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6)
蒼穹,金色的火花四處飛濺,兩個駕駛者的反應都有了片刻的停頓,随即向後疾馳退去,那少年反應飛快,扶着受傷的人,攀上星艦的升降臺。
“3507號!”
星艦在那一瞬間騰空而起,向着皇家星艦的方向撞去,方聆期的精神網絡接收到了布諾特的暴怒,右肩上傳來劇痛,他不敢遲疑,駕駛星艦,向着不明星艦的方向追去。
皇家星艦受到撞擊,周圍的軍方星艦紛紛向皇家星艦的方向飛去,帝國皇室沒有實權,但好歹是萊伊納帝國的精神象征,特別是皇帝艾登·格雷西在分裂戰争中斥巨資支持過帝國軍方,不論如何,帝國軍方都不能放任皇室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叛軍攻擊。
光痕的電磁刀險險地與叛軍星艦擦肩而過,星艦目的達成,向着蒼穹的另一端直飛而去,身後跟着衆多追兵。光痕在空中解體,化作光點籠罩着方聆期,帶他落在了皇家星艦上,方聆期沖上前一步,在一片狼藉中,扶住跌跌撞撞的皇後許林霜。
許林霜擡頭,将有些淩亂的碎發撩到耳後,沖方聆期笑了笑,借着少年的手站穩,方聆期松開手,正要離開,許林霜的左手卻用力按住了他的手腕。
方聆期:“?”
周圍一片混亂,不斷有星艦的殘骸掉落在皇家星艦的露天臺上,許林霜沖方聆期不動聲色地眨眨眼睛,右手飛快将一張芯片插入他手腕上的終端中。
“想離開帝國嗎?”許林霜問。
方聆期:“……”
“你肯定想。”許林霜篤定道,伸手阻止方聆期取出芯片的動作,芯片中的程序錄入方聆期的終端,芯片本身自動銷毀,化作灰燼飄散,許林霜繼續說,“你沒有留在這裏的理由。”
“你想說什麽?”方聆期壓低了聲音,他悄悄環視周圍,沒有浮空拍攝球,但他依舊保持着面無表情的模樣。
許林霜挑眉:“方聆期,你聽我說,萊伊納帝國并不正常,軍部的很多理念也并不合理,包括常年對外發動戰争,你覺得大家真的一句怨言都沒有嗎,更多的都是敢怒不敢言,帝國這些年拼命壓榨二等星區和三等星區的能源,很多你覺得習以為常的事情,當你跳出了這個小圈子,你會覺得它們是多麽的不合理。”
同樣的話,方聆期聽米娅提到過一次,而如今,又在許林霜這裏聽到了。
“那你為什麽知道?”方聆期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許林霜的行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幾乎擁有整個帝國最尊貴的位置和無盡的財富,卻平白生出了叛國的想法,他對許林霜的印象,更多的是,市中心光幕上那個溫柔笑着的栗色長發omega,用甜美的聲音向帝國的人民講述自己的烹饪心得,而不是眼前這個目光中帶着仇恨的人。
“因為我是二等星區來的,我的親人,死在了帝國發起的戰争中,我的家人,因為在百年前的分裂戰争中因為反對軍部的政令,有的被秘密暗殺,有的因為政治罪被關進了監獄星球至今未被釋放,我從外面的世界來,我自然能知道這狹小世界裏的不合理。”許林霜的目光中看不到恨意,語氣卻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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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聆期神色平淡,心中卻暗自驚駭,許林霜是帝國的皇後,傳言皇帝格雷西非常寵愛她,帝國軍部也普遍認可她是完美的傀儡,然而她身為帝國唯一能在公衆媒體中出現的omega,竟然對帝國抱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你會需要它的。”許林霜指着插入方聆期終端中的芯片,眼瞳中流露着光彩。
衆多叛軍被捕,為首的星艦卻不知所蹤,不論如何總有那麽幾分塵埃落定的意味,方聆期看着眼前的皇後許林霜,莫名之餘正要去細問,布諾特從機甲中脫出,躍到了皇家星艦的平臺上。
方聆期還未有所反應,許林霜立刻換上了一副柔柔弱弱梨花帶雨的神色,踉踉跄跄一把扶住方聆期,險些沒摔在地上,她擡起頭,帶着淚光,感激地看着方聆期,楚楚可憐:“謝謝你救了我,你是軍部的人嗎?”
