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二點還沒到,外面卻愈加地熱鬧。
堂屋亮着一盞大燈,屋裏的每個角落都被光線給充滿。麥穗從廚房裏端出來一碗排骨面,放到飯桌上。“排骨是昨晚弄的,放在冰箱裏了,将就着吃。”
熱氣騰騰的面,讓沈謙想起了很多年前,他晚歸時,她都會為他準備上一碗類似的夜宵。
安靜祥和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緩緩流轉。麥穗見他低頭解決吃食,便拿出手機,繼續逐一回複祝福短信。
十二點整的時候,沈勵歌滿身大汗地從院子裏跑回堂屋,邊跑邊喊:“爸爸媽媽,趕緊出來,好多好多煙花!”
零點的鐘聲準時敲響,沈謙扶着桌緣站起來。這幾個月,在配合王醫生的治療下,他的腿基本能夠不靠拐杖行走。只是走得很慢,而且走一段時間需要停下來休息。
煙花爆炸時震耳欲聾的聲音把大地上所有的嘈雜都給淹沒。麥穗盯着他的側臉,本來有很多要說,這一刻卻沉默下來。
他牽着她,往屋外走,緩慢的步伐,仿佛要走一輩子那麽長的時間。
聲音最響的時候,沈謙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等意識到之後,麥穗皺眉,扯着嗓子大聲問他:“你說什麽?”
他的眼神倒映着五彩的煙花,還有噙着淺笑的她。
——歡迎回家。
一幫小孩兒鬧到一點多才陸陸續續地各自回家。大人也沒精神睡覺,有聚在一起搓麻将、鬥地主的,也有圍在火爐前談這一年各自在外面的成就或辛酸的。
沈勵歌鬧了一晚上,洗完澡很快就沉沉地睡下了。
麥穗打開衣櫃,從裏面拿出一件男士睡衣遞給沈謙,“坐了一天的車,去洗個澡吧。”
沈謙乖乖接過衣服,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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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洗完出來後,麥穗已經躺在床上,背對着他,正用手輕拍沈勵歌的背。
“去我之前的房間睡吧。”他将要換洗的外套、襯衫及長褲随手扔到一旁,一只手拿着毛巾擦頭發。
麥穗輕聲說:“我和勵歌睡,他認床,醒來要是看不見我,會害怕。”
手上的動作稍稍一頓,他斂了眸,“好。”
“被子都是鄧奶奶新換的,如果覺得冷,把電熱毯插一會兒,睡之前一定要記得拔掉插頭。”
沒過多久,沈謙便離開房間。
他知道她為什麽生氣。這幾個月來,她和他通話的次數也寥寥無幾。
躺在冰冷的大床上,沈謙愈發覺得自己不是人。
快兩點時,卧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麥穗來到床邊,伸出手摸了摸被單的溫度。
屋裏沒開燈,只能透過外面透過來的光,勉強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
她知道他還沒睡着。
推了推沈謙的肩膀,她低聲說:“你的腿不能受涼。不是讓你先用電熱毯預熱一會兒麽?”
沈謙睜開眼,“已經暖和了。”
“你……真是。”她啞然,将床頭的小燈打開,越過床尾去将電熱毯的插頭給插上。
“勵歌晚上不會醒的吧?”他小心翼翼地問。
麥穗直起腰來,“不知道。”
沈謙掀開被子的一角:“下面冷,你到床上來吧。”
她站在床邊,沒做出任何反應。由于開了一盞小燈,她的面部輪廓看着尤其柔和。
“你這樣有意思麽?”
“對不起。”
那個時候,他幾乎和死亡擦肩而過。活過來後,想的是她無止境的等待可能換來的結果。他怕了,怕到之前兩人纏綿時互相默認的等待也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算了,大過年的。”她替他把被子蓋好,“記得把插頭扯掉。”
沈謙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留下來。”
她擡頭,兩只手還撐在被褥上。
“冷戰還沒結束。”麥穗說。
他低垂着頭,一副認錯的樣子,“我想結束了。你都給我發短信說你回來了。”
“我以為你不會來。”她終于在床邊坐下,“我知道你很艱難。深圳現在是你的避風港,在那裏你安全些。我發短信只是想告訴你一聲。畢竟,這裏也是你的家。”
“我們的。”沈謙從背後将她圈進懷裏,“我把家裝修了一遍,以後回來可以現成入住。”
“阿謙。”
“嗯。”
“回家的感覺真好。雖然這裏變了很多,但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覺得好。外面活得太累了。”
他心裏一痛,收緊雙臂。
如果說之前還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那麽現在,只剩下唯一的決心了。
“好,以後我們就回這裏住。”
等他說完這句話,麥穗突然就煩惱了,“可是勵歌上學的事情怎麽辦?鎮上學校的教育環境畢竟還是不能和城裏比。”
沈謙大言不慚:“兒子随我,那麽聰明,到哪個學校都是一樣。”
“是麽?你不是連高中都沒考上麽?”
