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到公寓之後,兩人發現那只灰兔子感冒了。
托比的生命力一向很旺盛。之前卡尼亞斯和希德在外面逗留了幾乎半個月,回來之後這只兔子還是好模好樣。
大概是這件事給了兔子勇氣。趁它兩個毫不稱職的家長不在,肥兔偷偷跑到了後院,跟它摯愛的風信子黏膩了一晚上,
希德提着籠子去找維拉的時候,被暴躁的系主任女士狠狠訓了一頓——
素來對聖子大人寵愛有加的主任不會怪罪自家的孩子,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卡尼亞斯身上。
眼下維拉已經罵到奧爾德祖上不知幾代爵爺了,希德抱着托比的籠子,聽得心驚肉跳。
維拉什麽時候把卡尼亞斯的身世調查得這麽清楚?
他抽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開口:“維拉女士……”
維拉冷笑:“是,還有事拜托我?”
聖子的聲音更弱了:“幾天之後我和卡……奧爾德要出門一趟,所以——”
“讓我治病還讓我代管你們的兔子,是奧爾德的主意吧?”維拉仿佛早有預料地尖叫起來,“那個從臭襪子裏誕生的蠢貨!我到底為什麽同意您讓他入住公寓!”
暴躁的主任喝了口水潤嗓子。她差點把嘴咬出一個血窟窿,才終于平靜下來,取出一個銀箔紙做成的小袋子,氣惱地戳少年的鼻子。
“這個,勞駕您帶回去。”
希德疑惑地将抽繩解開來,在紙袋裏發現了一些金色的粉末。他瞅了幾眼,然後恍然大悟。
是金鈴铛做成的護身符。
少年将護身符收好,露出感激的微笑,活像個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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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您了,居然還記得它。”植物系主任沒好氣地嘟囔,“我把大部分原料都拿去制藥了,還剩下一點。請您戴好,要是它沒有起作用,我就把那廢物也磨成粉。”
維拉又接到一個水晶傳來的簡訊,換上毛皮大衣走了。她沒有說話,但把高跟鞋踢得很大聲,似乎某位令她恨得咬牙切齒的聖騎士就是腳下的影子。
希德看着她走遠,莫名感覺維拉方才威脅人的姿态有些厲害。
他默默低下頭,看見了在籠子的角落裏瑟縮的肥團子。
聖子面無表情地将雙手罩在鐵籠上,兔子豎起了耳朵,迷茫地擡頭看——
“我們要出門一趟,你呆在花房這兒,別給維拉添麻煩。”少年模仿主任的猙獰笑容,陰森地說,“如果你咬斷籠子跑出來死掉,讓卡尼亞斯搬走,我就把你拿去炖湯。”
肥兔子耳朵一顫,從喉嚨裏發出幾聲震驚的呼嚕。
明明……明明當初不是這樣的!
希德從花房出門時,天上已飄起了雪花。
帝國學院放假後,校園裏就很少再見到人影。希德站起來,讓夜鷹停在自己肩上。
還沒到五點,卡尼亞斯應該沒有回到公寓。希德将圍巾裹得更緊了一些,從花房後面的小徑走出校門。
他用帽子将臉遮住,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學院外巡邏的聖騎士正巧從他跟前走過。
光明聖子和輪椅向來都是同時出現的。他們只覺得這個走出校門的少年有些眼熟,卻沒懷疑到希德頭上。
希德依照從前的記憶,往黑鴿子的巷子走去。
凜冬時節是酒館的旺季,不過今天的黑鴿子并沒有多少客人。
希德撩開門簾時只看到伊薩克在拖地,問了柯特妮才知道,伊薩克把之前黃金委托掙下的錢都輸光了,只能留在黑鴿子幫她務工。
“這頭野豬,剛剛和酒鬼打了一架,把我的客人都吓走了,”柯特妮往戰士屁股上踹了一腳,“大人,您來得有些不是時候,男爵先生方才剛回去。”
希德呵了口氣,眉宇間稍有點失落。
但緊接着,一個鬼主意浮上他的心頭。
“卡尼亞斯叫我帶瓶酒給他。”少年繃着臉,眨了眨眼睛,“要‘酒神’,加滿增甜劑的那種。”
他的室友一直這麽吩咐柯特妮調酒,希德認為自己的話毫無破綻。
柯特妮好笑地觑着他:“酒錢呢,小奶帕?”