方聆期:“……”
布諾特向皇後點頭示意,随後揮手,身後的士兵得到命令,沖上前來,簇擁着皇帝艾登·格雷西與他的皇後離開,命令道:“讓居民回到家裏,暫時不允許外出,準備進行全達爾西星的搜捕。”
說罷,他走過方聆期的身邊,瞥了一眼站在露臺邊的少年,丢下一句:“下午到軍部的基地來,有人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
下午,在軍部吃完午飯後不久,西耶娜找人将方聆期帶到了今天的訓練場。
“不是精神力訓練?”方聆期問将他帶來這裏的軍人,這裏比他平時使用的訓練場,面積要小上很多,完全無法讓他的機甲光痕在其中舒展開身體,讓他有些隐隐的不安。
帶他來的那人有些不耐煩地說:“今天安排的是體能訓練,把機甲留在外面。”
方聆期沉默半晌,直到身後的人催促,才将光痕藏身的吊墜放在了訓練室外的收納盒裏,随即厚重的訓練室大門在他的身後合上了。
方聆期這才覺得不對,這間訓練是太過于狹小,如果說是體能訓練的話,參與格鬥的兩個人會無法施展開身體。
他轉身去看身後的門,果然,門只能從外部開啓的,如果外面的人不想把他放出去,他便一直出不去。
大概是方遠弘從西特拉莉太空城回來了,方聆期想,恐怕這又是什麽新的訓練方式,或者是對他這些日子不聽話的懲罰,可是他等了很久,空曠的房間裏什麽都沒有發生,他便靠着身後的門緩緩坐了下來。
房間裏的監控設備無聲無息地将這裏的畫面傳遞到不遠的監控室裏。
方聆期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困倦,這在他身上是不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不管身體有多疲倦,在訓練的時候他随時都保持着高度的緊張狀态,始終高強度的訓練模式,讓他只要有一點兒不慎就會遍體鱗傷。
然而今天,方聆期卻覺得自己的防備松懈了很多,狹小的訓練室裏,溫度适宜,沒有發生惡劣的情況,也沒有突然旋轉出現的攻擊源讓他艱難逃避,這環境竟然讓他平白生出了困意。他反複告誡自己要警覺,身體卻不知不覺中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
很快方聆期就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因為在他的身體中,正在湧起一種陌生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有些不寒而栗,四肢變得無力,身體的深處仿佛有什麽在叫嚣着,渴望着某種不知名的東西。
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感正在向他席卷而來,他無意中張開嘴,溢出低淺的喘息聲。
身體深處的感覺讓他害怕,指甲刺入掌心的痛苦已經被這種陌生的感覺掩蓋,他小聲地喘息着,卻被自己無意中吐露的呻/吟吓了一跳,方聆期掙紮着站起來,企圖去打開訓練室的大門,厚重的大門巋然不動,仿佛要将他困死在這一無所有的訓練室裏,身上的力氣在一點點地流失,他靠着牆角滑落在地上,汗水劃過,滲入了他的眼睛,刺痛的感覺讓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将手指放到嘴邊,用力咬下,皮膚被刺破,疼痛的感覺卻微不足道,只有嘴裏彌漫開來的血腥氣息才能勉強喚回他的一點神志。
“讓我離開這裏。”他迷迷糊糊地想,“誰來救救我。”
37 命運
“關閉閘門,快!”德瑞斯中将的聲音從終端中傳了出來。