“……”
半響過去,他仍舊不肯松開對她的桎梏。
“勵歌呆會兒該醒了。”她輕聲埋怨。
“沒事,再呆一個小時。”
——
撿起地上的睡衣穿好後,麥穗将床頭的燈關上。
旁邊還散落着他的內褲。兩個人都是好幾個月沒進行過魚水之歡,到最後都有點失控。這一呆,就是兩個多小時。
回到原本的房間,見兒子還安生地躺在床上,麥穗輕手輕腳地走進浴室,沖了個澡,這才掀開被子上床。
大年初一早上,鄧奶奶送來了年糕。見沈謙也在場,她先是詢問了一番,然後又說:“前幾天還提起你呢。你媳婦兒說你工作忙,回來不成。正好,今天來我家吃飯。”
沈謙笑着答應。
“你工作忙,還是要顧着身體。”
“這不,有我媳婦兒呢。”沈謙摟過一旁的麥穗。
她拍了拍他的手,他卻摟得更緊了。
鄧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年輕人感情就是好。”說着,她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包,塞到沈勵歌手上,“昨晚我家那些小猴子在,沒敢給多的,今天太太給你偷偷補上啊。”
沈勵歌懂事有禮貌地作揖,“謝謝太太。”
“真乖。”
接完這個紅包,沈勵歌又轉過頭去對着沈謙,“爸爸,你還沒給過我紅包呢。”
“爸爸還沒準備包錢的紅包,就這麽給你行不行?”沈謙從上衣口袋裏拿出幾張一百的,“回頭給你補個大的。”
鄧奶奶看着一家子其樂融融的場景,眼眶不禁濕起來。
“要是懷天沒得那病,現在也當爺爺了。”
麥穗:“阿爹在天上一定看着我們的。下午我們就去看望他,帶着勵歌一路。”
“好好好……這幾年,你們都沒回來,他的墳都是我一個人去看的。以後,你們要常常回來看他。一個人埋在那荒山野嶺的地方,肯定不好受……”
老人家說到這裏,懊惱地停住,“瞧我這說的,晦氣。大年初一,咱開開心心地過。”
沈謙站起來,走路的姿勢還有些異樣,步伐也很緩慢。
來到老人家面前,他深深鞠了一躬。
“你這孩子……”鄧奶奶被他突來的舉動給驚了一跳,也顧不得問他的腿是怎麽一回事,趕緊把他扶正。
沈謙誠懇地說:“鄧奶奶,這是應該的。您在我們一家人心中,是永遠的長輩。這幾年托您照看房子,實在是辛苦了。等我解決完外面的事情,就帶着麥穗和勵歌搬回老家來住,以後您也不用愁沒人陪了。”
鄧奶奶拍着他的手臂,哽咽出聲,“好好好……”
這是他給這位老人的承諾,更是給麥穗的承諾。
下午上山去給沈懷天掃墓,麥穗為了方便讓他走路,專門去後山的竹林砍了一根竹杖來。
通向墓地的小路兩旁生了不少雜草,走起來很不方便。三人走了近半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站在沈懷天的墳前,麥穗久久不語。燒完紙錢,點好香燭,她又把墳包周圍的雜草清理幹淨。
“阿爹,我們來看你了。”她轉向兒子,指着墳上的照片,“勵歌,這是爺爺。”
沈勵歌依葫蘆畫瓢:“爺爺,我們來看你了。”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有着和沈謙相似的眉眼,面龐滄桑。這個老實了一輩子的木匠,在沈謙母親去世後,沒有再娶過,靠着自己這一門手藝,賺取微薄的收入,養活了兩個孩子。
山上的風比山腳更大,寒風吹得人臉上直疼。周圍就只坐落了一座墳。墳前的那棵桂花樹在風中搖擺着,略顯孤獨。
回家的路上,麥穗情緒一直很低落。
直到晚上去鄧奶奶家裏吃飯,飯桌上的氣氛太過熱鬧美好,這才把她給拉了出來。
周圍有說有笑的,沈謙也一直和一旁的人讨論着以前的童年趣事。
這一幕,讓她幾乎要忘記那些煩心的、肮髒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