希德裝模作樣地稍稍回想一會兒,說:“卡尼亞斯說先賒着,等他明天一起帶來。”
柯特妮嗤了一聲,讓正在擦酒杯的酒保去櫃臺後調酒。
雪落得越發急了。希德坐在窗頭,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冰雪的結晶大得近乎蓋住他的掌紋。
希德聽到柯特妮喊他,從高腳凳上跳下來,走到櫃臺前。
柯特妮用網袋将瓶子裝好,遞給少年。希德把酒抱在懷裏,感覺像捧了個熱水袋一樣。
“冬天裏喝冷的不好,我用炙烤術把酒燙過,您回去的路上也好暖手。”
希德謝過了酒館女兒,将厚重的簾帷挑起來。
一瞬間,他的耳朵差點被呼嘯而過的寒風刮聾了。
大雪亂得好似泡沫。聖子的鼻子被吹的通紅,毛茸茸的紅圍巾在他身後淩亂地搖擺着,像是一條可憐的小尾巴。
希德彎下腰,踩在沒足的雪地裏,往前艱難地走了幾步,卷着冰晶的狂風迎面打來,身材瘦小的少年裹在肥大的鬥篷裏,抱着暖和的酒瓶順着風噠噠噠退回了酒館裏,惹得柯特妮和伊薩克又是一陣狂笑。
柯特妮笑夠了,往伊薩克腦袋上猛地一錘。
“你笑個屁,去把毯子拿出來。”
伊薩克捂着頭,一邊罵老天爺一邊上樓拿蓋毯。
柯特妮從戰士手裏接過毛毯,蓋在希德肩上,揉了揉他冰涼的臉頰,讓他去壁爐旁邊的軟墊長椅上坐好。
“別着急,大人。奧爾德在公寓裏找不到您,一定會來黑鴿子問的。您可別在我的店裏找了涼,否則黑鴿子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希德點頭,指腹摩挲着貼在酒瓶上的标簽,被火苗照耀的金色瞳孔晃着雲彩般的暈光。
柯特妮倚在吧臺後邊,瞧着他的眼神,冷不防地問:“是給自己買的?”
聖子大人飛快搖頭。
紅發姑娘笑得雙肩都在發抖。
她坐到聖子對面,點了一支女士煙。煙霧的氣味仿佛酸甜的熏香,并不嗆人。
柯特妮又說:“它是您的,我無權處置賣出去的商品。只有姓奧爾德的奇葩會往黑鴿子的酒加滿增甜劑,我搶回去也是個廢品。”
希德盯着柯特妮看了半晌,确定她沒有在開玩笑,拔掉了木塞。
“需要杯子嗎?”柯特妮好心提醒。
希德想了想。卡尼亞斯經常帶着他來黑鴿子,根據那些酒徒的說法,似乎對着瓶口喝才算真正的男子漢。
于是他婉拒柯特妮的建議,湊近瓶口嗅了嗅。
甜絲絲的,是很平和的飲料。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刺鼻。
希德嘗了一小口。
酸甜的味道裏帶着很濃的果味。蘋果汁的味道。
他懷疑是自己的味覺出了問題。
少年皺了皺鼻子,又嘗一口。
還是蘋果汁的味道。
柯特妮看得哈哈大笑,她仰起頭,在餘勁裏脫力地抖着全身,差點一頭栽倒。
她掐了煙,解釋道:“我跟您交代。奧爾德吩咐過我,如果您宣稱幫他買酒,就用果汁糊弄過去——帝都沒人敢把酒賣給沒滿十八歲的孩子,否則黑鴿子是要吃罰單的。”
希德一邊聽着,一邊默默地把木塞塞回去。
然後他聽到風鈴的聲音,轉頭回望。
高大的青年站在門口,提着一盞夜行燈,正撣掉肩頭的雪。
聖子躺倒在長椅上,背過身。
不幸的是他家聖騎士長得太高,一眼便瞧見長椅上那團鼓起來的鬥篷。
卡尼亞斯走到壁爐邊。柯特妮站起來,輕聲和他簡述了事情經過。卡尼亞斯脫下皮質手套,将兩枚銀幣放到酒館女兒手裏。
用上等紅酒的錢去換一瓶蘋果汁,世界上也只有光明聖子讓他舍得做這種滑稽的糗事。
他沉默一會兒,揪了揪少年露出來的耳朵:“又給我惹麻煩。”
希德打開他的手,嘟囔道:“我不回去。我今天要睡在這兒。黑鴿子打烊的時候可以留人。”
柯特妮捋了捋頭發,她想起樓上似乎還有間空出來的客房,正要答話,驀然撞見黑發青年冷冰冰的目光。
柯特妮一下子慫了,把正打算看熱鬧的伊薩克一同推到樓上去。
卡尼亞斯斂起了場:“自己起來。還是要我抱着您走出去?”
希德背對着他,以無聲的沉默反抗了幾秒鐘。
随後在鬥篷裏生悶氣的小奶帕揣着酒瓶,從長椅上慢吞吞地爬下來。
卡尼亞斯沒有數落希德,似乎聖子借自己的名義買酒喝早在他預料之中。
他攬着希德的肩,用一面力場盾給兩人開路。冰雪打在魔盾上,融成水落入地面。
卡尼亞斯低頭,看到垂在小聖子腦後的紅圍巾,捧起末端,在自己脖子上松松垮垮地繞了一圈。
“以防您被風刮走。”他真誠地解釋道。
希德瞪他一眼,仔細思索着是否還有其他方式表達生氣。
他悶聲道:“我本想送你一個禮物,現在不想給你了。”
卡尼亞斯總算是明白希德為什麽生自己的氣。
“幼稚鬼。”他點一下聖子大人的鼻子,“您要是想說自己長大了,不必用這種辦法。大人要自己獨當一面,不是從喝酒上體現出來。”
“比如?”
卡尼亞斯:“比如遇上大雪天,大人會自己回學院……而不是被風吹進酒館,還要家長領回去。”
希德聽完,撿了一團雪塞進卡尼亞斯的脖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