黑色的機甲從通道的遠處疾馳而來,帶起的風将通道裏的衆多殘骸卷向半空。閘門在遠程電腦端的控制下就要緩緩放下,那架通體黑色的機甲就要被留在通道裏,在那一剎那,方聆期手環中的終端,忽然自動運行了某種程序,遠程侵入了基地的控制系統,整個基地的供能短暫地停止了一秒。
那是許林霜先前在混亂中插入方聆期終端中的芯片,它在最後的一瞬間,侵入了軍部的系統,給方聆期制造了短暫的機會。機甲光痕抽出電磁刀,風聲如泣,幽藍色的火焰燃燒着,監控室裏的衆人發出驚呼,光痕生生将電磁刀橫插入閘門的地下,龐大的機甲靈巧地從最後的縫隙裏飛了過去,機甲的外殼與金屬閘門摩擦,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西耶娜放在觸控板上的手微微顫抖:“這臺機甲被人為改造過,這不是帝國的技術能夠制造出來的機甲!”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機甲似乎在閘門的另一端揮動了電磁刀,通道的末端,徹底塌陷了,煙塵四散。布諾特從緊跟其後的那架機甲上走了下來,目光陰鸷的可怕。
光痕撞開電梯通道,身披殘骸,一路向上,方遠弘的私宅處,巨大的黑色機甲拔地而起,在沖出地面的一剎那,光痕的能量耗盡,化作光暈,将少年包裹在其中,平穩地送到地面上,光痕化作吊墜,環繞在方聆期的脖頸間。
方遠弘的私宅,有一大半在頃刻間化作廢墟,辛西娅阿姨在倒塌一半的客廳裏,悲傷地看着他。
“跟我走!”方聆期感到有人将他抱起,放在了一架小型太空梭上,他睜開眼睛,竟然是皇後許林霜。
“走不了。”方聆期苦笑道,“這裏已經被包圍了吧。”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艱難道,辛西娅阿姨看着他,眼睛紅紅的,顯然剛哭過。
“我說走的了,那就走的了。”許林霜笑得張揚,方聆期這才發現辛西娅阿姨就站在這位皇後陛下的身邊,手上剛好拿着他剛才一直帶在身上的匕首。
“走吧。”辛西娅顫抖着撫摸上方聆期的臉頰,有些眷戀地在他的額間留下一吻,“走了以後,就不要回來了。”
小型太空艦在方遠弘私宅的位置起飛,高速飛往太空港,将達爾西星的一切抛在了身後。
萊伊納帝國的邊境
其貌不揚的商船正在緩緩靠近一等星區的邊緣,負責入境審核的工作人員接通了商船的臨時通訊。
“入境口令核對。”工作人員按照流程機械地說。
商船的駕駛員,穿着灰撲撲的工作服,帶着一頂帽子,将臉掩藏在深深的帽檐之下,他擡起手指,在空中彈出的光幕上輸入了入境口令。
“核對通過。”工作人員惺忪着雙眼,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揮手示意商船通過。
臨時通訊被切斷,商船通過入境關口,很快消失在茫茫的星海中。
“核對駕駛員身份了嗎?”邊境審核空間站立,有一人問道。
“不需要審核吧。”工作人員無精打采地擺擺手,從三等星區運送礦藏的商船基本沒有斷過,都是軍部的人,有什麽好審核的。”
“也是。”另一人喃喃道。
茫茫宇宙中,商船悄然調整了原先的航行方向,向着達爾西星的方向逐漸接近。
達爾西星,小型太空艦,向太空港的方向沖去,軍部的星艦緊緊地跟在其後。星艦的艙室內,方聆期靠在牆邊,艱難地擡起頭,看向仍然留在星艦上的許林霜,努力解釋道:“我……的身上有生物芯片,你沒辦法帶我離開。
“誰說不能。”許林霜挑眉,“不過你大概要忍耐一下。”
方聆期還未再問,許林霜拿起手中的匕首,将匕首深深刺入了方聆期的右肩中。深入骨髓的疼痛,随後,與鮮血一起流失的,是生命鮮活的氣息。
“你……”尖銳的疼痛傳來,方聆期咬牙,瞪向許林霜,喘息道,“許林霜,有沒有人說過,你簡直是個瘋子。”
