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即便希德與女仆長交談時刻意壓低了聲音,但眼尖的凱蓮娜仍舊瞅見了兩人。
“你過來,希德·切爾特!”凱蓮娜尖叫,“你為什麽還在這裏?你為什麽不被趕走?”
希德假裝沒聽見。
凱蓮娜又要喊,阿諾德覺得她太煩了,索性跑到門口,向她展示一口獠牙,成功讓吓破膽的少女降下了音量。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小聲地、氣憤地說,“你現在也很慌張吧?我和艾伯特都清楚你的身份。你的靈魂上還刻着黑暗公會的咒印呢。如果克拉拉、魔法塔主人和校長知道了這件事……”
“臭丫頭,想打小報告就快些,別在這裏磨磨唧唧!”
打斷她的是黑暗角龍。
阿諾德突然口吐人言,并友好地沖她吐了口龍息。
凱蓮娜又尖叫起來。
黑色的火焰又點着了她好不容易養起來的長發,等她撲滅了火苗,一股焦臭味萦繞在她的鼻尖。
只不過,被逐出切爾特家門的她已經沒有那麽多精油、發膜去護理油畫般的秀發了。
但凱蓮娜現在無暇關心她頭發的命運。她驚恐地看向阿諾德。
為什麽一頭光明角龍不僅會說話,龍息還是黑色的?
聖子揮揮手,将黑暗角龍召了回來。
他起身向大門走,凱蓮娜與艾伯特見到他,都警惕地退了一步。
艾伯特沉聲:“是你幹的好事,還是卡尼亞斯·奧爾德?”
希德默默思索着。雖然他明白一切是那維亞所為,但他騎士的真實身份并非奧爾德。而且如果艾伯特與凱蓮娜知道了真相,別說不會相信他,就算相信了,估計也會發瘋。
他對凱蓮娜和艾伯特很了解,他們兩人自幼就是黑暗公會的受益者,雖然現在黑暗神名義上死了,但兩人對于光明聖院仍舊嗤之以鼻。
如果他們知道把自己弄到這般田地的人正是他們從小信奉的父主,會不會氣到發瘋?
光明聖子憂心忡忡地想。
“我和奧爾德什麽都沒有做,”于是,希德如此誠懇地說,“或許是你們的信仰出了毛病。”
這時候,切爾特家的園丁也過來了。他想去澆大門外的郁金香,但切爾特夫人不允許他把兩位被家族除名的兒女放進府邸。
所以,他權衡一二,将水管牽過來,往切爾特兄妹的衣服上噴水。
“請原諒我,大少爺、小姐。”園丁恭謹地說,“如果我讓門前的小家夥枯死了,我也會和你們站在同樣的位置上。”
艾伯特和凱蓮娜被淋濕了華麗的衣袍,發出慘叫,舉着胳膊擋在身前。
他們對于魔法的親和力被那維亞奪走了,與不會魔法的普通人別無二致。
不過,如今他們比帝都的普通居民更加狼狽。薩爾如今國富民安,大部分居民都不會為下一頓的夥食愁眉苦臉;而他們被趕出來時身上一點錢財都沒帶,想填飽肚子還得典當掉身上最值錢的魔法寶石。
凱蓮娜憤慨道:“希德·切爾特!你明明才是平民……我才是爸爸的孩子……”
她最看重自己的面子,從前總喜歡在女伴面前誇耀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未婚夫,并憧憬日後成為皇後的美好生活。
作為三流貴族的莉茜雅在她眼裏已經是下等人,平民更是如同牲畜。
在她被當着朋友的面逐出學院的時候,凱蓮娜幾乎感覺天都要塌了,她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讓她省吃儉用去過平民的生活,不如讓她死掉。
而導致一切的原因,又是這個她從小看不起的野種!
