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喬治聽到光明聖子出現在學院裏,而且身邊還沒有聖騎士出沒,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跑了過去。
他已在希德的公寓前潛伏數日,腦袋上都長出野菊花了,才蹲到一個良機。
會拉小提琴的喬治湊近希德。
“我拜托我在劇院的朋友搶到了最好的位置!”他忙不疊地将門票塞給希德,“表演結束之後,我們還可以去後臺向主演們要簽名……”
希德正要推拒,忽然手裏一股拉力将他扯得腳下一個趔趄。
阿諾德縱使再遲鈍,也發現情況不對。
它偉大無上的黑暗共主的夫人怎麽能有外遇?
阿諾德氣得臉都紅了,前爪後腳都在發抖,大熱天的卻全身冷汗手腳冰涼。
沒有人察覺到一頭龍正在生氣。
阿諾德一張口,一股強勁而熾熱的龍息卷着風浪噴了過去。
喬治躲閃不及,一小半邊頭發慘遭毒手。
“布萊克!”希德扯住它,以防它再襲擊自己校友。
好在阿諾德留了手,沒有傷及人命,只是喬治為眼下打理半天的造型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這附近沒有其他人影,否則被人發現他的寵物襲擊人類,聖子要被十個主教抓到聖院裏用唾沫淹死。
阿諾德把頭翹上天去,不理他。
希德掃它幾眼,對喬治說:“抱歉。我會支付你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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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地摸一摸阿諾德碩大的腦袋,像個管不住小孩的家長。
喬治擺擺手,從衣袋裏掏出精油噴霧,往頭上一噴。
他放回噴霧,将頭發一抖,喬治靓麗的長發重新煥發了迷人光彩。
“它跟那位将軍同名?”喬治撓着着下巴,“倒是和他一樣脾氣火爆……”
希德也想起那個對他口出狂言的布萊克将軍。
最近似乎很少聽聞那位将軍的傳言。
“抱歉。我不知道它會發瘋。”
“您不會養這樣危險的寵物。這是奧爾德先生的?”
希德颔首,喬治恍然大悟。
怪不得聖騎士會放心放着聖子殿下一個人。原來這頭龍就是保镖!
阿諾德想了許久,方曉得——這個“奧爾德先生”所謂何人。
頓時,一片慘淡陰雲籠罩在它的心頭。
想當年,它和死靈與黑暗共主那維亞一神一龍何等威風,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人人談之色變。
如今,主仆二人居然都得靠區區凡人與凡龍的假名在大路上混日子。
世風日下。
它悲哀地長嘆。
喬治不喜歡燒他頭發的龍,特別是聖騎士的龍。他開始長篇大論地論述在帝國學院養龍的壞處。
沒等他說完,不耐煩的阿諾德就伸着脖子往回走。它将希德手裏的繩子繃得筆直,希德不得不用兩只手抓住缰繩。
他将繩子繞在手上,正想把阿諾德拉回來,暴躁的黑暗角龍忽然擺過身子,頭往下一伸,把他背在背上,不顧喬治在後面大喊大叫,自顧自地跑遠了。
它為那維亞幹掉了一位情敵!
