是白筠的話……
太子深吸一口氣,将身旁臉色慘白的僞裝者使勁一拽,撂倒在地。腳底踩上他的後背令其動彈不得,方才用刀尖貼着他的臉一路撫到咽喉,眼前他吓得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覺得威懾力達到預期效果,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求外面那位救你的命。”
什麽?
僞裝者驚愕地看着太子,仿佛聽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話。
他竟讓殺手求救?
僞裝者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看來你的命不值錢,那就沒有留下的價值。”太子手裏的匕首貼着他的咽喉不過輕輕使了點力,多出一道醒目的血痕刺人眼球。
“饒命!饒命!殿下饒命!!!”
是人都怕死,僞裝者連最後一點骨氣都丢了,嗓門洪亮,嗷嗷大叫。
老者臉色微怒,啐了一口,呵斥道:“丢人!給我閉嘴。”
太子薄唇揚起好看的弧度,寒眸卻閃爍着嗜血的光芒,匕首貼在僞裝者的鼻尖讓當事人看的更為清楚,這是一柄多麽鋒利的短刃,嗓音涼涼地吩咐道:“是求外面那位。”
這回僞裝者反應很快,立馬照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述說着:“師父!救命啊!殿下會殺了我的!我右手的筋脈被挑斷了,脖子還淌着血,鼻子也快保不住了!師父,您就我這一個徒兒,若是我把性命交代了,誰還能夠在您老身邊伺候着?師父,您快救救徒兒!”
老者扶額,有些不忍直視,嘀咕了句:“我怎麽竟收了這麽沒出息的徒弟。”
“看來你倒是值幾兩銀子。”太子嗤笑一聲,匕首拍了拍腳下人的臉,再次抵在他咽喉時,才擡眸朝着老者談判道:“既然各有籌碼,咱們就談一談,如何?”
老者嘆了口氣,頗為無奈道:“我這徒兒的命,可沒白丞相獨女的命值錢,殿下将他當做籌碼,怕是真不行。”
聽這番話的語氣,似有回旋的餘地。
太子欣喜,依舊面色如常,故作不以為意道:“那是自然,你若是會背棄雇主,就不會同本太子扯皮那麽久。這樁交易自然是在等價籌碼上得以實現,不如這樣,本太子放了你的徒弟,你也放了筠筠,但是留本太子在長春宮,以你的武藝,想必對付本太子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殿下這是以尊貴之軀,打算換取這女娃娃的一條命?”老者的笑容有些發涼,突然譏笑道:“可是殿下的身手也不弱,我怎敢冒險做這賠本的買賣?要是弄巧成拙讓殿下帶人逃了,我這小命也就要同我的徒兒一起交代了。”
太子低頭看了一眼僞裝者,清冷的嗓音裏透着寒涼:“看來你的命在你師父眼裏,一點價值都沒有。”
說罷,抵在咽喉處的利刃剛帶出血痕,畏懼死亡的僞裝者哪還顧得上尊師重道,立馬吼聲斥責道:“師父!好歹我給你賣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今日這樣不顧道義将我抛棄,若是讓給你賣命的門人知道,誰還敢給你做事!”
這話若是太子說出來,對于老者而言,并沒有太大殺傷力。如今被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徒兒質問,他這心底像似被捅了一刀子,臉色泛黑予以還擊,憤怒道:“你這白眼狼!幹咱們這一行的,任務失敗,你還有臉道一句用你的命換人質的命?”
轉而面目猙獰地看着太子,恨不得此刻就沖上去将其宰了。然而,他再生氣,再憤怒,依舊沒有動作,只是在原地叫嚣着:“好!不愧是吳國未來的儲君,這離間計用的真是娴熟!我這蠢徒弟會着你的道,也在所難免。”
太子的薄唇揚起淡淡的弧度,寒眸添了幾分涼意,冷冷回道:“你這個做師父的還算有些良心,費盡心力同本太子周旋,不就是想保全你徒弟的性命。可惜,你徒弟的良心怕是被狗吃了,這樣下屬的性命,你還換嗎?”
聽到真相震驚的僞裝者嘴巴張的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老者,遲遲不知如何言語。
仿佛在言,太子所言是真的嗎?
老者沒再理會臨陣倒戈的徒弟,反倒追問起緣由:“殿下是如何看出,我想保全這蠢徒兒的性命?”
