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希德和卡尼亞斯說話時,柯特妮從老爹手裏接下蘋果,加熱後用攪拌機與濾網榨成汁,放了塊紅糖進去,又在高腳杯邊緣插一片檸檬,端給小聖子。
對于新來的客人,黑鴿子總會熱情一些。
在卡尼亞斯的示意下,少年從她手裏捧過杯子。
青年道:“要有禮貌,殿下。”
希德聽了,擡頭看柯特妮:“謝謝您。”
兩個音節罷了,柯特妮卻覺得那軟軟糯糯的聲音像她剛放進去的方糖似的。她低下頭,近距離瞧了瞧聖子,笑道:“您真可愛。”
并且,奧爾德家的狗幣真不是東西。
她在心裏想。
希德收到來自陌生人的贊美,有些無措,下意識望向卡尼亞斯。
卡尼亞斯無聲睨了柯特妮一眼,把聖子殿下的兜帽又往下扯了扯。柯特妮嘴角一勾,對卡尼亞斯露出一抹冷笑,轉身去招呼酒保收賬。
希德的目光卻黏在酒館女兒身上。
他還未進入聖院時,有次跟随夫人出門逛街,就被一個貴族少女抱在懷裏說“要玩洋娃娃”。
後來——後來等他成為聖子,除了維拉和女仆長之外,很少有人這樣率直地與他講話。
或者說和他講話的人都很少,大部分都是遠遠瞧見了他,就直接溜走了。
酒保端上來祖母綠色的瑪麗亞,希德嘗了一口果汁,便放下玻璃杯,盯着卡尼亞斯。
卡尼亞斯托着酒杯,指縫泛起酒液的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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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品酒的姿勢很優雅,用切爾特公爵的話來說,就是天生貴族。只是在那裏坐着,在一盞暖色調吊燈火光下邊,蜷曲的黑發,高貴的血眸,以及脫掉外衣後雪白的襯衫,仿佛挂在酒館裏的肖像畫。
或許是察覺到小聖子的注視,卡尼亞斯将視線移過去,與少年四目相對。
和卡尼亞斯目光對上的時候,希德分明聽見空氣裏傳來轟的一聲,但也有可能是他的耳朵爆炸了,畢竟紅貓熊的聽覺一向不怎麽好。他被看得臉上快燒起來了,往後挪了挪,慢慢拉下帽子,直到擋住青年的目光。
這時,一聲巨響粗暴地撞開了酒館大門。
酒館衆人聞聲轉去,只見雙開木門上部分的合頁直接被扯得粉碎,幾只夜鴉竄過天空,斯科特糾集了一幫混子堵在門口。
他赤着臉,大吼:“奧爾德呢?滾出來!”
随着他話音落下,大地震顫,牆櫃裏瓶瓶罐罐晃成彩虹。
一只巨大的獨角龍獸從斯科特身後走出來,仰天長嘯,嘯聲幾乎要将在場者的鼓膜轟碎。
幾個傭兵見到這只外表覆蓋着堅硬鱗甲的怪物,紛紛變了顏色,危險使他們本能地握緊武器。
是魔獸。
即使帝都高手雲集,獨角龍也是強大而珍稀的魔獸,體質脆弱的人類至少要付出兩個高級戰士的代價才能将其制服。
這是斯科特從他大表哥家讨來撐場面的魔獸。作為帝都地頭蛇之一,擁有一只被馴服的高階魔獸并不罕見。
自從在酒館被卡尼亞斯下了臉面,斯科特就與他結了梁子,每天都派人蹲點,卻次次都被卡尼亞斯不痛不癢地擋回來。
這是斯科特第七次來找場子。這回他出了血本,酒館外都是他的弟兄,不怕卡尼亞斯逃出去。
酒館衆人察覺到他兇狠的氣勢,默契地放下木桶,讓出一條過道,使斯科特鎖定他的仇人,不殃及無辜。
斯科特拔出劍,殺氣騰騰走向黑發青年,餘光卻瞄見他身旁的人影,身形一頓。
倒不是斯科特獵豔嗅覺敏銳,那個人實在引人注目。
卡尼亞斯的身材比聖子高大得多,一件外衣罩在少年身上,松松垮垮的,更顯得少年清瘦小只。
一看就不是他本人的衣服。
一看就是今晚夜寒,貼心的卡尼亞斯給他小情人罩上了自己的外衣。
聖子的臉龐被卡尼亞斯用兜帽擋住了一大半,卻露出了白皙精巧的下颌,以及被蘋果汁浸潤了一半的、石榴色的唇瓣。
老饕斯科特瞧一眼便知道這是只不可多得的尤物。
殺千刀的……怎麽美人總是往那小白臉的懷裏鑽!
希德接觸到那火辣的視線,往卡尼亞斯身後避了一下。
不料,這更激發了斯科特的征服欲。
斯科特高舉寒芒熠熠的銀劍,和他的兄弟一齊高吼。
“殺了這狗娘養的,通宵弄壞他的小情婦!”
