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約定)
竹北拿到題後就飛快通讀全文, 标注重點, 去繁求簡, 在答題板上開始構建模型。她一邊做題一邊把寫好的部分傳給聶桐, 讓她不至于對着一堆器具無從下手。
與此同時,許是剛才的失利讓聶桐備感丢份兒,她一反之前有些懶散的行事風格, 迫切起來,認認真真地按照竹北提供的線索進行初步嘗試,想在時間上快對方一步,争取更高贏的概率。
又是一場争分奪秒的比賽,等聶桐完成實驗,僅僅比對方快了五分鐘。
等待專家團判斷最後一輪是誰勝出時,竹北已經沒太多精力思考其他,昨晚失眠一整夜的後遺症仿佛在此刻開始有了反應,她有些疲倦,是身體上的疲倦。
“我宣布,這輪比賽的獲勝方是來自錦西附屬中學的同學, 聶桐和竹北!”掌聲雷動,幾乎淹沒了主持人的播報。
竹北笑得禮貌又得體,心裏在說別鼓掌了快進行下一環節吧。
而她旁邊, 聶桐已經又恢複了往日的高傲,笑起來像個接受子民參拜的公主,雍容大氣。不過緊接竹北就聽到公主揉着發脹的小腿,咬着牙含混不清地吐槽:“是不是我們贏了就能走了?這場我們是贏了吧?再不結束我就要坐輪椅上臺了。”
汪海哈哈笑道:“現在知道老師們平時給你們上課有多辛苦了吧, 你們這才站了幾個小時,他們一站可是一整天。”
癱在座位上的公主無心體恤子民,敷衍地點點頭。
鏡頭掃過,聶桐又倏地坐直,重新端起架子,皮笑肉不笑地靠近竹北,一邊比心一邊裝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竹北瞥她一眼:“你心歪了。”
“你心才歪!”鏡頭一走,聶桐立刻拍拍剛才蹭到竹北的胳膊,氣呼呼說。
竹北沒搭腔,只是伸出拇指和食指,沖遠處的鏡頭比了一個相當标準的小心心,這才沖聶桐一揚眉,壓低嗓音說:“你剛才比的心,像數錢。”
聶桐氣壞了。
可惜沒能她找時機反駁回去,主持人已經補好妝,重新請兩隊選手上臺,宣布最後的總成績。
“恭喜錦西附中的同學拿到通往年度總決賽的寶貴名額,非常期待你們這朵雙生花在決賽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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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竹北一向覺得自己涵養夠佳,這一刻也差點兒笑不出來:誰起的名字,還并蒂蓮呢,俗氣。
而一般這種場合,就能體現公主和平民的區別了。
聶桐笑得愈發姐妹情深,還會主動給自己加戲,主動挽起竹北的胳膊沖鏡頭笑道:“感謝母校錦西附中對我們的辛勤教育,希望母校越來越好,歡迎大家都來報考呀。”
高,真高,竹北打心眼裏佩服——公主的外交水平果然一流。
汪海在後場感動得直抹眼淚,心說這孩子怎麽就那麽會說話呢,句句都說到了他心坎兒,真沒白來。
臺上演完臺下分手,竹北和聶桐一前一後回到後臺時,已經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塑料姐妹嘛,彼此都心知肚明。
竹北揉揉太陽穴,正要收拾東西,卻聽到有人喊了她一聲。
她回過頭,見是和她們比賽的華城四中的小眼鏡。
小眼鏡長得就像個學霸,白襯衫扣得規規矩矩的,笑起來有點憨,一點都沒有臺上咄咄逼人的氣勢。
他撓撓頭,沖竹北豎起大拇指,由衷贊嘆:“你很厲害,我輸得心服口服。”
竹北禮貌笑道:“你也是。”
小眼鏡又憨憨地撓着頭,推推眼鏡:“如果不是你,可能我們今天不會輸。”
一旁的聶桐不高興了:“聽你這意思,換成我和別人你們就贏定了?”
