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兩個聲音幽幽地飄進了樹叢。
“你确定這裏會沒有人?”
“莉茜雅,你得信任我。”
希德費盡千辛萬苦之力,終于從卡尼亞斯懷裏爬了出來。
聞言,他詫異地往聲源方向望去。
沒看到人影。
不過憑借聲色,他也聽得出來者的身份。
二皇子和莉茜雅。
卡尼亞斯瞥他一眼,又把這只不安分的熊摁回懷裏。
二皇子與莉茜雅未注意到他們的談話已落入兩雙好奇的耳中。
他們聽到一聲暧昧的痛呼。
“殿下,你咬疼我了……”
“莉茜雅,你的嘴唇是塗了果汁嗎?它們真美味。”
卡尼亞斯沒記得捂住希德的耳朵。聰明的聖子大人立刻明白他們在做什麽。
他兄長的未婚妻,和他妹妹的未婚夫,正在,談情說愛……???
未等希德從淩亂裏緩過勁來,另一聲憤怒的吼叫插進了兩人的對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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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做什麽!”
是凱蓮娜的聲音。
希德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
他對于八卦的興趣不大,但聽到如此刺激的場面,大概只有聖院裏那群終日冥想的聖徒才能巋然不動。
眼神亮晶晶的少年擡起腦袋!
他猛然撞見卡尼亞斯眸底的意味深長,心虛地低下頭。
希德的鼻子蹭到一片葉子,差點打了個噴嚏。
禮堂外的花園裏,凱蓮娜踩着的高跟鞋急促地碰撞地面。接着是一個響亮的巴掌與莉茜雅柔弱的驚呼。
“你怎麽敢打她的臉!”
二皇子咒罵着,手忙腳亂地用手帕将懷中美人嘴角的血跡揩去。
凱蓮娜錯愕地看着他對莉茜雅百般呵護的模樣。二皇子從沒有對她這樣溫柔過。
她感覺一片真心陷進了狗屎。
艾伯特的未婚妻和她的未婚夫同時消失了,可是艾伯特卻回到了切爾特的馬車休息,讓她也早些回家。
身為女人的直覺讓凱蓮娜從中捕捉到了一絲不對勁。她翻遍了整個舞會,都沒找到兩人一根頭發絲,但皇室遣來的馬車和侍從仍舊在學院大門外等候着。
二皇子有事瞞着她。
可是凱蓮娜沒料到這件事是一個女人,還是她哥哥未來的妻子!
凱蓮娜望向倚着她未婚夫氣若游絲的美人,勉強壓抑了怒火:“懷特小姐,二皇子殿下是我的未婚夫。我警告你好好做人,假如這件事讓哥哥知道,你讨不了好果子。”
懷特家族在帝都僅是二流,只是因為同屬黑暗陣營,她們兩家才能結成姻親。
莉茜雅聽到“好好做人”忍不住笑了。
“你哥哥?他對我和二皇子殿下的事兒清楚得很,”她看了看凱蓮娜,見少女臉色煞白,狀似好心地補充,“在你和殿下訂婚之前。”
躲在樹叢裏的希德抖了一下。
卡尼亞斯按住了他的背,以防發出動靜,驚擾對峙的三人。
凱蓮娜聞言,腦子仿佛被猛地一錘,近乎腿軟。
艾伯特很疼愛他的親生妹妹,從未讓凱蓮娜受過半點委屈。
她倉皇後退一步,想到一個悚人的可能。
“我,不相信。”她咬着牙,壓低聲音,似乎在安慰自己,“你挑撥不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二皇子嘁了一聲:“你可比你哥哥沒胸懷得多。他看見我和莉茜雅親密,也會替我們打掩護。這才是我同意娶一個切爾特的原因,你明白嗎?”