方聆期聽到辛西娅不忍的尖叫,才發現辛西娅阿姨不知什麽時候也登上了這艘小型艦,感覺到有淚水落在自己的臉頰上,他眨了眨眼睛,想讓辛西娅阿姨別哭,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他住在方遠弘的私宅裏多年,唯一讓他有所留戀的,就只有辛西娅阿姨了。
“你聽我說……”許林霜在辛西娅的配合下,将他抱到了一個窄小的逃生艙裏,駕駛太空艦那個alpha似乎受到了方聆期血液中omega信息素的影響,看起來很難受。
“我們無法離開達爾西星的防禦網,只能将你帶到太空港附近,但是這個逃生艙能避開監控,以高倍速飛行,達爾西星距離戰線不遠,設定好的路線能将你盡快送到帝國和聯邦的戰線附近,只要脫離了達爾西星的範圍,逃生艙會向附近的非帝國非星盜星艦發射求救信號,只要你能堅持到那個時候,應該會有人将你救起。幾年前,我偶爾得知,這種生物芯片,在你的生命體征微弱的時候,會失去監控的效果,所以抱歉,只能用這種方式讓你離開。”許林霜飛快地說,“時間不夠,我無法告知你的身份,但你理當有自己的選擇,而不是成為帝國的傀儡,我只認識曾經在你身邊的人,她托我照顧你,卻來不及告訴我你的身世,很抱歉,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我用了很多年,才找到你,費盡心思去接近你,你不是屬于帝國的人,我目前能力有限,只能将你送出帝國,你的身世,還需要你自己來找答案。”
兩人将方聆期在狹小的逃生艙裏固定好,不斷湧出的血很快将太空艙染成了紅色,駕駛艦船的alpha突然開口:“還有60秒抵達太空港。”
方聆期已經不大能聽清許林霜的話了,失血讓他的眼前呈現出一片混亂的光暈,倒是沖散了不少之前體內叫嚣着的怪異感覺。
“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不能讓帝國的計劃得逞,他們的心裏只有仇恨,而我,雖然恨,卻還有良知……”
“……你的身世,我只知道你是他們從海月星帶回來的……”
“抱歉,為了保證計劃的成功,有的情況沒有和你明說……”
“這張芯片能将我的個人通訊線路,搭建到帝國統治區域的外面,請務必幫我,建立能夠連接外界的橋梁……”
半透明的逃生艙門正在慢慢合上,隔開了外界的聲音,方聆期本能地對這樣封閉黑暗的環境感到恐懼,逐漸流失的血液卻讓他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
“忘了這裏的一切,你還太小,換個地方,去找回你自己的人生吧。”辛西娅的目光依舊溫和,方聆期卻隐隐感到不詳,然而沒有力氣再開口。
“活下去。”許林霜無聲地說,随之而來的是方聆期眼前的一片黑暗。
“你們快進逃生艙。”距離太空港的防護網越來越近,駕駛太空艦的alpha再次催促。
“艾洛裏,保重。”許林霜微微向對方俯身行禮,她長裙曳地,容貌絕美,盡管裙擺與臉頰上沾染了鮮血,依舊美的驚人。
“保重,殿下,自由意志屬于人民。”艾洛裏同樣低頭深深回禮。
沒有的得到通行令的太空艦無法通過太空港,由于叛軍在達爾西星的出現,整個星球正在進行嚴密的排查工作,首都星太空港的出入檢查更加嚴格,在即将接近太空港時,一只小的逃生艙悄然脫離,向着地面的方向飛去,追上來的一部分軍部太空艦向着逃生艙撲去。
而載着方聆期的太空艦速度絲毫未減,驟然接近光速,向着太空港的防護網猛烈的撞擊而去,巨大的爆炸聲響徹達爾西星的上空,攜帶烈性炸藥的太空艦在撞擊的瞬間炸成了碎片,引起的連環爆炸,染紅了半邊的天空,濃烈的黑煙彌漫開來,有火光在天空中順着防護網彌漫,有太空港的碎片帶着赤紅的火光從天空中墜落向城市,引起了繁華城市中的恐慌,爆炸的太空艦将防護網撕開了一條小小的裂縫,載着方聆期的逃生艙從裂縫中高速飛出,駛向茫茫宇宙的宇宙的另一端。