阿諾德歡歡喜喜地想。
但很快,它發現了不對勁。從逃出那只燒焦公雞的視野之後,騎在它身上的希德就沒說什麽話——
只是靜靜地看它歡脫地在校園裏亂跑。
阿諾德心虛地停下腳步。
“布萊克,你不用生氣,”希德說,“我對他沒有意思。”
阿諾德從碩大的鼻孔裏發出冷哼。
希德扯了扯繩子,阿諾德巋然不動,如同一座矗立在小徑中央的石碑。
一片鳶尾被吹到黑暗角龍的鼻子上,它打了個噴嚏。
希德從龍背上爬下來。
“你聽得懂人類的語言。你叫作阿諾德,對不對?”他抱住黑暗角龍的腦袋,在它耳邊輕聲細語地問,“你是黑暗神的下屬。”
阿諾德心頭一驚。
它将頭偏向一旁,假裝沒聽懂。
“卡尼亞斯不知道我看過這方面的書籍。黑暗角龍的火焰不是純黑的。受到過聖池的洗禮,才會變成你的顏色。”
阿諾德呆若木雞。
它的肉翼從背上長出來,輕輕扇動幾下。
空氣裏出現了旋渦。随着升力增大,它的後腳懸浮在空中。
惹不起它還跑不起……
阿諾德沒飛多久,感覺到脖子一緊。
聖子從容不迫地,像是扯狂風中的毛衣那樣,一寸一寸地拉回了黑暗角龍。
阿諾德四腳一抖,它感覺到死神降臨。也許光明聖子和那維亞呆多了,也染上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這種不祥的感覺在它瞥見希德脖頸上的骨笛時達到巅峰。
希德掀開阿諾德的耳朵,湊近它,說:“卡尼亞斯·奧爾德,他是你的原主人嗎?”
阿諾德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絕對是一個死亡問題!!!
它正要搖頭,但它沉睡多年的智商終于舍得睜一次眼睛。
阿諾德想起那維亞和它說過的話,光明聖子早已對他的身份有所猜測,如果自己否認,反而會加深聖子的懷疑。
承認就更不必說,沒等光明聖子來得及去質問它的主人,它的屍骨大概就已經被埋葬在赫裏沙漠裏。
棕熊般不講理的人類啊,虧你長得如此人畜無害!連頭發都在騙人!
阿諾德的心髒砰砰狂跳,它在腦海中咬牙切齒地痛斥,一邊故作若無其事,撲棱翅膀,宛如一個弱智兒童般歡樂地轉起圈來。
黑暗角龍在空中跳着舞,餘光看向地上的光明聖子,心驚膽戰。
阿諾德想把昨天的自己摁在地上狂揍一頓。
它只覺得曾經認為這頭熊不會咬人的自己是個傻子。
盡管它本就不怎麽聰明,但好歹可以靠裝傻蒙混過關。
在阿諾德無數次絕望與慘烈的心靈呼喚之中,黑暗共主終于姍姍來遲地趕到了。
阿諾德飛得很高,老遠便望見那維亞。
它收起翅膀,如釋重負地落回地面。
那維亞往他的寵物望了眼,問希德:“喂過托比了?”
進入薩爾帝都之後,希德在城門口的小攤上買了蘋果味的飼料。
肥兔很喜歡蘋果味的東西。維拉嫌它太胖,不許它吃太多。
希德搖頭。
阿諾德是朝與公寓群相反的方向跑的。
黑暗角龍已經溜到了那維亞背後,從陰影裏探出頭,暗中打量希德。
它在心頭冷笑。
光明聖子在那維亞面前看上去仿佛洋娃娃一樣聽話。但它不會再相信那副乖順無邪的模樣了。
龍在心裏對那維亞幹巴巴地贊美:“您的夫人真是威猛過人。”
黑暗共主了然:“服氣了?”
“他确實配得上您,但是……”阿諾德遲疑了一會兒,“現在普魯維爾已經死了,您的夫人能夠聚集光元素為他保駕護航,假以時日,他——”
必然能夠走向神壇。
暨第一代神族落幕之後,希德·切爾特會成為唯一對那維亞有威脅的生物。
那維亞不置可否。
他将希德的手握在掌中:“這件事不着急。請您和我去一個地方。”
那維亞的掌心暖得仿佛一團火,将希德藏在心底深處的疑惑燒成了灰燼。
“好。”他低着頭,說,“我先把托比放回公寓。”
“您可以領着它一起過去。那裏有人照顧它。”
希德擡頭問他:“是禮物?”
