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午時分,陽光暖融融的,白村觀望好久,選了一個冷清幹淨的街道,坐在街邊畫了一會兒畫,整個人被融融的太陽曬得軟軟的,本子翻到新的一頁寫上:‘肖像素描,價格随意’就把臉埋在膝蓋裏睡着了。
白村沒有半點無家可歸的危機感,甚至在此時此刻為這麽溫柔可愛的陽光感到幸福。他對除了畫具以外的物質沒啥追求,今晚公園長椅将就着睡也可以,熬夜畫東京都的夜景也不錯。
隔三差五的聽到走過陌生的腳步聲,駛過的汽車,那聲音紛紛踏入夢裏。不知何時夢境不留記憶的煙消雲散,白村感到腿邊有什麽柔軟東西的摩擦,勉強睜眼,很多時候即使醒了還是不想睜眼,陽光還是很好呢。
那個軟綿綿的是一只灰撲撲的三花流浪貓,半截尾巴,左後腳輕微畸形,已經老了,走路應該有影響,它正狗熊蹭樹似的蹭白村的褲腿,悄無聲息的略微瘸拐的在白村腳邊徘徊。
白村想起書包裏确實有半袋小魚幹,早上吃剩的。
接手這個身體後發現對食物的願望越來越淡,明明正長身體,傳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紀,有時候卻一天幾袋零食就夠了。雖然理性判斷這樣是作死,生理上卻毫無胃口,對此他也很無奈,可能原主還有什麽郁結于心吧。
白村一條一條的喂那只不很可愛的貓咪,後來直接把袋子給它,它竟然沒有叼走藏起來吃,也許因為去別處會被其他流浪貓搶走,也許它喜歡人。
白村看它乖乖的吃,拿起畫本一邊給它畫素描一邊沒品的從它嘴邊拿已經送出的小魚幹吃,挑它貓嘴沒碰過的,半點不嫌棄。
一幅畫畫完兩只也吃完了,它沒走,白村和它琥珀色的貓瞳對視,貓咪歪歪頭也瞅着他。白村忍不住笑了,伸手抱住了它,它也不躲,柔順親近的蹭他的脖頸,白村能嗅到它身上不好聞的氣味,垃圾堆的味兒,把它抱得更緊。
肖像畫是要報酬的,拿你的肉體來償吧,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貓了,白村想這麽對它說。
之後無家可歸的兩小只曬着太陽等生意,附近有放學的學校,這條街上陸陸續續有穿校服的男女少年經過時總會多看白村和他的貓一眼,但都對他的生意視而不見或者猶豫着放棄。
确實,白村現在坐在那裏縮成一團,一副年齡小又幼稚可憐的樣子,都以為他是鬧着玩。就在貓咪險些睡着,夕陽西下的時候有了第一個顧客。
白村仰頭看着停在身側的兩名少年,一張冷面和一張笑臉。白村并不意外他們穿着和桃城一樣的校服,坐在這條街的中午下午已經看到不少這樣的中小學生了,似乎主要是通往青春學園的。
“可以給我畫一張嗎?”栗色短發,溫柔的笑容和聲音,面容精致,蹲身與白村視線平齊的微微歪頭輕聲問。
白村也微笑的點點頭,內心感慨,真是一張标準的溫柔的笑臉,行為教養也十分好,還有,跟旁邊的面癱少年有點相配。嘛,上午得知原身是彎的,現在思路難免有點彎。
白村将寫有招牌的那一頁的本子放在身側接着攬客,從書包裏取出另一個素描專用A4本,并不急着動筆,細細的觀察着栗發少年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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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國光身姿筆挺的立在一旁,十分耐心的旁觀。而不二被白村這樣盯着也不顯尴尬,更沒對面容稚嫩的少年表現一點繪畫技藝的懷疑,問:“為什麽放學不回家在這裏畫畫呢?”
也是完全沒對這個小鬼的畫技抱有期待才不在意。
白村并沒立刻回答,表情嚴肅,精神十分集中地盯着不二看,視線定格在不二的眼睛上,不二也不惱,笑眯眯的靜靜與白村對視,雖然是一雙眯着的笑眼,也能隐隐看見他漂亮的冰藍色眼珠。
白村開始動筆之後沒再看不二一眼,但無論是不二還是手冢都被他的繪畫速度和技藝吸引,他娴熟、流暢、快速的勾勒線條,不大一會就完成了。肩以上部分,逼真的像一副黑白攝影作品,一個身在春風中溫柔微笑的俊俏少年被留在了鏡頭裏。
不二部活結束和手冢一同回家,本來看白村像離家出走的迷途少年,還不嫌髒的抱着那只醜醜的流浪貓。
不二國小就見它在這一片流浪,為這兩小只的相依為命感到好笑,不二想總不能讓小孩在外面感染生病了,想和手冢把他勸送回家,還要提醒他打疫苗,如果一直這麽抱着流浪貓的話。
“太厲害了,不過……”不二笑容可掬的接過肖像畫,“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吶。”
白村露出委屈巴巴的笑容,寫:‘錢包丢了,沒錢回家’
不二和手冢都驚訝了,手冢推了推金邊鏡框,問:“不能講話?冰帝的學生?”