逃生艙降落在市中心的球形巨幕下,周圍的人們四散奔逃,軍方的人很快包圍了逃生艙。昏迷不醒的許林霜被聞訊趕來的皇帝艾登·格雷西迅速送上了醫療艙。看到許林霜被救出,軍部的人一擁而上,将辛西娅困住,辛西娅回頭,在軍方的人裏看到了神色複雜的方遠弘。
“3507號在哪裏,他從我的私人通道裏出逃。”方遠弘站在遠處,冷冷地問辛西娅,“他的身上有生物芯片,沒有人幫他,他根本無法離開地面,別告訴我你和這一切沒有關系。”
辛西娅卻沖着方遠弘的方向突然笑了,在方遠弘的記憶裏,從辛西娅被軍部匹配給他的那一天起,辛西娅就溫柔地照顧着他,卻從來沒有這麽開心地沖他笑過,他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我懷孕了。”辛西娅溫和地笑了,如她無數次在家中那樣,“我終于有了你的孩子了。”
然而下一秒,這一切都沒有了。
火光,濃煙,爆炸聲,在達爾西星這座廣場上屹立了近百年的球形巨幕在爆炸中支離破碎,聲勢浩大,所向披靡,仿佛是一個時代的末路。
“方博士?方博士?”助手西耶娜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志。
“怎麽了?”他的嗓音有些幹澀,辛西娅最後的微笑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3507號的芯片監控數據……斷了……”西耶娜手中的監控板上,數據已然歸零。
在拿到監控數據的一瞬間,方遠弘的目光再次瘋狂了起來:“對比爆炸發生時間和數據歸零時間,查找坐标。”
西耶娜很快給出了結果:“數據歸零的時間,在爆炸發生的10秒後。”
方遠弘用低啞的聲音說:“3507號沒死,只是生命體征微弱,這是生物芯片的唯一弱點,按照最後坐标繼續搜捕。”
方聆期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是一片墨色的海底,看不見任何的光亮,他也無法移動,仿佛除了呼吸,他已經被整個世界遺忘。
仿佛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被遺忘了多年的名字,他努力去聽,卻聽不清。
“……烨……,你要……”
失血讓方聆期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既像是在雲端,又想是被一個溫柔的女人抱在懷中。而畫面扭轉,又是那片墨色的海底,讓他掙紮直至失去呼吸。
想要出去,想要離開這片黑暗的地方,為什麽要被困在這片海底。
用盡了力氣掙紮,身體卻将靈魂困在其中,意識拼命地想要掙脫身體,仿佛有些什麽,在無形之中,脫身而出。
逃生艙內的內殼突然發出了不堪重負般的輕微響動。
黑暗中,方聆期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逃生艙外茫茫的星空,睜開的黑色眼睛裏,沒有任何的表情,就這樣眼神空洞地看着來自多年前的各路星光。
西耶娜手中的監測屏幕上再次捕捉到了微弱的芯片信號,她迅速進行了定位:“拉克西米星戰線附近,即将跨越戰線。”
布諾特的機甲迅速向定位的方向追去,在茫茫星空中,迅速鎖定了那只孤單的逃生艙。
方聆期似乎對艙外的情形有所察覺,緊閉着雙眼,眼角卻又淚光閃現。
“小七……別離開我……”昏迷中的少年無意識地啜泣。
逃生艙在茫茫的宇宙中像是一葉孤舟,孤單地漂浮着,金屬反射的寒光自暗處而來,光影之間,巨大的機甲将逃生艙捧在手上,在布諾特的機甲風雪趕到的最後一瞬間,将小小的逃生艙納入機甲的駕駛艙內。
布諾特雙眼赤紅,緊緊盯着機甲光幕上傳來的監控信息嗎,低吼道:“搖光!”