那維亞笑起來,在希德的指甲上吻了一下。
“是聘禮之一。”
那維亞将希德帶到了薩爾帝都貴族的森林別墅區。
郁郁蔥蔥的梧桐木裏,空氣涼爽清新,林間的陽光宛如棱鏡。
騎着駿馬的巡邏隊遠遠看見兩人,向他們脫帽致意。
這一帶被帝都人稱為“血流成河”的金銀山脈。
能買得起喬諾別墅區宅邸的貴人,基本都是祖上基業頗豐、從薩爾建國時便世襲的爵爺。他們大多厭倦了與精明的帝都商販和政治家打交道,便來到這塊林地休養。
兩人走過幾條林間小路,一處院落映入眼簾。連接高牆的鐵門足有兩人之高,幾朵喇叭花纏繞在鐵欄上,宛如貴族世家繡在領巾上的圖騰。
那維亞拿出一塊鳶形十二面體,将它嵌在大門的鐵槽上,再取出一把笨重的銅鑰匙,打開門鎖。
希德回頭看一眼那維亞。那維亞沒有跟上來,只是示意他自己走過去。
那維亞沒有交給他鑰匙。希德走過兩塊修剪平整的草地,來到石階前,正要琢磨如何開門,大門卻從裏面被打開了。
在切爾特府邸工作十幾年,也照顧了他一整段人生的女仆長站在門口,雙手交疊,向他鞠躬。
“歡迎回家,小少爺。”
希德一下子撲了上去。
女仆長于他而言如同親生母親,二人的感情不是切爾特那一家子所能媲美的。
那維亞給他們留足了團聚的時間。他站在遠處默默看着,阿諾德在他身旁,無聊地用尾巴揮趕一只蝴蝶。
等到兩人分開,那維亞才若無其事地走上前來,阿諾德屁颠屁颠地跟上。
希德在女仆長懷裏時将眼睛蹭得發紅。那維亞在指肚上覆一層涼爽的冰霜,擦過聖子的眼角。
“她會一直留下來。”他輕輕地說,“等您畢業後,我們就在這裏生活。”
在柯特妮返回帝都前,那維亞便托她替自己辦兩件事。
一是尋找帝都靠近帝國學院的可使用宅邸,二是将切爾特公爵家的女仆長帶出來。
這兩件事需要豐厚的財力,靠從前卡尼亞斯·奧爾德的積蓄是完全不夠的。
聖院看似光明磊落,實則是個油水豐厚的地方,也只是他家的熊才會遲鈍到不被僞君子的風氣污染。
否則,克拉拉也不可能認為教皇候選人的職位對那維亞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為克拉拉辦事的這半年裏,那維亞積攢了不少財富——不必說是在帝都添置房産,或者從公爵府買回一個仆人,縱使他想新建一座奧爾德莊園,也不過是錢貨兩訖的小事。
等到那維亞僞裝的人類六年級從帝國學院畢業,就得從公寓搬出來。
屆時,他不可能讓希德一個人呆在公寓裏。
帝都的黑暗公會勢力以公爵為首的保守派占優勢,但要是又冒出個極端左黨把聖子拐走了……到時候他就只能去暗魔法之都把他的熊領回去。
而且,這不光是希德的安危問題。
觊觎聖子室友之位的學生數不勝數。
如今光明聖子幾乎已經成為全帝都少年少女的精神偶像,再來幾個奧米加、喬治或者佩裏和他争奪這只僅存的瀕危熊種,即使是黑暗神都有點消受不了。
希德看了看那維亞,又看向女仆長。
他抿着嘴,努力思索如何對女仆長解釋這個人的存在。
正當聖子大人苦思冥想,女仆長卻開口了——
“我們的少爺看人不會錯的。”
她微笑着,眼角堆疊出慈愛的皺紋,将與那維亞相同的鑰匙交給希德,随後向那維亞行了一禮。
“男爵先生,屋子裏已經收拾妥當。我去集市上買些食材。”
阿諾德左看右看,将前爪一舉,示意自己也要一起去買菜。
它可不想當電燈泡。
那維亞應了一聲,摸了摸希德的腦袋。
“進去瞧瞧。我保證您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