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鴿子酒館如往日般喧嚣。煙霧缭繞之中,貴族青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張空桌,拉開座位坐下來。
不出一會兒,他聽見背後有人落坐。
“計劃順利?”酒館女兒的聲音身後飄來。
也許是腦海中浮現了某只漂亮而乖巧的金絲雀的倒影,卡尼亞斯眯起眼睛,短促一笑。
“他呀——”
在山洞的那個簡單儀式,并非對于“友愛之人”的禮節,他也向來不需要朋友。
那可是對于“心愛物”“所有物”的标記。
小聖子明亮的眼,小聖子幹淨的心。
都是令他食指大動的珍馐。
柯特妮吹起口哨。
自從問了她那個問題,卡尼亞斯來到黑鴿子酒館,就不再像從前那樣,每次抱個嬌俏漂亮的少女過來親親我我,也不再在酒館裏和女人們眉來眼去,整個人安分不少,卻開始喜歡她老爹拉的上世紀的過時曲子。
他太安靜了。沉悶地坐在那裏,眼神卻像頭豹子,與人群格格不入。
這可不大正常。
據店裏另外幾個學生說,他還傍上了光明聖子。
這位公子哥終于玩膩了女人,要挑同性下手了?
貴族的花心是種在骨子裏的。不過,柯特妮對貴族不感冒,也對切爾特家族出身的光明聖子沒多大同情心,何況聖院光明聖子的風評本身就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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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萬物帶來福音的神使,在衆人眼中卻是個冷面修羅。
黑鴿子的客人們大多喜歡游戲人間,只要不是讓黑鴿子賺不上錢的勾當,她都樂見其成。
柯特妮伸起胳膊,準确接住賓客丢過來的銅幣,懶懶往椅子上一靠:“不如挑個日子,帶他來玩一玩。”
卡尼亞斯卻收起了笑。
他眼底發冷,一些魔素戰栗地纏繞在他指間,将他體內的黑暗湧流勉強鎮壓下去。
他該走了。
否則黑鴿子會變成一片廢墟。
可在此時,院子裏傳來麻雀的聲音,青年閉着眼睛聽了一會兒,像睡着了似的。随即,他睜開深沉的眼,修長的手指搭在反光的桌面。
他半垂着眸子,玩味一笑:“不用挑日子了。”
柯特妮疑惑地望着他走過身旁。
青年穿過舉杯相慶的人們,來到通往後院的門前。
他禮貌地脫了帽子,彎下腰:“老爹,借過一下。”
琴聲停滞。白發蒼蒼的小提琴手瞟他幾眼,将圓凳往過道旁邊拖了幾公分,重新将琴架好,繼續演奏五六十年前的小步舞曲。
卡尼亞斯推開木門,步入黑鴿子酒館的院落。
最近幾日柯特妮沒有打掃後院,地上鋪了一層厚實的落葉。七點半的夜空已經漆黑一片,周圍店鋪的燈火從樹葉的縫隙裏穿過。
寒風裏,青年解開了外衣的寶石紐扣,走到空地中央。
“請您出來,殿下。”他的視線掃過角落安寂的樹叢,“跟蹤別人可不太好。”
話音落下,沉寂籠罩了院子,喧阗的人聲從門縫與圍牆外飄過來。接着,先是一陣窸窣作響,卡尼亞斯看見面前的榕樹抖動了幾下,一只金色瞳孔的小熊貓從裏頭冒出來,出現在他跟前。
青年蹲下來,小熊貓化成他所熟悉的少年模樣,三聲夜鷹停在肩上。
希德擡頭看他,目光閃爍:“抱歉,奧爾德。”
希德确實跟蹤了卡尼亞斯。
最近幾天,他的室友一直早出晚歸,人類史課上也不見他的蹤影。
——希德只是想來瞧一瞧卡尼亞斯的“樂子”是什麽樣的。
他一向對八卦不感興趣,從前艾伯特和凱蓮娜帶着他們的情人出門逛街,希德還會慶幸晚餐時分不用看到兩人的臉。
這次也差不多。希德起初并不是很想知道卡尼亞斯去了哪兒。
他沒有将立刻把信交給卡尼亞斯,他準備看完兩本書之後,再一起放回櫃子,裝作沒有發現,這樣做避免了雙方尴尬,對兩人都好。
可是希德複習人類史時,看到床頭櫃上那一疊香噴噴的情書,就開始心神不定。
他已經快能把那些信從頭到尾背出來了,香水味萦繞在他鼻尖,幾乎時時刻刻如魔鬼般問他——
卡尼亞斯去做什麽了?