“斯林安·柯伊爾!”布諾特幾近咆哮,赤紅着眼睛,疾馳向帶走逃生艙的機甲搖光。
搖光絲毫未躲,背後反生六翼,金屬表面映照着雪亮星光,機甲周身紅光閃爍,以極高的速度撞向布諾特的機甲風雪,仿佛要與對方同歸于盡。
布諾特心驚,想要躲開,卻無奈搖光在對方精準的操作下速度飛快,然而搖光卻在接近風雪的一瞬間,扭轉了飛行的方向,機甲手臂上的尖刺,斜斜刺入機甲風雪的能源艙,與駕駛艙險險擦過。
柯伊爾絲毫沒有戀戰,s級精神力全開,聞訊阻攔的帝國星艦,很快遭到反控,駕駛者在轉瞬間失去對星艦的控制,星艦互相碰撞,一片混亂。搖光迅速進入了光速飛行,毫不畏懼沖着混亂中的星艦群撞去,憑借着精妙的機甲駕駛技術,從殘骸中穿梭而出,向着遙遠的星空飛去,再也尋不到蹤跡,機甲搖光的級別很高,s級精神力的駕駛員能發揮搖光的全部實力,當搖光的速度全開時,很難再被追上。
布諾特右手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機甲的駕駛臺上,點點血花漾開,他卻渾然不覺疼痛,方聆期是被作為他的配偶和帝國的戰争工具養大的,而如今,他卻失去他了。
他從未想過,身份如此之高的聯邦上将斯林安·柯伊爾,竟然真的會為了一個敵對勢力的少年,不惜深入帝國境內,将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柯伊爾甩開追兵,減緩了搖光的飛行速度。本來他只是想偷偷接近達爾西星來看看方聆期,他始終不放心被帝國強行帶走的方聆期,擅離職守,不顧危險也要來達爾西星見一見他,順便問問風鈴樹圖騰的事情,結果沒想到在接近達爾西星的時候,竟然收到了無差別求救信號,與此同時,精神網絡的另一端,還接收到了熟悉的感覺。他果斷放棄了用來僞裝的商船,搖光在帝國境內直接現身,從布諾特手中将方聆期奪走。
柯伊爾看着眼前的方聆期,只覺得後怕。方聆期半個身體被浸在血泊之中,膚色蒼白的幾乎透明,如果再晚上那麽片刻,少年很可能就會在宇宙中無聲無息地死去,是他自己逃出來的,還是有人在幫助他,這樣的方式,未免太過慘烈。
搖光打開艙門,将小小的逃生艙納入到駕駛室中。
機甲搖光迅速踏上返程,逃生艦的能量耗盡,安靜地停在搖光的駕駛艙裏。
搖光的返程自動駕駛程序啓動,少年的生命體征太過微弱,柯伊爾想了想,又吩咐到:“給他開啓駕駛者授權,啓動生命維持系統,維持他的生命。”
授權的提示聲卻未立刻響起,柯伊爾擡頭,發現機甲搖光很快給出了工作反饋,一行閃光的字體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命令執行對象屬于已授權駕駛者,無需授權,授權時間為星歷912年,授權地點未知,已開啓駕駛艙內生命維持系統。”
“什麽?”柯伊爾看着搖光的工作報告,錯愕的神色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如今是星歷915年,星歷912年,剛好是三年前。
38 身份
柯伊爾的機甲搖光只對一個人開啓了授權,在三年前柯伊爾穿過蟲洞的那場奇遇裏,他曾經在屬于過去的戰場上救了只有5歲的路烨,當時機甲的艙內環境不适合孩子,何況路烨還是個omega,為了保護路烨,他将搖光的一部分權限開給了路烨,将機甲的生命維持系統對路烨開放。
這是他成為搖光主人的這些年裏,唯一交出去的一份授權,如今卻應在了方聆期的身上。
柯伊爾凝視着空中發光的字體,搖光的個體識別系統不會出錯,這只能說明,方聆期就是當年的路烨,可是年齡怎麽也對不上。
他救下路烨的時間是星歷802年,那時候路烨才5歲,如果方聆期平安長大,如今應該只比他小上兩歲,可是已經過去了113年,而方聆期卻只是個18歲的少年。
如果說方聆期真的是當年的路烨,而路烨沒有死在分裂戰争中,只能說明在他的成長歷程中出現了重大的變故。
搖光接管了逃生艙的控制系統,逃生艙的防禦系統很快被攻破,艙門自動打開,幾臺微型治療儀開始對方聆期進行基礎的止血操作,生命維護系統打開,維持着少年的生命。
