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從車上下來,雷勵進的神情始終很淡。和他相處了幾個月,沈謙對他脾性也有所了解。他看着表面溫和,實際上手段卻狠辣。
雷勵進靠河而站,漫不經心地問:“助理小姐跑了?”
沈謙:“沒利用價值,而且我也不太喜歡和別的女人靠太近。”
“我早就說過。”雷勵進把嘴裏的煙點燃,長着粗繭的手指微顫,“自負的女人總有載的一天。”
沈謙低垂着頭,只是笑了下。
雷勵進看着對面的大樓,“昨天她給我打電話了,說讓你見她一面。”
關于雷勵進和章雲嬌的恩怨,沈謙一直想問,有好幾次想開口,可想到這是別人的私事,最終都把話咽回去了。
沒想到這次,雷勵進倒是主動談及起來。
他飽經風霜的眼角堆了幾條皺紋,回憶起往事來,聲音低了好幾個度:“章雲嬌和我校友,我比她大一屆。那個時候的她比現在還要自負,把男人當做證明自己魅力的墊腳石。她看着他們沉淪、互相猜忌、嫉妒,然後發生沖突。而我,就是其中一個。人總有年輕眼瞎的時候麽,那個時候,她玩弄了我整整一年。”
事情還遠不止這些。雷勵進暫停了幾秒,手裏的煙燃了一半,還未抖掉的煙灰搖搖欲墜。
“後來,她把我騙去了一個同性戀酒吧,給我下了藥……”他眯起眼睛,如獵豹般精銳的眼神帶着些許恨意,“三年後,我還不到十八歲的弟弟被她玩兒死了。那是她最瘋最肆無忌憚的兩年,賽車、群*交、吸*毒……她給我弟弟灌加了料的東西,讓他染上毒瘾。沒幾年,他就得病死了。”
沈謙看過去,雷勵進的手指抖動得比剛才還要厲害。
年輕時候的章雲嬌,的确是個向往刺激的女人。自從沈謙在暗中着手調查她之後,就發現了不少她之前被抹去的肮髒痕跡。
雷勵進平靜下來以後,開始嘲諷地笑,“她給我打電話,語氣變了不少,也客氣了,懂得進退。看來她為你改變了不少。”
沈謙搖頭:“不是為我改變,是為了她的女兒。”
“那孩子說不定是個很好的籌碼。誰的?”
Advertisement
沈謙撣了撣大衣上的煙灰,思考幾秒,說:“不太記得了。是在彜良找的一個男人,在網上聯系的,應該是專門做這行的。”
“什麽藥這麽厲害?”雷勵進起了興趣。
“去國外出差認識的一個怪人那裏要的。當時想着,總有一天會有用,後來它可幫了大忙。”
片刻過去,雷勵進說:“秦舫的小情人前幾天突然想通了,背着秦舫去報了案,現在作為證人被保護着。我估計秦舫也要撕破臉皮了,咱們得随時做好準備。他和章雲嬌不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麽,警察順藤摸瓜,總會摸到他那裏,到時候他也跑不掉。”
“……”
短暫的沉默。
這時,沈謙突然問:“雷總,你做過相同性質的事麽?”
雷勵進意味不明地看過來。
“後生,這個世上,不是只有靠踩着別人的屍體才能爬上高處。”他突然大笑起來,笑過之後,語氣嚴肅,“運氣和實力也是很重要的。我和他們不一樣,我靠賭。我不賭別人的命,我賭我自己的命。”
——
大年初九那天,麥穗在網上翻到關于章雲嬌公司一些蛛絲馬跡的消息。都是些很小很邊緣的媒體猜測,事情的影響還并沒有擴大。占據熱門的,還是娛樂圈明星大大小小的緋聞。
兩天後,麥穗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過來的短信,讓她暫時在老家住着,別回上海。
她立刻明白這條短信是誰發過來的。原本訂好的九號回上海的機票,麥穗不得不改簽。另外,她還向沈勵歌的班主任請了假,以防萬一。
只是,現在這種情況,麥穗很擔心錦竹和徐磊。
可等她打電話過去一問,卻得知那兩人早在三天前就飛去了倫敦。
“謙哥說,這裏會有保護我們的人。”
麥穗還是禁不住擔憂:“那你們現在還好麽?”