皇子妃不是人人能當的,莉茜雅的家室比起幾大世家差一些,留戀花叢的二皇子需要一位聽話的正牌妻子。
一次偶然,艾伯特撞見他與莉茜雅的幽會。那時艾伯特已經與莉茜雅訂婚,卻沒有表露絲毫驚訝,只是刻板地讓他們兩人“收斂一些”。
鼻子如狗的二皇子沒有收斂,反倒從艾伯特的話中嗅出一絲切爾特家族願意與他交好的信息。
之後他旁敲側擊,暗地向艾伯特詢問他是否能向父親求娶凱蓮娜,得到了默認的回應。
原以為凱蓮娜會和她的兄長一樣大度聰敏,結果卻是個只會吃醋的蠢丫頭。
除了賠錢一無是處。
二皇子越想越氣:“你不是最喜歡照鏡子嗎?你不瞧瞧你現在的模樣,我找莉茜雅豈不是正常?”
凱蓮娜最受不了別人說自己醜,被未婚夫連番打擊,當場崩潰地痛哭起來。
說實話,凱蓮娜被迫剃頭後像個帥氣的小夥子。可二皇子讨厭凱蓮娜這種發型,這讓他認為自己娶了個男人。
凱蓮娜畢竟只是十七歲的姑娘,受心上人一頓冷嘲熱諷,一顆心早碎成了碴子,像條鬼似的失魂落魄地走開。
她要去跟艾伯特訴苦。
剩下兩人被她攪黃了心情,互相寬慰幾句,不久後便各自離去。
外遇畢竟是醜聞,假使被旁人發覺,還是會對兩人的聲譽造成損害。
兩人倒不怕凱蓮娜揭穿他們。
艾伯特會教她學會忍讓的。他們對此深信不疑。
樹叢裏。卡尼亞斯等幾人走了,放開懷裏的希德。
他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小聖子仍乖巧地倚在他胸膛上,目光木然。
聖子那頭被他細致搭理過的長發在方才的摩擦裏打了幾個卷,眼眶裏滲着些許淚痕,金色的瞳孔被一層晶亮的水膜包裹,瞧上去有點可憐。
讓卡尼亞斯想戳他的臉。
在剛剛過去的幾分鐘裏,希德的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轟炸。
他知道帝都貴族的圈子亂,可他不知道會亂到這種地步。
更給他沖擊的是艾伯特對凱蓮娜的态度。在他的印象裏,艾伯特一直非常寵愛他的妹妹,兩人逛街時,只要凱蓮娜瞧上的衣服和寵物,不論多貴,艾伯特都會為她打開錢包。
可聽二皇子和莉茜雅的語氣,又不像在騙人。
希德陷入了迷茫。
聖子小時候經常呆在聖院,牧師潔身自好,手裏永遠捧着典籍,嘴巴除了吃飯就是用來宣揚神與教皇的名言,從不在他面前嚼帝都貴族的舌根。
他們是要将畢生奉獻給神的人類,總會将腰帶系得一絲不茍。
希德忽然覺得這些信徒不是那樣刻板了,且他和切爾特沒有血緣關系簡直是天大的好運氣。
他回過神,凝望着卡尼亞斯。他詫異地發現聖騎士的眼底毫無波瀾,平靜得幾近冷漠。高大的青年下颌微垂,修長帶繭的手指慢條斯理地為他整理衣領,冰冷的指節偶爾碰到他的脖頸。
好似他們方才撞上的并非意外,只是一件稀疏小事。
卡尼亞斯将希德牽出了樹叢。希德跟在他身後。
寒風的手指拂過少年的臉頰,希德渾身一顫,不露聲色地将手從他掌中抽走。
冬月夜裏,聖騎士烏金似的發上披了一層霜色,當他回首時,眸中恍若跳動着血色的冷火,一瓣枯萎的昙花乘着晚風從他肩頭飄落,晃進聖子的懷裏。
希德退了一步。他不太喜歡這樣的卡尼亞斯。夜中的騎士會給他一種疏離感,令他想起有關黑暗公會與噩夢的事物——
使他錯以為,自己正在無底之淵的邊緣毫無警覺地行走。
他必須堅信這是他“錯”以為。
卡尼亞斯以為少年還處于震驚之中,拍撫他的肩膀,使他轉醒過來。
“貴族間的親情不是您想象中那樣簡單。我換個日子給您講一講。”
希德扭頭,小聲拒絕:“不用你教。”
卡尼亞斯輕笑。
每次在希德犯迷糊的時候,卡尼亞斯就會那樣笑他。
這讓他不自在,希德會覺得卡尼亞斯只把他當一個小孩子。
——雖然事實也許可能大概确實如此,可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在長大了,不管是學習還是在身高上。
他更希望卡尼亞斯能以同齡人的眼光看待自己。
比如讓他喝酒!