嗯,白村穿着冰帝的校服,而且,騙了多少人了,要不以後就假戲真做當個啞巴得了,突然說話白村也很尴尬。白村猜測,面癱少年突然關心起來是由于懷疑在冰帝校園的聾啞少年被排擠吧,日本校園霸淩也是不輕。
‘是在冰帝,不過我這一學期休學。’
‘暫時不能講話。’
手冢點點頭。
不二十分心疼這個孩子,道:“還是要早點回家,畫作很優秀,你很有天分呢。吶,這是給你的酬勞。”
白村接過夠在東京打一圈車的錢,這個少年,他真的很溫柔。
判斷依據:給錢就是好人。
白村抱起膝上睡熟的貓咪,剛剛畫畫時為了不碰到它費了好大功夫,小心的把它移到書包裏,它還是迷迷糊糊的醒了,又馬上合上眼。
白村寫:‘謝謝’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睡麻了的身體,最後沖兩個少年笑了笑。
“天色不早了,你家遠嗎?”不二食指敲敲下巴,神态可愛得讓人想揉他一把,“不然跟我回家吧,我不是拐小孩的壞人哦~”
白村的長相是顯小,五官精致,不過白村不矮,站起來,看身量看得出來是初中生,不二這話是惡趣味發作在開他玩笑了。
也是善意的關心,其實很暖,白村想,這種性格,一定很受人喜愛,就連白村都喜歡他了。
白村經多年鍛煉才做到的洞察人心,但有的人天生就能做到八面玲珑,說是天才也不誇張,這就很氣人,不過,白村更喜歡了。
‘不遠,我自己可以’,市中心到郊區,東京都最遠不過如此,只是不想和他們牽扯太深。
“好的吧,再見。”
‘再見’白村小心背起有喵的背包轉身去找早就瞄好的公車站牌。
回家才意識到養一只貓意味着旅行計劃擱淺,在綜合考慮白村一宅再宅的惰性,那個心血來潮的旅行相當于破産……知道不好但內心還是感謝它的到來讓他冠冕堂皇的死宅。
白村用了兩小時才洗淨貓貓,它掙紮的不厲害,是白村太小心翼翼。他之前從沒養過小動物,在畫廊,嬌貴的名流們簡直對二氧化碳都過敏,身上沾一根動物毛發都可能被投訴。
白村雖說是養子,十五歲之後也是靠業績生活的。
白村用盡所有輕柔搓洗它,最後三花貓貓認命的泡在水裏昏昏欲睡,等撈出來白村又一陣手忙腳亂,簡直像有了閨女似的臉上一直帶着傻笑。
等把自己和衣服也洗幹淨已是深夜,白村爬上柔軟的大床抱住團團乎乎睡在枕邊的貓貓,剛才給它洗澡的時候摸了它的瘸腳,舊傷了,矯正不了,最讨厭的是明天還要出門,和貓貓一起打疫苗,登記。
可以的話真想讓貓貓登記在他戶口本上,從出生到現在,這是唯一真正屬于他這個無名孤兒的東西。
以前覺得一切都是暫借的,一切都不屬于自己,與誰都有隔膜,所以不在意任何東西,任何人。
現在,連身體都是借的,說是使用這身體過完全自由的生活,事實上他心裏沒有任何歸屬感。
更深意識裏,他的靈魂不屬于任何地方,不依附任何軀體。所以一概放任,吃不下東西就不吃,他沒考慮過去醫院檢查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總之,他做得到對世間冷眼旁觀、置身事外,包括他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
他自己還不那麽認識自己,總覺得總有一日他能燃起熱情,找到比繪畫更讓他執著的東西。對貓的喜歡,是普普通通的喜歡 ,混雜着新鮮感和失望,對不二周助的喜歡,是對他天賦的欣賞和嫉妒,嫉妒對他來說難得又新鮮,更喜歡的可能是這個陌生的情緒。
此刻躺在床上,一般來說會對異世界第一次出門,第一次交流以及種種莫名其妙的遭遇有所感慨,但他的腦中對此毫無印象,所能記憶的只有畫本上的幹枯櫻樹、髒兮兮的貓貓、一張漂亮的人臉……僅此而已。
只有畫筆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