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周茴離開後,原本就了無生機的別墅愈加顯得空蕩而陰冷。
二樓的卧室裏,章雲嬌獨自一人坐在地毯上,地上橫七豎八地擺着幾個酒瓶子。
前半輩子,她玩弄了一大票人,後來,又反過來被人給推下地獄。因果循環,到底還是有根有據的。
因為喝多了酒的緣故,她逐漸躺下來。一旁的手機不停地震動,她歪過頭,突然哼笑一聲,按下接聽鍵。
“章總,雙雙小姐她……”
章雲嬌瞬間清醒過來。
第二天,章雲嬌收到了一張女兒的照片。照片的雙雙,被關在一間不大的房間裏,雖然看起來完好無損,情緒卻很差,不停地哭着叫“媽媽”。
早上,她匆匆畫了個濃妝,開車往對方指定的地點趕去。
大年初七,一股寒流侵入上海。道路兩旁的樹幹巴巴地皺着,仿佛進入枯死狀态的老人,可不久之後,它又将迎來一個春天。章雲嬌靠在車旁抽煙,看着那些樹,忽然就被嗆得直幹嘔。
一年四季,新舊更替。
可人呢,會在同一個個體上發生新舊更替這種事情麽?
人只會在之前疊加的風霜之上,不停地衰老,直到死亡。
等她把煙掐滅,沈謙已經站定在她面前。
兩人的背後,是民政局。
章雲嬌淡淡地看着他,沒有昨晚的歇斯底裏,也沒有過激的表情,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
沈謙雙手插兜:“雙雙現在很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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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麽想到要查我的?”章雲嬌終于問出了內心的疑惑,“那些事情,很少有人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的語氣疏淡,“我時間不多,趕緊把事情解決了。”
章雲嬌沉默半響,最後妥協:“保證雙雙的安全。”
沈謙嘲諷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先于她往民政局的大門走去。
辦完手續,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章雲嬌高傲地挺着背,還企圖維持最後的自負和尊嚴。
在她那輛寶馬的旁邊,還停了一輛越野。她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來車裏坐着的男人——雷勵進。
雷勵進也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銳利深邃的眼神成了一把塗滿藥水的刀,一下一下地剜着她的肉。
“之前她來找過我,還跟我打了個賭。她說,我會輸得一無所有。”章雲嬌呼出一口白氣,塗得鮮紅的嘴唇泛着豔麗的光澤,“我低估了你對她的感情,我的确輸了。可是沈謙,你就不怕我把她和你兒子的事情捅出去麽?特別是秦舫。”
她“咯咯”地笑了兩聲,“秦舫的手段,你見識過麽?”
沈謙站在她背後,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你女兒在我手上。”
“你不會傷害她的,沈謙你下不了手。”
他往前走了兩步,踩在那片落葉上,語氣低沉:“你可以試試。”
“你弄出人命的證據目前還在我手上,不,确切地說是在雷先生手上。這麽多年了,他想找你敘敘舊。”
章雲嬌好像還沉浸在上一個話題中,濃妝豔抹下的五官僵硬如鐵,絲毫沒有松動。
最後,在他的注視下,章雲嬌一步步走向那輛越野。
車子啓動後,很快就駛離原地,留下一串落葉在地上打旋。
——
正月初八那天,麥穗接到了薛路打過來的電話。那頭的他說話語調比起幾個月前又要高昂一些。
“記着,正月十五啊。”
“薛路,抱歉,我可能來不了了。”
薛路不滿地大叫:“你這不給我面子是不?我媳婦兒還想見見你這女英雄,你不來的話,可真是傷了我們的心。”
麥穗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只得硬着頭皮說來不了。
說到最後,薛路也不強求。
“行吧,等你以後安穩了,你來重慶,或者我和我媳婦兒來上海找你們一家人。”
麥穗握緊電話:“我以後可能會在老家這邊住下。”
“也行,你把地址告訴我。”薛路說。
“好。”
“還有一件事,雖然新年說這種事情不太合适,但我必須得告訴你,我表哥和表嫂前不久離婚了。家裏怎麽勸都勸不住,表哥他好像……還是放不下她。”
麥穗苦笑:“錦竹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
“……哦,其實我也想到了。”薛路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事實上,他對錦竹頗有看法,如今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也算是斷了自家表哥的心思。
後來,麥穗想,這件事就留在箱底,讓它塵封。
回到老家住這十多天,沈勵歌也漸漸适應這裏的環境。有天,麥穗将他帶去鎮上的小學,問他願不願意在這裏讀書。
這孩子心思還有比同齡人敏銳一些,在那之後,他問過她,他們是不是要搬到這裏。
“你喜歡這裏麽?”
沈勵歌點頭:“喜歡。”
“這裏是爸爸媽媽的家,以後也會成為你的家。你會在這裏認識更多的老師和小朋友。”
“那我們不回上海了麽?”
