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首歌唱完,花了近十多分鐘。她細聲地唱,歌聲帶着微弱的電流聲傳入沈謙耳中。
“好聽麽?”唱完後,她平靜地問他。
手機表面被他耳廓的溫度炙得滾燙,她細而輕的歌聲還萦繞腦海裏,讓他幾乎想逃。
逃離上海,逃得遠遠的,逃回她身邊。
他靠在窗戶旁,隔着窗簾的縫隙俯視着樓下的馬路,随口問了句:“這是誰的歌?”
“汪峰。”
“還挺好聽的。”
“好了,我要挂了,外面怪冷的。你也去睡吧。”
沈謙皺着眉:“出來怎麽沒多穿點?”
“急着接你電話……”
他輕嘆一聲,“快進去吧,別凍着了。”
挂電話之前,麥穗叫住他,“阿謙!”
“怎麽了?”
“早點回來。”不要讓我等太久。
他無言片刻,最後重重許諾:“好,會早點回來的。”
這幾天的天氣轉變實在太快。一股寒流襲擊上海,整座城市像陷入一個僵局,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都只想待在暖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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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剛年初,警隊的人也沒閑着。劉言剛胡亂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就聽見老大打電話時候的震天響聲。
“任何涉及無辜群衆的行為,都是不被允許的。不管你出于什麽目的,這事兒我不同意。拿證人當誘餌,萬一受到傷害了,釣起再大的魚也是失敗……”
“李隊咋了?”劉言問一旁的小張。
“據說在跟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通電話。章雲嬌那案子,最近不是有些風聲了麽,不過還沒有确切的證據。報案的那女人是秦舫養的,現在牽扯出來不少破事兒。”小張扒了一口炒飯,邊嚼邊說,“過年都不安生,反正又有得忙了。”
劉言把他手上的盒飯搶走,“還沒說重點呢。”
小張白了他一眼,聲音含糊:“關鍵是我也不知道,你把飯還給我。”
“看來這件事保密得還挺好。”
小張把盒飯搶回來繼續埋頭吃:“馬上就水落石出了啊。李隊說了,下午要開一個簡短的會,你趕緊準備準備。”
劉言感慨一聲:“不安生啊。”
郊外一棟私人別墅裏,章雲嬌獨自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已經快兩天。雷勵進帶她來到這裏,并沒有做出格的舉動,只是将她鎖在這個房間裏。
在将她關在裏面之前,他告訴她:“有些事情已經不能償還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忘記。不過沒關系,我現在就讓你記起來。”
房間空無一物,除了牆上貼滿的照片。
五六個還處于花樣時期的少年,笑容定格在了最美的時光。
明明都是笑着的證件照或者日常照,在章雲嬌眼裏,卻猶如鬼魅般滲人。牆壁被照片貼得沒有一絲縫隙,就連天花板上也是如此。
第一個,十八歲,剛高考完的畢業生,被她騙去參加一個不幹淨的派對後,投江自殺。
第二個,二十歲,在校大學生,被她灌了過量的藥物,致死。
第三個,十七歲,打工仔,在一次非法賽車中,被她的車撞落至山崖。
第四個……
如果不是他用這種方法提醒她,或許她早就在自我催眠中,忘記這些人的面孔,忘記她曾經雙手沾滿鮮血。
屋裏的空氣比外面的更加冰冷,每張照片到最後都變成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朝她伸來,将她包圍到窒息。
外面的客廳,雷勵進點着煙,随手将手機扔到沙發上。
“他不同意。”他看向對面的沈謙,表情嚴肅,“的确,這種做法欠妥。但是秦舫現在的目标是你,而且他來上海的唯一目的就是你。09年的時候他在大陸這邊鬧出過幾條人命,當時是瞞過去了,但現在證據有了,要制裁他不是難事。”
雷勵進說到半截,唇角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要說扳倒秦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這幾年來,他也差不多快成空殼了。”
沈謙對這方面的認知沒有他來得深刻。雷勵進年歲比他大,見過的大風大浪更是遠比他多。在查章雲嬌之前,他雖然就接觸過一些陰暗的東西,但和這件事做個比較,還是有點小巫見大巫。
跟雷勵進那晚說的一樣,他招惹秦舫的做法還是不太理智。
但,該來的還是會來。
他相信麥穗說的,惡有惡報。
“我比較擔心的是你的腿。”說到這裏,雷勵進面露擔憂,“如果計劃行不通,他提前對你造成傷害,到時候得不償失,對你和你的家人都不公平。所以,這件事我們還得從長計議。現在秦舫在香港被事務纏身,一時半會兒還趕不過來。我再聯系一下李隊……”
“總會有辦法的。”沈謙擡起頭來,目光堅定地看過來。
他有幾天沒刮胡子了,再加上沒睡好,臉色青白,頗為狼狽。
雷勵進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贊賞地笑了笑,旋即點頭。他指着沈謙下巴的胡渣:“先去把精神狀态養好點。”
沈謙:“章雲嬌,你打算怎麽處理?”
