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卡尼亞斯沒有直接轉回帝國學院的公寓。他從掌管鉑金之座人事變動的霍華德牧師那裏得到了新的任務。
他一推開黑鴿子的門,柯特妮吓得差點蹦天花板上。
“你還回來?!”
半精靈奧米加在向她借馬時便透露了一些蛛絲馬跡;等奧米加回到帝都,沒踏進城門,就被柯特妮跟伊薩克一人一肩扛回酒館。
奧米加原先就與老爹相識,因此在兩人的威逼利誘下,半精靈半真半假地向他們吐露了真相。
“祂是你們無法招惹的存在。”奧米加無奈說,“下次看見他,請直接搬走吧。”
柯特妮在聽到那個不男不女的“祂”的時候就吓得六神無主,恨不得連夜沖破城門。
可她和老爹還有好幾個月的地租沒交。
中午時酒館內沒有客人,所以也沒有人被蹦起來的酒館女兒吓得跑出去。
卡尼亞斯掃過柯特妮手上的匕首:“收起來。帝國除了光明聖子,沒有人攔得了我。”
柯特妮臉色一青,餘光瞥見剛從樓梯口下來的老爹。
她想罵髒話,可惜卡尼亞斯說得對。
柯特妮讪笑着,慫了吧唧地将刀插回背後的囊袋裏。
“男爵大人來這兒有何貴幹?”
“一杯格拉芙,加檸檬冰糖,感謝您。”卡尼亞斯在前臺坐下來,“鉑金之座下派我前往赫裏的古堡,我帶着殿下一起去,需要給他定制裝備,以及發色、臉部的僞裝,希望您能為我推薦工匠。”
柯特妮從木櫃上取了酒瓶,抹了杯壁,低頭搖酒,随口說:“這倒是沒問題。聖子大人填好報名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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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騎士單獨出任務會以傭兵小隊的形式。讓聖子一塊出帝都,除非是像先前艾伯特那樣偷渡出境,否則就是更穩妥地選擇僞造身份。
像炫耀似的,卡尼亞斯在桌子上展開一張表格,這是他偶然間在沙發底下發現的。
希德很早就想和卡尼亞斯一塊出去玩,于是拜托了父母在傭兵公會工作的佩裏取來一張傭兵資格申報表。
雖然上次某個人冷酷無情地拒絕他,但這并不影響聖子大人用文字僞造一只人形托比的熱情。
等卡尼亞斯發現這張表格,希德已經将托比·奧爾德的個人信息完善得差不多。聖子大人下了苦工,他所胡編亂造的部分幾乎看不出什麽破綻,就差往公會前臺一放。
柯特妮撿過來一看,姓名欄的那頭寫的是托比·奧爾德。
她不明白托比是個什麽東西,但她見過希德的字體。
紅發姑娘吹了個口哨,玩笑道:“您這是打算公開和他的關系了?”
“什麽關系?”卡尼亞斯想了想,“兄弟?”
黑鴿子裏的氛圍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滞。
兄、兄——弟?
柯特妮愣了許久,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不是冠夫姓的意思?
她覺得她對這兩個人關系的理解貌似出現了偏差。
柯特妮将調制好的酒推到卡尼亞斯跟前,不露聲色:“聖騎士先生,您将聖子大人看待成什麽樣的角色?”
卡尼亞斯抿了口酒,沒有回她的話。
柯特妮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興許是她面前的這位老爺覺得還有要用的到她的地方,沒立刻捏死她。
卡尼亞斯斟酌了一下:“兒子。”
柯特妮窒息。
卡尼亞斯又想了想,冷峻的眉宇間難得出現一絲猶豫。
柯特妮看到了。
“……您喜歡他?”她小心試探。
酒館女兒對情感的把握十分敏銳。
最近這位老爺看小奶帕的眼神确實溫和不少。
卡尼亞斯意外地瞥柯特妮一眼,低頭玩着手裏的錢幣。
在奧爾德男爵這兒,不說話就相當于承認了。
柯特妮松了口氣,可是卡尼亞斯下一句話又将她的心髒拽上了嗓子眼。
他說:“請您當作沒看見。沒有人告訴他,他發現不了。”
柯特妮心頭一驚,問:“您為什麽不告訴他?”
“托比·奧爾德,他取這樣的名字,只把我當作他的長輩。”卡尼亞斯垂頭,捏住手中滾燙的銀幣。
在蒂亞戈山嶺,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聖子對于他兄長的厭惡。
光明聖子無法與任何人結成婚姻。與其讓他困擾,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讓他知道。
柯特妮失語了。
她氣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
——這、這個人真的是撩遍帝都無敵手的那位傳說中的極品藝術家渣男嗎?
——怎麽,他看起來像個才會用開瓶器的小毛賊?
她努力使自己平靜,然後坐在樓梯口點煙看熱鬧的老爹屁股上踢了一腳,讓他滾回樓上去睡午覺。
“你摸過他的頭多少次了?”柯特妮心平氣和地問,“這有關您是否能泡到他,請認真回答。”
卡尼亞斯思索一會兒:“記不清。”
太多了。
柯特妮又沉默了。
良久,她開口——
“先生,請問您是他老父親還是他祖宗?頭是可以随便亂碰的地方嗎?”她抓狂地擰着頭發,“這麽親昵的動作,他是會對你有感覺的,但也會以為,你把他當親弟弟!或者親兒子!”