希德看了看向他龇牙咧嘴的凱蓮娜,忽然覺得和她理論是件很無趣的事。
如果凱蓮娜的心裏還有一點理智,那她應該認清事實,去關心将來的溫飽與日後的打算。
他自己有更丢臉的時候,不能學習魔法也不是等于死了。即便是成天宅在聖院與學院裏的自己,如今也有去當精靈語翻譯官的能力了;而這兩人卻只會憑借切爾特給他們的天賦仗勢欺人,或者在這裏哭哭啼啼。
眼看着園丁又把水管舉起來,艾伯特和凱蓮娜方才狼狽地跑開。
希德和女仆長道了別,囑咐她回去時叫上幾個保镖,以免被喪心病狂的切爾特兄妹攔路打劫,便騎着黑暗角龍回到學院。
好在阿諾德能夠飛行,希德穿過學院的圍牆時,看到學院外人山人海。不僅是帝都的新聞報社,連同人類帝國五湖四海的雜志社、報刊局,矮人與精靈族的記者都把學院圍堵起來。
他們都是前來探尋普魯維爾所選定勇士的真容。
聖子大人打了個寒噤。他不習慣看到密集人群,便叫阿諾德飛得再高些,防止被他們發現了蹤跡。
黑暗角龍載着聖子,膽戰心驚地度過了猶如天塹的圍牆,在碧波蕩漾的草地上看到了正在後院料理第二批風信子的那維亞。
沒等阿諾德安穩降落,希德便從它背上跳下來,跑上前質問這位頗有閑情逸致的黑暗神。
“切爾特公爵和夫人也不見了。”希德說,“是你做的,我打包票。”
那維亞臉上毫無被揭穿惡作劇的尴尬,仍悠然地澆着花。
“他們去跟克拉拉、女皇陛下作伴了,那位助祭大人也一樣。”
希德追問:“他們在哪裏?”
“噤聲之淵。”
希德睜大眼睛。
他覺得自己聽錯了。
那維亞放下水壺,折下一朵最豔麗的花束,送給處于震驚的聖子。
“我告訴我的部下,不要對他們下手,叫他們好好參觀日後居住的家。”那維亞覆住希德的手,讓他握住風信子,垂首吻他的指甲,“如果您覺得我處理不當,盡管往死裏揍我,我不會把他們再放出來。”
那維亞知道他的聖子大人心地善良,搞不好一犯糊塗,還會任由渣滓卷土重來。
這已是他從寬處理的最大限度。
希德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實。
他看向目光冰冷的那維亞,放棄了為那些人求情的打算。
希德了解他的聖騎士長。
如果他為教皇、公爵說好話,這個心思狡詐的男人會借惱羞成怒的名義愉快地把他們剁成肉泥。
何況,他确實讨厭那些将他逼上絕路的人。
光明聖子得寬容大度,但希德·切爾特并不想。
“但——你是什麽時候偷梁換柱的?”希德又問。
那維亞見他不在教皇等人身上斤斤計較,心情很好。
但他似乎又想到了某些事,周身氣壓又低了下來。在遠處偷看的阿諾德察覺到黑暗共主情緒不佳,吓得直接蹿到了另一座公寓的後院裏。
那維亞皺眉:“您在神殿醒來之前。”
黑暗共主的确很郁悶。
作為世間最強大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這位神只恢複記憶後連休息都顧不上,馬不停蹄地跑到大陸上處理所有的爛攤子——包括改變星象、以黑倉鼠調換教皇公爵助祭等人、編造一個能夠令光明聯盟信服的彌天大謊。
在此期間,他還往黑暗神殿精心打理一通。他往地上鋪的毯子,在走廊上挂的小星星、小鈴铛,都是希德會很喜歡的小東西。
可是這熊崽子光顧着害怕,和打量他的新面孔,竟然什麽都沒察覺到。
還說“讨厭這個地方”,“讨厭他”。
黑暗共主表面古井無波,但那确實是他第一次覺得心都碎了。
希德悄悄觀察着他的表情,他從男人語氣裏微不可查的哀怨裏捕捉到蛛絲馬跡。
他努力回想自己在那維亞面前說過的話,終于找見破解疑團的鑰匙。
“那是氣話,”他拉了一下那維亞的袖口,細細地說,“我很喜歡。”
似乎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希德往風信子的花瓣上吻了一下,臉頰緋紅。
那維亞給他的一切,他都非常喜歡。
那維亞說:“您現在不生氣了?”
希德剛要點頭,卻忽然明白這仍是男人的狡詐計謀。
“我不能那麽快原諒你。”他硬生生改了口,“我得懲罰你,那維亞。”
就算那維亞是無辜的,但——退一萬步講,不讓他平白喊了十幾年父主的男人吃點苦頭,善于記仇的聖子大人想來想去都要覺得意難平。
“您想怎麽懲罰我?”那維亞笑吟吟地問,“禁止我抱着您,還是親您的臉頰?”
希德迅速搖頭。
那不是在懲罰那維亞,那是在罰他自己。
不過,聖子殿下确實有一個不錯的主意。這個主意已經在他腦子裏轉了不少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