找樂子?
找什麽樂子?!!
在室友第七次徹夜不歸後,希德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施展魔咒,遠遠跟在青年身後。
可他一跑到巷子裏,聽到那些人劃拳叫罵的吵鬧聲,就準備悄悄溜走了。
誰知道卡尼亞斯嗅覺那麽敏銳。
好奇心害死熊了!
卡尼亞斯沉默不語。
驀然間,希德感覺那股壓抑陰森的氣勢再次籠罩了自己。
他有點頭暈,雙手合十,又小聲補充一句:“以後我不會這樣了,我尊重你。”
小聖子只以為卡尼亞斯生氣了。
他也不喜歡這裏的氛圍。
方才希德穿過街道時,一個老煙槍經過他身旁,那味道嗆得他差點從樹枝上栽下去。
卡尼亞斯:“你不應該這時候來。”
希德懵懂地望着青年,未等他開口,卡尼亞斯又問:“還能變回去嗎?”
希德憋了一口氣。
明亮的魔素努力聚集在少年的頭發上,然後吞吞吐吐地散開。
少年怯怯地瞧着他,搖頭。
青年望向泫然欲泣的小聖子,忽然笑出了聲,抖開外衣,用自己的衣服裹住少年,拉下兜帽,遮住那雙光芒閃動的眼睛,将他打橫抱起。
希德在雙腳離地的時候又紅了臉。他感覺到青年一只手正托着他很敏感的一個地方。
他的身軀逐漸僵硬,正要叫住卡尼亞斯,卻聽見青年在他耳邊說:“殿下圈住我的脖子,不要出聲。”
希德聞言心裏愈發緊張,這個姿勢暧昧過了頭。
可他也明白,卡尼亞斯并沒有那個輕慢的意思。他是在為自己掩護。
希德是從巡邏學院周邊的聖騎士眼皮底子下溜出來的。如果被別人發現光明聖子來這種地方消遣取樂,聖院與切爾特的名譽都會受到損害。
于是他伸出手,摟住卡尼亞斯的頸子,胳膊有些顫抖。
他甚至能感覺到卡尼亞斯的心跳,還有一些煙草的味道、外衣上青年的味道。
黑發青年抱着聖子掀簾而入時,聖子将頭埋在他的懷裏。酒徒們看着搭在他脖頸上的那只花瓣般嬌嫩的白皙手臂,以為這俊朗的公子哥又找到了嬌柔妩媚的新情人,紛紛高舉酒杯,此起彼伏地歡呼着。
柯特妮從希德進來的瞬間就變了臉色,退到酒窖活板的牆邊,雙手環肘,冷冷瞧着卡尼亞斯。
卡尼亞斯将希德放在吧臺後的一張高腳凳上,繞過吧臺,走到她跟前。
柯特妮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根紅煙嘴的女士煙,她吸了幾口,終于從暴躁中鎮定下來。
“你還是個人嗎?”她詫異地看希德一眼,誇張地低喝,“他成年了?不……他上完幼兒園了?”
她不知道光明聖子長得那麽小!
她以為卡尼亞斯再喪心病狂也不會玩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孩!
卡尼亞斯将一枚銀幣抛到她手裏:“一杯蘋果汁,還有加增甜劑的瑪利亞。”
“別逗了。黑鴿子不賣果汁。決不。”
青年掃她一眼,眼底帶着少許譏諷:“你要把酒賣給未成年人?”
柯特妮磨了會兒牙,回頭吼道:“老爺子,去後院捅兩個蘋果下來!”
被連續打斷兩次的小提琴手咒罵一聲,将小提琴往旁邊凳子上一擱,扛起長棍摔門而出。
希德遠遠看着卡尼亞斯和柯特妮說話的模樣,不知怎麽的,又想起他書裏字體花哨的情書。
——致五百年來人間最美的玫瑰……
——您的眼神使我燃盡了靈魂與光陰,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
——啊!我詛咒那普魯維爾!他為何要生你在我跟前,将你的臉龐照耀得如此光輝燦爛,使我夜不能寐,描摹着您的眉眼直至黎明将曙光送與我眼前……
卡尼亞斯走過來時,發現聖子殿下正垂着腦袋,臉蛋紅紅的,不知在想什麽。
聽見卡尼亞斯靠近的動靜,希德擡頭,往柯特妮的方向望了望,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青年俯下身,勉強聽了個清楚。
“你和那個姐姐,在打情罵俏?”
卡尼亞斯一怔,打量起臉頰緋紅的少年,問:“這個詞……誰教給您的?”
希德偏過頭,不理他。
還有誰。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