“……”
柯特妮冷笑:“渣男慣會用這種手段勾引小姑娘的。”
卡尼亞斯手裏的玻璃杯快撐不住了。
酒館女兒涼涼地說:“你上次捏碎酒杯,小奶帕很害怕。他那次都抖成什麽樣了,您還對他冷暴力。”
卡尼亞斯深吸一口氣,把酒杯放在吧臺上。
“您那位‘殿下’來我這兒的時候,就算和我說話,他的眼神大多也在您身上,”她又諷笑起來,“您以為他甘願冒着被別人發現身份的危險,和您來這個充滿地痞流氓的旮旯裏,是把您當哥哥?他把性命和聲譽都交到您手裏了,先生,請您好好想一想。”
卡尼亞斯聽着柯特妮的話,怔了很久。
他坐在黑鴿子裏想了一整天,回到公寓時天色已經很晚。透明的夜空上泛着銀子般的幽光。
他打開大門,發現院子裏也是一地星火。
希德有很好完成卡尼亞斯留下來的任務,他用火焰掃帚将前院掃得幹幹淨淨,只留下一些融化的水澤。
卡尼亞斯踏入客廳時沒有開燈,魔法壁爐裏火燒得正旺,托比蹲在壁爐前面烤火,一團毯子蜷在沙發上。
聖子大人把自己全身都埋進了被毯裏,把自己塞得嚴嚴實實,像是皺緊的面團。
這個睡覺的姿勢看上去很舒服,只是讓卡尼亞斯猜不透哪一頭才是聖子的腦袋。
于是他像從滾燙的錫紙裏剝軟糕似的,輕輕扯開一角毯子。
入眼是一片白色。
他發現一雙腳。
足弓彎成的曲線曼妙柔軟,腳踝渾圓,細瘦的骨骼從後跟凸出來。
卡尼亞斯撩開另一角毯子,看到一只耳朵。
一只從銀河瀑布般的長發裏鑽出來的耳朵,好似山泉上的玉石。
聖騎士的動作很輕柔,他将希德的頭發順到耳廓後,聖子垂蓋在眼睑下的睫羽細膩濃密,皮膚在火光的映照下透明得幾乎會發光,宛若冰雪裏誕生的精靈。
卡尼亞斯發現聖子額角上有一點污痕,伸手替他擦去。
大概是打掃院子或者生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哪裏。
希德似乎被他的動作擾到了,鼻腔裏唔嗯一聲,然後翻了一個身。
正好把腦袋枕在他胳膊上。
聖子大人似乎覺得這個姿勢很舒服,往他手臂上蹭了蹭,然後繼續睡。
卡尼亞斯聽到紙質品滑落到地上的聲音,維持姿勢,從地上撿起主考官委托書。
他一眼就認出了代表學生會的花紋,眼底泛寒。
艾伯特來過。
希德被壁爐發出的火光照到眼睑下的眼睛,無意識地皺了一下鼻子,又往熟悉的氣息滾了一圈。
卡尼亞斯正在看委托書,忽然腿上一沉。
他發現懷裏多了只熊。
幸而客廳鋪過地毯,希德從沙發上摔下來沒受傷,卻也被動靜驚醒過來。
他慢慢地睜開眼,燦金的虹膜上覆着一層霧。
希德·切爾特起床需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就好比冰雪消融、從冬眠裏蘇醒的遲鈍的小動物不可能馬上就清醒。
他看到卡尼亞斯的臉,知道自己在公寓裏,但他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究竟躺在哪裏。
希德茫然地看着四周,感覺到臉被戳了一下。
“睡飽了?”卡尼亞斯問。
聖子打了個哈欠,很乖地點點頭:“嗯。”
卡尼亞斯輕笑,沒再說話。
希德花了很長時間,才發現這裏是客廳,他剛剛從沙發上滾下來,然後被卡尼亞斯抱住了。
他紅着臉,從聖騎士懷裏爬出去。
卡尼亞斯替他理了理頭發,将頭飾摘下來。希德等卡尼亞斯時沒料到他會回來得那麽晚,額頭被壓出一個很深的紅印。卡尼亞斯往印子上輕輕一點,希德嘶的一聲,瞳孔上的霧膜化成波光。
只有卡尼亞斯才知道此時光明聖子的模樣有多勾人。
卡尼亞斯甚至想把聖子揪回懷裏,永遠不讓他踏出公寓半步。
讓他的眼裏只能有自己的影子,讓他的心裏只裝下自己的名字。
卡尼亞斯閉了閉眼,将心頭的陰暗驅散。
“委托書我看到了,”他輕聲說,在希德跟前晃了晃卡片,“要不要一起去?”
睡着前還在苦思冥想的希德耳朵一下子直了起來。
嗯?
幸福來得那——麽突然?!
希德的眼神順着火光晃了一下,然後他記得該輪到自己說話。
“可以……”
卡尼亞斯靜靜地聽着他說,忽而俯過身來,蒙住他的眼睛。
希德只覺得那股熟悉的氣息徐徐靠近了自己。
他一下子慌了陣腳,在未知的黑暗中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宛如祭壇上待宰的羊羔。
溫熱的氣息在短暫的停留後,悄然退開。
卡尼亞斯收回覆住希德雙眼的手,起身走回卧室,留下了耳朵緋紅的聖子。
他總覺得今天的聖騎士有點不對勁。
迷茫的希德與蹲在壁爐前面的托比四目相望。
熊:他剛剛做了什麽?
目睹整個過程的兔子用屁股對着他,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他高攀不上的冷豔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