在逃生艙艙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柯伊爾攥緊了雙拳,原本向前的腳步停在了原地,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障礙攔在了他的面前,因為此時的他,已經說不出哪個消息更讓他覺得震驚。
逃生艙的內外殼皆是損毀嚴重,尤其是內壁,如果再晚那麽幾秒,這只逃生艙很可能就完全失去了應有的防禦功能,炸毀在真空環境中,內壁皆是破碎的零件,似乎有什麽力量,在內部對逃生艙發起了攻擊,柯伊爾卻無法說出這些都是由什麽武器造成的。
最讓柯伊爾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逃生艙裏,方聆期的半個身子都浸在血泊中,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的同時,還有omega信息素的味道。
方聆期不是beta,他是omega。
從第一次在議員的宴會上見到方聆期,到後來兩人逐漸熟悉,兩人也有過肢體接觸,和略微親密的行為,然而柯伊爾卻從未發現方聆期會是omega。
除了,在少年身上感受到的那種,淺淡的草木氣息,讓他沉醉其中,無法忘記。
衆多的信息同時湧入柯伊爾的大腦,他心間劇震,電光火石間有隐隐的猜測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卻抓不住答案的影子,多年游走戰場的經歷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調動精神力,加快了搖光的飛行速度。
空氣中彌漫着omega信息素的氣息,搖光自帶的醫療系統進行的血檢顯示,方聆期已經進入了發情期,機甲上的空氣淨化系統已經開啓,卻依舊讓經過特殊訓練的柯伊爾覺得有些難以自制,方聆期的生命體征微弱得幾乎将要消失,柯伊爾小心避開方聆期的傷口将他從逃生艙裏抱出來。
方聆期毫無意識地靠在他的懷裏,微弱地喘息着,柯伊爾心疼地将他摟在懷裏,小心避開少年受傷的右肩,懷中的少年皺了皺眉,露出不安的神色,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似乎受到了柯伊爾alpha信息素的影響。
omega比alpha和beta要脆弱很多,帝國将身為omega的方聆期送上戰場,本身就是違背星際聯合公約的事情。此時的方聆期,處于omega最脆弱的發情期,身上更是帶着多個傷口,生命垂危。
在柯伊爾将方聆期從逃生艙中抱出的那一刻,一個破舊的筆記本從少年的衣襟中掉落在地上,少年緊握的右手松開,一張半損毀的機器人芯片從他的手心滑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音,淚水落在了柯伊爾的手心裏。
“小七……”方聆期無意識地說。
柯伊爾從未見過方聆期這般的神色,他說不出地心疼,他向來不親近任何的omega,此刻卻将方聆期緊緊地摟在懷中,看到少年因為信息素影響而微微皺起的眉頭,柯伊爾毫不猶豫地從醫務系統那裏取來了一只alpha信息素抑制劑,注射到自己的靜脈中,透明的液體減淡了alpha信息素的氣息,少年的神色才緩和了很多。
“別怕。”柯伊爾輕輕給方聆期擦去額角的冷汗,吻去他眼角的淚珠,“別害怕,已經沒事了,我帶你走。”
明明知道此時的方聆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他依舊執着地,在這段旅程中,呼喚着少年的名字。
後來的柯伊爾回想起這段的時候才認識到,這時候方聆期的生息太弱,讓他害怕,如果少呼喚了那麽一聲,少年就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不去管方聆期的身世,也不去管他的omega身份,柯伊爾目前唯一想要的,就是極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保住方聆期的生命。