他也想像伊薩克那樣毫無芥蒂地和卡尼亞斯碰酒杯,或者讓卡尼亞斯給他寫情書。
希德聽到了一串熟悉的吼叫,他将自己的通訊水晶取出來。
是聖院發來的訊息。
希德将紫水晶放在手心裏,閉上眼感應一會兒,擡眸說:“不能去騎馬了。”
他的語氣裏充滿失落。為了度過一個充實的暑假,他和他的室友在公寓裏規劃了一整天。
帝國沿東邊際又出現了亡靈的鐵騎。這次他們是從惡魔谷出來的,周圍的領主與教堂對此苦不堪言,只能向聖院求助。
眼下亡靈族的身影還未完全消失,聖院派出的牧師在大陸各地清除游蕩的黑暗生物。東部疆線與帝都很近,事發緊急,主教們接到消息後,決定派聖子去鎮壓亡靈族。
消除黑暗神殿的勢力,一向是聖院的職責所在,留給光明聖子的閑暇時間總是很少。
卡尼亞斯聽完希德的解釋,道:“我和您一起去。東部地區都是平原,那裏大概會有馬場。”
希德眼神一動:“的确可以這樣——”
現在卡尼亞斯已成為正式的聖騎士,又深得教皇那個老頭子的賞識,守衛光明聖子是聖騎士的天職,讓卡尼亞斯跟着他過去,沒有任何人能夠饒舌。
“——但你要放那位小姐的鴿子?”
卡尼亞斯疑惑。
聖子像一位老到的偵探,從他的上衣口袋裏捏出一張小紙條,用幾根手指展開來。紙條上寫着字跡娟秀的邀請,右下角是一個簽名和一個唇印:
親愛的聖騎士大人,這周周五是否有榮幸與您在莎莉咖啡館共進晚餐?
室友在禮堂裏遭少女們圍堵的畫面,希德早就看到了,看得比卡尼亞斯自己還清楚。
不過他故意不提,靜靜地看着卡尼亞斯從萬花叢中過。
卡尼亞斯當時疲于應對,還要防止幫希德拿的蘋果汁灑出來,連口袋裏被放了小情書都沒察覺到。
希德那雙圓溜溜的金色眼眸無聲注視着卡尼亞斯,讓這位聖騎士産生了正在被譴責的錯覺。
也許他的确在被譴責。
自從看到他的男孩發燒的模樣,他就明白,不能以平常的害羞小孩來定位這只看似寡言的聖子大人。
卡尼亞斯沉默半晌,打了個響指,在聖子震怒的目光中,将他手指間的罪狀銷毀得一幹二淨。
他的魔法一直在飛速精進,操縱火焰軌跡輕而易舉。
但不知為何,他在把紙條燒成灰燼時,鬼使神差地讓火苗升了點兒溫度,很有禮節地燙了一下少年白皙的指肚。
火焰溫度很低,希德只是吃痛地松開了字條,指尖上連傷口都未留下。
他惱怒地往青年臉上瞪去。
卡尼亞斯卻笑了。
“您說什麽?”他禮貌地問,“什麽貴族小姐呢?”
希德:“……”
他覺得學年初把卡尼亞斯當作紳士的自己可真是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