希德剛剛被獨角龍叫得耳朵痛,正蹙眉揉着耳朵,沒聽見他的話,只看到卡尼亞斯詭異地收攏右手。
之所以說是詭異,是因為上一秒,青年手裏還有一只完好的玻璃酒杯。
他松開五指時,手中只剩下閃亮的碎碴,酒液和冰水沿着他的掌紋流下來。
他的手在顫抖。
“酒館損壞的費用,請記在我的賬上。”
黑鴿子禁止一切暴力,可柯特妮沒吭聲。
卡尼亞斯語調沉靜,可她從這句話裏聽出一絲餓狼發現獵物行蹤時嗜血的興奮與瘋狂。
誰觸了他黴頭,誰就首當其沖。
希德沒有酒館女兒對危機的敏銳感覺,但他也注意到卡尼亞斯的精神波動很暴躁。這代表他心情有些不好。
于是小聖子在卡尼亞斯起身時,撚了一下他的衣袖。
卡尼亞斯沒有察覺。希德正要喚住他,忽然眼前一黑。
柯特妮擋着聖子的眼睛,在他耳畔說:“小奶帕,不要看啦,今晚要做噩夢的。”
希德正要發問,陡然間聽到凄慘的龍吟,與人們倒吸涼氣的聲音。可他雙眼被柯特妮遮得嚴實,連條縫都沒讓他看見。
希德:!!!怎麽辦,更方了……
在光明聖子所看不到的地方,青年已然将來找茬的市儈全部扔出了黑鴿子的大門。
他是用手扔的,還是用腳扔的,沒有人看清楚。
因為太快了。
他們只眼睜睜盯着青年褪去了護手,他的皮靴優雅從容地踏過地磚上浸潤血水的花紋,去往門外。
酒館一衆默默低下頭,望向門口那段截面光滑如鏡的龍尾,對光明神殘存了一溜信仰的酒徒開始在胸口畫十字。
這——
這是人類的力量?!
尾部未失活的神經仍在鞭撻着肌肉,抽搐蜷曲的血管裏不斷淌出液體。
傳說獨角龍是巨龍族的亞種,全身鱗甲連最上等的玄鐵都劈不爛。
假如他們的眼睛沒出錯,剛剛那個游手好閑的花花公子,那個叫作卡尼亞斯·奧爾德的家夥,似乎沒拿任何武器……
黑鴿子外偏僻逼仄的巷口,為最嚴密的風之結界所封鎖。
這道結界并不能阻攔人們從裏面逃出去,而是為了将黑暗生物發洩狂躁、暴戾而産生的巨大能量封鎖其中,以防路人發現可疑之處。
一坨人類的軀幹陷進了磚牆,有些部位已然血肉模糊,辨不出人樣。魔獸的殘軀白骨裸露,腦漿在月芒下閃爍着墓場鬼火似的綠光。一只烏鴉落在牆上,厲聲叫喊。
這是斯科特,以及他那頭借來的獨角龍。
燈光之下,青年的身影模糊了一瞬,仿佛要化作什麽可怖神秘的未知之物。
但他又頃刻披上面具,完美僞裝成人類。
青年将擦手的白絹扔了,望向陰影裏最後一個還能站立的小混混。
空氣中散佚的法能使魔素瘋狂舞動,不時擦出悚人的火花。那人看着逆着燈光的年輕男子踩過他同伴的肋骨、臉皮,像傳聞中的三頭惡犬朝他一步一步走來。他面如土色地癱坐在地,吓得幾乎失禁。
一分鐘,不,也許連一分鐘都不到,斯科特糾集了整整一周的複仇大隊只剩他還能動彈。
斯科特看上去不學無術,卻離高級戰士僅有一步之遙,他們的兄弟也都是有底子的幹架老手,從前對上帝都戰士學院畢業的皇家護衛,少說也能憑借人數優勢過上幾個來回。
可在這短短數十秒的時間,他甚至沒看清青年做了什麽,他眼睜睜看着所有同伴栽進血泊,不知死活。連慘叫都被掐滅在嗓子裏,就連骨肉被剔開剝離的聲音也傳不出去。
巷外還有車馬駛過!
除了他,誰也不知道這條巷子裏慘絕人寰的那一幕!
經過短暫的暗區,男子纖塵不染的衣襟重新被清輝照亮,被鮮血浸潤的虹膜裏似有災厄的毒蛇穿行。
他的心髒像飲了烈酒的亡靈詩人,正瘋狂而貪婪地……低吟一個美麗的名字。
——希德·切爾特啊。
卡尼亞斯從未遇到這樣的東西,幹淨得像溫室裏最嬌弱的花,不染一粒灰塵,純潔又豔麗,眸子裏無時無刻不在閃着光。
把這朵花摘下來,親吻、欣賞。
然後揉碎。
不知會是怎樣的體驗。
如今的卡尼亞斯,正在試圖讓這朵花收起對自己的警惕,如果陰臭的噪聲吓到了他所觊觎的花——
毫無疑問,他會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