“留着,不是有用麽。秦舫怕的就是她被抓,然後拖他下水。他這個是愚勇,說實在,腦子并不是有多好使。”雷勵進邊說邊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我們唯一的制勝點,就是利用他的這個弱點,去牽制他的行為。章雲嬌幹過的事情,先別捅出去,我會聯系警方配合。”
就在兩人談話之際,樓上傳來陣陣女人的尖叫聲。
“這一刻,我很輕松。”雷勵進抽着煙,眉頭卻緊皺着,“我弟弟當時死的時候,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那個女人是毒蛇。後來我就想,再毒的蛇,也有七寸。”
“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幫你麽?”他問。
沈謙十指交叉,直截了當地回答:“一開始我的确不太明白,後來我想通了,大概是因為她把我看得太重,所以雷總你才有了這個機會。”
雷勵進笑笑:“沒錯。你離她最近,也是最能探到她*的人。”
沈謙從沙發上站起來,“雷總,有一點,你猜得不準确。”
“哦?”
“章雲嬌一輩子自私自利慣了,我從來都沒有離她近過。事實上,在我被她束縛的那三年裏,她的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她的女兒身上。所以,誰是她的弱點,一目了然。”
雷勵進夾煙的動作滞了幾分,最後釋然道:“倒也是很好地诠釋了‘母愛’。”
談及這裏,沈謙的表情變得柔和。
不自覺地就說出口,“我家那位,是位更好的母親。”
雷勵進聞後,哈哈大笑,“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
在老家這邊住了近二十天,麥穗平日的輕微失眠也得到了緩解。雖然天氣寒冷,但這邊氣候變化不大,白天也有充足的陽光,靜谧舒适到快要卸下人身上所有的包袱。
日子過得寧靜而充實,有空鄧奶奶還會教她做些糕點和精致的小玩意兒。
離冬天結束還有一段時間,鄧奶奶專門買了毛線和鞋底,把麥穗叫到自家屋裏,兩婆孫圍着不大的火爐,一針一針地鈎。
一邊的板凳上放着糯米糕和桂花糕。爐火燒得正旺,懶懶的小土狗趴在一堆瓜子殼上,沈勵歌蹲在它面前,一人一狗無聊地對視。
他餓了,就随手拿一塊糕點,放進嘴裏。
他邊吃,邊往四周看看,偶爾瞧到母親表面上恬淡而專注的表情時,只覺得少了那麽點味道。
像在硬撐。
鄧奶奶在一旁糾正麥穗鈎得不對的地方,“這裏……對……往這邊鈎一針。”
等她犯第五次錯誤的時候,鄧奶奶放下手上的鞋底,擡起頭把老花鏡給摘了,問:“穗兒,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
麥穗揉揉鼻梁骨,擺了擺手,“爐子熏得我有點熱,腦子快糊了。”
鄧奶奶趕緊把爐子往旁邊移了一些。
周圍的空氣瞬間冷下來。
“我很早就想問了,謙子那腿,聽他說是出車禍給傷了的。可依我看,不是那麽簡單。你實話告訴鄧奶奶,你們小兩口是不是遇到麻煩事了?”
麥穗盯着手中的鞋底,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這些事情,說給她一個老年人聽,也只能平添堵罷了。
她只好随便糊弄過去:“就是普通的車禍。阿謙這兩年發展得挺好,我就是擔心,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你說,他不常回家?”鄧奶奶探過身子,神秘兮兮地問。
麥穗下意識就點點頭。
趁沈勵歌跑到門口去的空隙,鄧奶奶放低聲音:“跟奶奶說,你是不是怕謙子在外面有人了?”
“呃……”麥穗看着老人家一副認真嚴肅的表情,一時間懵在那裏。
“雖然說那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可是奶奶相信,謙子不是這種人。我看他這次回來,你們小兩口不是也恩恩愛愛的麽。你別往壞處了想,想多了對誰都不好。”
麥穗松了口氣,趕緊澄清:“鄧奶奶,我絕對相信阿謙不會做這種事情。”說着,她指了指那只做到五分之一的鞋底,“咱們還是繼續鈎這個吧。”
鄧奶奶仔細觀察着她的表情,确認沒大問題後,這才放下心來。
麥穗重新拿起鞋底,心思卻又飄到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