“對,”小眼鏡相當耿直,“我們就是奔着拿冠軍來的。”
聶桐嗤笑,雙手抱在胸前,一揚下巴:“別怪我打擊你,如果換成我和之前的搭檔,你、你們,只會輸得更慘。”
小眼鏡不服氣:“有更厲害的你們學校會不派出來?能派出來的肯定就是最厲害的。”
聶桐翻了個“你真天真”的大白眼,沒心思和他多說,直接指指竹北:“信不信你問她。”
小眼鏡立刻将視線轉向竹北,眼睛裏是求知若渴的小表情。
“她說得對。”竹北誠實點頭,語氣輕輕頓了一瞬,“我的确不是最厲害的——有人,比我厲害得多。”
後半句話說出口時,竹北突然覺得那種無力的疲憊感更濃了。不止是身體,仿佛還有大腦,像裏面有一根線在不斷拉長,試探瀕臨繃斷的極點。
“聽到了吧?”聶桐撩撩頭發,語氣不屑又帶着一絲莫名的驕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眼鏡深受打擊,嘴裏喃喃說着“怎麽會這樣呢,我已經很努力了啊”,憂傷地走了。
聶桐轉過身,拎起粉色的小香包挎肩上,對沉默站着的竹北說:“我不會因為贏了這場比賽就對你印象變好,更不可能和你做朋友。”
竹北回過神來,對上公主一貫高傲的下巴,淡淡說:“你想多了,我這人不缺朋友。”
“最好是。”聶桐倏地湊近竹北,一字一頓說,“不止是我,你應該清楚,有些階級的人,也不可能和你做朋友。”
竹北冷笑:“什麽階級?”她邊說邊漫不經心看向聶桐,目光掃過她身上的名牌包包和衣服,停頓了下,然後定格在聶桐的腦袋,“你有的,我以後也會有,而你沒有的,這輩子都不會有。”
聶桐沒聽懂,還想要再問竹北時,她已經背起雙肩包,身影漸遠。
晚上坐車回錦西,只剩下了竹北和汪海。公主完成使命,不想再委屈自己坐高鐵,坐着家裏開來的加長林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個人地離開。
汪海當然也想坐豪華車,可惜,他得帶着竹北。
從高鐵站出來,夜色如水,風卻是悶熱的。
趙美心開車接竹北回家,聽說她們進了總決賽,高興壞了:“我就知道咱北北是最厲害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明天咱們出去吃。”
竹北沒什麽心情,又不忍拂姨媽的好意,勉強笑了下:“不用不用,在家吃就行。”
“你這孩子,出去吃又不花什麽錢。”趙美心笑着摸摸竹北。
竹北只好乖巧地“嗯”了一聲,轉過頭,沉默地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車子一路朝着清和灣疾馳,星光閃爍,竹北的心卻在安靜的夜色裏,漫無邊際地漂浮。這股沒有緣由、名為“很喪”的情緒伴随着竹北回到家後,仿佛達到極點,她坐在房間反反複複地打開書,合上書,卻始終看不進去一個字,最後,竹北頹然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屋裏安靜得只能聽到指針轉動的呓語,很輕。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竹北鬼使神差地看了眼即将跳到淩晨一點的手機,換身衣服,輕手輕腳推開門。
小區裏的安靜程度不亞于屋內,風聲靜止,知了入眠。
她漫無目的地閑逛,一個人沿着鵝卵石,走過池塘,走過花園,等看到前方梧桐樹的枝葉在月光下婆娑起舞時,竹北才倏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又走到了籃球場。
她擡頭,一眼就看到了靜靜坐着的岑野。
岑野也看到了她。
倆人曾默契配合的籃球此刻安安靜靜地放在他的腳邊,不知保持這種未營業的狀态了多久,在月光下映出一道凝固的影子。
竹北突然就有點委屈。
委屈什麽呢,她們贏了比賽,她這個暑假過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充實,連她最不拿手的拔高題,在岑野給她的教輔資料的幫助下,也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
可還是有點委屈。
委屈到在看見岑野的這一剎那,眼睛最先背叛自己,不受控制地蒙上了一層水霧——竹北清楚原因,可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所以在岑野剛站到她跟前時,竹北已經重新收拾好心情,微仰起頭,甜甜笑着:“你怎麽在這呀?”