搖光在空中基地的停機坪上降落,薛琪提前收到了柯伊爾的消息,帶人在快捷通道的入口等候,醫療小隊的人在柯伊爾的授意下提前注射了抑制劑,不會受到omega信息素的影響。
雖然很想算算柯伊爾突然失蹤的賬,但是看到柯伊爾懷中面無人色的少年,醫生的天性發揮了作用,薛琪帶着醫療機器人趕來,盡快将方聆期送進了空間基地的醫療室。
薛琪上次見到方聆期時,他因為右肩上的生物芯片,暈倒在審訊室裏,如今方聆期又是以這樣一種生命垂危的狀态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對薛琪來說,她從未将方聆期當做是敵人。
薛琪怒道:“怎麽搞的,omega發情期受了這麽重的傷,只能先強行壓制發情期了,不然會有生命危險,但在這之後,會給他帶來很多痛苦。”
薛琪一邊觀察着醫療機器人的檢查數據,一邊向柯伊爾彙報方聆期的身體狀況:“柯伊爾上将,他的身上有三處傷口,胸口和右腿上的刀傷可以通過治療機器人愈合,但是左腳上的傷口需要通過手術取出子彈。”
柯伊爾皺眉:“怎麽會有子彈。”現在基本沒有人會使用這種古老的槍支,除非——
果然,薛琪有些不忍地說:“是虐傷,這樣造成的傷口不容易愈合,微型治療儀只能愈合傷口,卻不能取出子彈,只能通過手術。”
薛琪看到柯伊爾面色如常,卻攥緊了右手,力度之大,手背上隐隐看得見骨骼的輪廓。
“先維持他的生命,再進行手術。”柯伊爾看着醫療艙裏面色蒼白的少年說。
然而薛琪面帶難色地搖了搖頭:“抱歉上将,如果要救他,必須先取出他體內的芯片。”
看了看少年右肩芯片的掃描圖,薛琪又說:“柯伊爾上将,我之前和您提到過我的父親薛銘取出過相同類型的芯片,他這種失血的狀态想必是有人刻意造成的,因為在生命體征微弱的時候,這種芯片會失去監控作用,如果現在先治療他的傷口,恢複了遠程控制的芯片會給他帶來二次傷害。”
“你有多少把握取出芯片?”柯伊爾問。
“50%。”薛琪有些遺憾地說,“這是我能給出的最高概率。”
薛琪不敢擡頭去看柯伊爾的目光,薛銘的那份文件顯示,薛銘曾經成功地取出過這樣的生物芯片,也記錄過一些取出芯片的經驗手法,薛琪卻不知道自己僅憑着對父親所做記錄的印象能不能成功做到。
方聆期目前的身體狀況經不起耽擱,柯伊爾沒有多想,對薛琪說:“……按你說的去做吧,對現在的他來說,自由大概比很多東西都重要。”
柯伊爾的目光一直溫柔地徘徊在少年的身上,久地讓薛琪覺得,他仿佛要将那個病床上的脆弱少年,刻進骨血之中。
謝文卿趕到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好友已經在醫療艙室的外面坐了一整夜,走道裏有一股淡淡的波風樹葉的氣息,柯伊爾的手中拿着一個破舊的筆記本和一張破損的機器人芯片。
艙室的門緊閉着,看不到裏面的情況,終端上的時間告訴謝文卿,現在已經是标準日的早晨了。他讓祝嘉寧去休息,看了柯伊爾一眼,一言不發地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陪他一起等,祝嘉寧卻沒有離開,在他的身邊坐下。
“他就是路烨。”
艙外是深邃的星空,時間變得不在那麽明晰,謝文卿不知道自己和柯伊爾在艙門外坐了多久,柯伊爾突然開了口,謝文卿這才發現,好友的嗓音有些沙啞。
“誰?”謝文卿有點擔心地看着柯伊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路烨,這個名字他們都不會陌生,這是讓柯伊爾牽挂很久的那個死在分裂戰争中的孩子。
“方聆期。”柯伊爾有些恍惚,他的手心裏躺着一個小巧的圓形盒子,盒子裏的東西正在閃爍着,躺在柯伊爾的手心裏,瑩瑩閃爍着光暈。
這是在他穿過蟲洞,跨越時間的那次奇遇裏,5歲的路烨送給他的小禮物,是路烨的護身符,據說是在路烨的附近時就會發光,他曾答應過路烨,會在完成任務後,将護身符還給他,卻再也沒能尋到那個星球。
這些年來,柯伊爾将這個小盒子一直帶在身邊,這卻是他第一次見它發光。
似乎所有的證據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