麥穗摸摸他的頭:“要回,只是現在還不能回去。”
“那意思就是我不能和以前的同學一起讀書了?”
“嗯。勵歌舍不得你的同學麽?”
沈勵歌有點不開心,“舍不得。”
“等爸爸回來了,我們一起回上海,到時候再商量一下。”
聞言,沈勵歌這才沒追問下去。
當天下午,麥穗躺在藤椅上曬太陽。這幾天的天氣很好,碧空萬裏,院子裏那棵大棗樹看起來也沒那麽死氣沉沉了。
算算沈謙離開的日子,也有幾天了。
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她在一片混沌中等待他铩羽而歸。只是,這個過程卻令人痛苦無比。有好幾次,她都想立刻沖到他面前,和他一同面對困難。
然而,理智到底還是戰勝了沖動。
手上沒有任何武器的她,不能,也不配。
——
“當初就不該放那姓沈的走!”秦舫叼着煙,語氣森寒,“仗着有雷勵進撐腰,竟然敢翻天了。”
跟了秦舫二十年的忠誠跟班仔細把整件事分析給他聽:“大佬,他再怎麽翻,也翻不過你的五指山。那姓沈的不過是大陸上一只小小的蟲子,怎麽能和你抗衡。就算他手上有東西,也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
秦舫眯起眼睛,“你說得對,他不過是一條不起眼的蟲子。這次,我要讓他知道,什麽人該惹,什麽人不該惹。”
夜已深,距離章雲嬌被雷勵進帶走,已經快一天了。
漆黑安靜的房間,只有時鐘在“滴滴答答”地走。沈謙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醒來,好久都無法回神。
當天晚上,秦舫和雷勵進通了電話。電話裏,他先是暗示雷勵進不要庇護沈謙,否則別怪他對着幹;後來,他幹脆直接明示,讓雷勵進把沈謙交給他。
“雷先生,聰明人幹聰明人幹的事,不要為了一個和你不相幹的小子,錯失一個交朋友的好機會。”
雷勵進也不松口,“沈先生也是我的朋友,秦先生這樣,讓我很為難啊。”
“雷先生,做人不要不知好歹。”
電話那邊的雷勵進一陣沉默,最終,他答應了這個條件:“我會将沈謙交給你。只是,你要親自來一趟上海,有些事我想和秦先生當面談談。”
時鐘行走的聲音仿佛越來越快,摻雜了令人焦躁的忙亂,在萬籁寂靜的夜裏,時刻撥着人腦海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沈謙打開屋內的燈,下床倒了杯水喝。
已經是淩晨一點左右,屋裏開着暖氣,讓人悶得慌。
推開窗戶,一片冰涼晶瑩的雪花打在手背上。
上海下雪少,但偶爾也會下。外面樓房的屋頂已經覆上了薄薄的一層雪花,很快就化掉,化成水,沾濕地面。
冷氣灌進來,讓他的頭腦不再混沌。清醒過來後,沈謙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
上海下雪了。
她應該早就睡了,看不到短信。
可沒想到,幾分鐘後,手機屏幕亮起來。
——你冷麽?
被握得有些發燙的手機此刻成了溫暖他的唯一東西。
——還好,你怎麽還沒睡?
——收到你的短信了,睡不着。現在,一切都好麽?
沈謙按在屏幕上的手指稍稍停頓了下,然後開始打字。
——嗯,還好。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
——我們那時在重慶相遇,真的是偶然的麽?
他靠在窗前,雪花飄進來,打在臉上,融化成水。
——不是偶然,我從長沙一路跟你過來的。
從來都不是偶然,也不是天意。
幾分鐘後,手機屏幕再次亮起。
——早點睡。
将窗戶關上,抹掉臉上的雪水,沈謙撥通她的電話。這一刻,他想聽到她的聲音。那麽,不管前方即将面對的是什麽,他都不怕了。
電話只嘟了兩聲就被接起,裏面傳來她匆忙下床走路的踢踏聲。
“我到客廳來了,你說吧。”
“沒事,就想聽聽你說話。”
麥穗輕笑了一聲。這樣的夜晚,只屬于兩人的一通電話,着實不多。
“那我給你唱首歌吧。”
“沒怎麽聽你唱過歌。”
她輕聲反駁:“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幾秒過後,“你唱吧,我聽着呢。”
“咳咳……那我開始了。”
他靜靜地聽着,直到電話那邊傳來她略顯沙啞的聲音。
“幾年前你一走就沒回來
從此我的愛變成了無奈
可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會回來
這世上的孤獨
我需要去忍耐
等待永久地等待
樹葉綠了又黃你還沒來
等待永久地等待
在這世界上
你是我的唯一
等待
……
等待永久地等待
樹葉綠了又黃你還沒來
等待永久地等待
在這世界上
你是我的唯一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