這一刻,竹北清楚看到岑野輕輕動了下喉嚨,仿佛有話要說,卻終是什麽都沒做,只是對上她的眼,極輕地抿了下嘴。
許久,竹北聽到岑野才開口:“睡不着,出來打會兒球。”
失眠真是個無懈可擊的借口,竹北深有同感,若無其事說:“噢,我也是。”
她說完,避開岑野往籃球場走去,撿起籃球開始投籃,仿佛要借此證明她真的是出來運動的。
空曠的籃球場上即刻響起了不斷落地又彈起的咣咣聲,百發百不中,竹北緊咬着嘴,沒投進就重新撿起,固執地站在三分球外繼續投球。
直到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人輕輕攥住。
“怎麽了?”岑野沒使多大力氣,見竹北停手後,也立刻收回,極其克制地和竹北保持着距離。
竹北笑了下,語氣輕快:“沒怎麽,就是比賽打得不爽。”
岑野聞言,一雙眼極為專注地盯着竹北,似乎在分辨她這句話幾分真幾分假。
“對手太厲害了。”竹北擡眼,對上岑野目光,臉上依舊是無懈可擊的笑,“差點兒沒打贏。”
月光在少女臉上蒙着一層氤氲的輪廓,雙眼是靈動的,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憂傷。
岑野彎下腰,忍不住輕輕摸了摸竹北的頭,比起剛才的克制多了一絲放任的親近,低聲說:“下次比賽,我幫你。”
竹北掩藏到現在的真實情緒,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全線崩塌,潰不成軍。
她倉皇地避開岑野視線,低着頭,把無處安放的眼神定格在自己同樣慌亂的手上,抽了抽鼻子:“你可以自己去參加啊,不需要幫我。”
話一出口,竹北就知道自己任性了,可她不想再像之前那樣維持自己大度得體的一面,随便岑野怎麽誤會吧,她就是不高興。
不高興就是不高興,沒原因。
語言是任性的,身體卻是誠實的,竹北說完以後依然沒好意思擡頭,緊緊盯着自己的腳尖,手指局促地揪來揪去。
緊接她聽到岑野略帶低沉的嗓音響了起來,距離她的臉似乎近在遲尺。
“我不參加,不僅是因為我不想,而且也因為你的搭檔。”岑野專注地看着竹北,語氣溫柔,“汪老師找我之前,她找過我,和我提過這件事,可我既不認識她是誰也對比賽沒興趣,就直接拒絕了,後來汪老師定下你以後,就有人造謠說你搶了我的比賽名額,事實上,除了你搭檔事先知道汪老師找過我,并沒有第三個人清楚。”
這大概是竹北第一次見岑野耐心地和人解釋一件事,他性格一向冷靜,話又少,對身邊的人和事仿佛都帶着超脫于外的淡然,從不體現個人情緒,簡而言之,岑野就像是一個入世的高僧,對周遭一切都不在乎、無所謂。
但在這件事上,竹北卻第一次清楚感覺到岑野帶了明顯的個人情緒——他不喜歡她的搭檔,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反感。
竹北心情好像好了那麽一丢丢:“你一句一個我搭檔,人家又不是沒名字。”
岑野回想了下,誠實回答:“我沒記住她的名字。”
竹北詫異:“你記性不是特別好麽?”
岑野看她一眼,眼底似有一絲無奈又寵溺的笑意:“我又不是掃描儀,什麽東西看一遍就能儲存下來——何況,就算記性不錯,也分人。”
“你是學神,在我們眼裏不就是真人版的電子機器嘛。”竹北小聲嘀咕,在聽到後半句話時,嘴角卻止不住地往上揚,心情雀躍。
路燈透過樹枝照在空曠的地面,映出少女明媚的笑臉,岑野也不由跟着彎了彎唇,在竹北笑着和他揮手,說“回家啦”時,撿起籃球,跟在她後面。
月光不慌不忙地跟着倆人,直到聲控燈倏然亮起,竹北正要上樓,突然感覺到手腕又被岑野輕輕拽了一下,緊接就聽到男生在自己耳邊低聲說:“明天早上見。”
她下意識回頭,看向岑野,卻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少年濃墨般的眼睛裏,溫柔,克制。
“好、好呀,幾點?”竹北結巴了一瞬。
岑野輕輕抿了下嘴,語氣是溫柔的征詢:“五點四十,可以嗎?”見竹北點頭,岑野無聲笑了下,等待竹北上樓以後,才轉身回家。
新學期,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