“好得很,房東還是個超級大帥哥,可惜是個瞎子。”
挂斷電話,麥穗卻開始擔憂起來。事态好像比她想象中更加嚴重。
雖說沈謙現在被人庇護着,可難保對方的勢力不滲透到深圳來。可她能做什麽呢,她除了等待、祈禱,決不能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站出去給沈謙添麻煩。
麥穗明白,這次,她不能再冒失去挑釁任何人。畢竟她現在還有勵歌。
雖然不甘心,又坐立不安,但她現在只能呆在這一隅。
他讓她等着,那麽,等到死她都願意。
這天,麥穗偶然間找衣服時,在衣櫃的最底層發現了幾張照片。第一張照片是沈謙中學時候的畢業照。那個時候的沈謙,已經竄得比同齡人要高些了,青春期下巴冒出來的淡淡胡渣看起來很尴尬。
第二張照片是沈謙母親的照片,她之前在家裏見到過。沈謙的母親是個典型的美人,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嘴。
第三張、第四張……都是她的背影。那個時候的她,看起來不過二十歲。
這是什麽時候拍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想了很久,麥穗終于想起來。那年夏天,沈謙從一個朋友那裏借了臺相機回家擺弄。這應該是他那個時候偷拍的。
最後一張照片,呈現的是一間淩亂的狹小宿舍。靠窗的桌子旁,散落着不少煙頭和泡面盒子,一臺筆記本電腦擺在最中間。
麥穗将照片悉數整理好,趁白天有空的時候,去鎮上買了一個相冊,将照片放進去。
晚上,她給沈勵歌講睡前故事。
“媽媽,你講講你和爸爸認識的故事吧。”
麥穗側躺下來,眼神定格在窗戶的某一點上。
“這間房子,是媽媽長大的地方,也是媽媽從小的家。我和你爸爸認識的時候,你爸爸比你現在的歲數還小,大概才六歲吧。”
沈勵歌算了算,說:“那你才三歲。”
“嗯……”她透過窗戶,仿佛看到很久之前的事情,“你爸爸小時候可皮了,經常欺負媽媽。”
“扯小辮兒?還是在背後貼紙條?我們班那些男生都是這麽惡作劇的。”
麥穗淡笑:“媽媽沒讀過書,以前經常在村口等你爸爸放學。後來你爸爸就繞遠路,故意不讓我等,有次還把村裏的大狗招來。不過最後被咬的是他。”
“那你是怎麽喜歡上爸爸的啊?”沈勵歌好奇地問。
“怎麽喜歡上的啊……”她翻了個身,對着頭頂上的燈,陷入了沉思。
“大概,很早以前就喜歡上了吧。”
那個陰雨綿綿的早晨,被親生父親無情抛棄的女娃,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被轉賣到沈家。沈家有個外冷內熱的大哥哥,從小就照顧着她。
這或許就是命中注定。
沈勵歌畢竟還是孩子,沒察覺到這句話說完後母親微紅的眼眶。
夜深了,村裏除了偶爾傳出兩三聲狗叫,只剩從地表上冒出來的泉水叮咚。
麥穗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拿了床頭上的手電,往沈懷天的房間走去。這是回來後,她第一次來這裏。
房間的一邊牆上挂着沈懷天的遺照,下面有燃完的香燭。
這裏還保持着之前的樣子,陳舊的木制家具、略顯潮濕的地板、坐落在最裏面那張木床。
拉開燈,整個房間都被淡淡的黃光給暈染得神秘而令人敬畏。在屋裏看了一圈之後,麥穗突然發現,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堆着幾樣貼了“囍”字的家具。
這些家具,她從未見到過。可這一刻,她心裏卻很明白,這是沈懷天臨死前為她和沈謙親手制作的家具。
我們原本以為彼此都還有那麽多的時間,卻被無數突如其來的打擊給蹉跎了歲月。
她和沈謙,從而二十一歲到二十九歲,真正相聚的時刻,寥寥無幾。
八年前的那個春天,她從他身邊離開;如今,她在這裏等他回來。
這些“囍”字,早已褪色。
——
“你好,我叫沈謙。”
第一次和他正式見面,章雲嬌手裏攥着他最想要的名利和金錢。她步步誘惑,最終将他留在身邊。
冰冷的別墅,溫室裏的芍藥也一一凋謝。這些本來應該在初夏開的花,卻在沈謙離開這裏後,盡數綻放。
她一直都懂,“芍藥”——情有獨鐘。
電話這兩天被人打爆了,女兒雙雙被提前送去了國外,而她,獨自守在這間空房子裏,等待着即将來臨的暴風雨。
杯子裏殘剩的紅酒在水晶燈的照耀下,卻有着最狼狽不堪的一面。
四十出頭的年紀,女人最尴尬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常常和周茴說:“女人的保鮮期是很短的,跟花一樣。但你要是有錢,在別人眼裏,再殘都不過。這個世界對待女人就是這麽殘酷。”
門被人敲響,章雲嬌裹好浴袍起身去開門。
周茴站在門外,鞋子都還沒來得及換。
“叫我來幹什麽?”
周茴現在是一家外貿公司的副經理,活得光鮮亮麗,前不久還交了一個外國男朋友。
章雲嬌晃了晃手上的酒瓶,“找你來喝兩杯。”
周茴站着不動,凝視着她,“表姐,你快完了。不打算逃麽?”
“逃什麽逃?”她嗤笑一聲,灌了一口紅酒,酒汁順着嘴角流到下巴,再從下巴流至脖頸。脖頸上,已經有一圈圈的淡紋。
章雲嬌這兩天老得很快。連周茴都看出來了。
周茴問:“雙雙呢?”
“我送她去國外了。”
看來她是真的醉了。周茴從包裏抽出一張鑒定書,遞給她,“沈謙今天發給我,雙雙和他的親子鑒定。”
章雲嬌原本迷蒙的表情總算是有了點方向感。她歪着頭,靠在門框上,冷笑:“你在說什麽?”
“雙雙不是他的女兒。”周茴冷靜地說。
“什麽?”
“雙雙不是你和他的女兒。”她又複述了一遍。
章雲嬌的神色當場凝住。
“表姐,你以為鬥心思,你鬥得過沈謙。可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是個心在別處的男人,而且還是個聰明的男人。你輸得徹底,從一開始就輸了。”
章雲嬌猛地将手上的酒瓶往門後的牆壁砸去,而後指着周茴的鼻子,歇斯底裏,“滾!”
周茴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被甩在身後的別墅,從一開始就是個空房。裏面從來沒有正經住過人,只住過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以及成天自欺欺人的僞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