太子極輕地笑了聲:“很簡單,幹你們這行的,從來是不說廢話,直接抽刀執行任務。今日,本太子這個最終目标已如甕中捉鼈,你卻遲遲不在暗地裏下狠手,反倒氣定神閑地正面相迎,難道不值得懷疑?明明武功高強,卻站在院子裏用人質威脅本太子,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剛解釋完緣由,又出聲,顯得迫不及待似得追問道:“如何,換不換?雖然他質疑了你,但是想來這麽多年你在他身上費的心力也不少,培養一名手下并不容易。你試着這樣開解自己,挽救了他的性命,将來你的下屬知道後,肯為你賣命的人才會更多。反之,你本有機會救他一命,卻是不削一顧,怕是會寒了下面人的心。”
老者的目光落在羞愧難當低垂頭不敢面對的徒弟身上,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嘆氣道:“他不仁,我這個做師父的卻不能不義。”
太子的眼眸一亮,迫切道:“好!我也相信你的承諾,用你徒弟的命換筠筠自由,若是答應本太子的交易,那我們同時帶着人質走向對方。”
老者沒再反駁,徑直走向白筠,将其扛在肩膀,再無猶疑地朝着太子大步向前。
七十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太子心底計算着與老者越來越近的距離,藏在袖中底下捏着暗器的手,有些發緊。
十步!
銳利的眼眸突然閃爍着耀眼的光華,手指扣動暗器機關,‘咻’的一聲,百來根銀釘破空驟發,勢急力猛地彈射出去。
距離太近,老者只見到銀光一閃而逝,腦海裏警鐘驟響,卻是躲閃不及,情急之下用肩膀上準備交易的人質橫在身前,企圖攔下致命的暗器。
奈何,嬌小的身軀如何能夠抵擋住百來根淬了劇毒,鋪天蓋地激射而來的銀釘,暴露在外的身體瞬間被紮成刺猬。
連哀嚎慘叫聲都來不及,老者立時倒地抽搐着身軀,面色青紫,一雙眼瞳瞪着老大看着早已死透的白筠,滿臉不可置信。眼見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卻遲遲不能瞑目,沙啞的嗓音艱難地追問道:“為……為什麽?!”
“師父!”他剛要撲過去,就被太子一記手刀切暈倒地。
暗器一擊必中,眼見強敵将死,危機解除,太子終于身心放松地大口喘着氣,這才發現裏衣早已被汗水浸透,雙手撐着膝蓋笑容如沐春風道:“一再使替身的把戲,你以為本太子看不出來真假?”
老者的目光游移到徒弟身上,仿佛在言,怪不得廂房內他會失手,只是為何會被看穿?
然而,綁在半空中白筠的替身,雖然所用的易容術粗淺,可也不至于臉都沒看見,就斷定是冒牌貨?
太子仿佛看出他的疑惑,很是好心解釋道:“本太子相伴筠筠一同成長,她的身形,又豈是粗劣的易容術就可以瞞過本太子的眼力?”在将死之人面前,敬他是條漢子,便給他死個清楚明白,又續道:“你的雇主是莊妃。”
老者以為他想套話,面色痛苦,卻不再看他一眼。
人之将死,如何能背棄雇主。
哪想到太子神色滿是譏諷,自顧自地說道:“莊妃發現筠筠是本太子的弱點不假,處心積慮策劃了這場針對本太子的殺局。倘若本太子不肯舍命獨闖長春宮,那筠筠必死無疑,莊妃怎會讓本太子迎娶白丞相的嫡女,她只會借筠筠的死,讓本太子與白丞相反目成仇。”
老者愕然地回眸,不敢相信面前十幾歲的少年,目光竟然如此毒辣,早已洞悉一切。
“反之,本太子進了長春宮,筠筠就有了生機。她乃丞相府嫡女,是未來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選,本太子在長春宮死于非命,莊妃還盼着她的八皇子迎娶筠筠,将白丞相收入麾下,那東宮之位,八皇子将穩操勝券。”
怒極反笑,老者咳出兩口黑血,突然面露笑容,仿佛在一瞬間又釋然了,顫顫巍巍地指着東面,艱難痛苦地道:“快,慢性……毒。”
太子一愣,神色莫名地閃過恐懼,拔腿朝着東面狂奔而去。
莊妃那般陰險毒辣的後宮婦人,自然做了萬無一失的準備。
殺手失利,筠筠中毒,不能及時解,終究逃不過一死。
殺手得手,慢性毒有解藥,自然無礙。
老者迷離的眼眸裏,視線漸無焦距,他卻突然覺得欣慰,為吳國子民的未來感到欣慰。
他還記得假山後聽見那女娃娃斬釘截鐵地說:“即便丢了性命,也要做到忠君愛國!”
剛正不阿的白丞相,果然不負青天之名,相府嫡女必是一代賢後。
有勇有謀,有情有義的太子殿下與她很是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