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餘向東這幾天回了趟雲南老家,坐火車回到上海後,正好遇見一場大雨。
街上的雨傘朵朵開成了花,傘下的人腳步匆匆,汽車的喇叭聲被雨聲埋沒,沉悶而渺遠。
他将從家鄉帶回來的一麻袋特産放到花店門口,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往裏面打量着。
花店裏只有秦蓉一個人在料理。
“你們老板呢?”餘向東昂着脖子問。
秦蓉見是他,停下手上的工作,“老板去學校接兒子了。你那一麻袋是什麽東西?外面雨這麽大,趕緊進來吧。”
“我們那邊的特産。”餘向東把手上那把破爛的黑色雨傘收好擱在門口,挽好袖子走進店裏。
秦蓉說:“這麽遠都想着給老板帶特産回來,你也是夠用心的。我給你倒杯熱茶吧,天氣怪冷的。”
“謝謝。”餘向東低頭,把褲腿上的泥抹去。
秦蓉在這裏也幹了有些時日,心裏敞亮得很。眼前這個男人守在麥穗身邊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如今孩子的爸爸有了下落,餘向東注定該被踢出局。
她盯着這個男人黝黑方正的面龐,陡然生起一股類似于同情的感情。這麽一來,連端在手上的熱茶燙了手都沒太在意。
“你在看什麽?”餘向東突然問。
秦蓉尴尬地搖了搖頭,将茶杯放下,轉身給他端了把凳子,“先坐着吧,老板說過還會來一趟店裏。”
“不坐了,我得回去開店。”
秦蓉:“至少得把茶喝了暖暖身子呀。”
餘向東已經撐起傘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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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嘀咕了兩句:“活該。”
上海是一座繁華的大城市,越是繁華,人就越多,到哪裏都是一片嘈雜。
外面下着雨,雨刮器不停地在玻璃上面劃着;前面的車流大概有二十米長,銀的、黑的、紅的車在雨裏緩慢行進。
麥穗将手肘撐在車窗上,外面的雨飄進來,打濕了手腕。
“媽媽,下雨了,你怎麽不把車窗關上?”沈勵歌問。
她從恍然中回過神來,前面的車流已經開始前進。
“昨晚你們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說你這次考試進步了很多,值得表揚啊。”她邊開車邊說。
沈勵歌揚起腦袋,“那你有沒有想獎勵你兒子的沖動呀?”
“吃大餐怎麽樣?”
沈勵歌搖頭。
“玩具?”
“不要。”
麥穗失笑:“那你要什麽?”
沈勵歌晃着雙腿,“今晚,我想給爸爸打個電話。可以麽?”
麥穗收斂起笑容,好半天才說:“當然可以。”
當晚回去,沈勵歌在睡覺之前,認認真真地按下一串數字,然後舉起來給麥穗看,“是這個嗎?”
“是。”
“那我要開始打了。”
麥穗扯了扯唇,“不要說太久,爸爸工作很忙。”
沈勵歌按下撥通鍵,“我知道了。”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電話那邊傳來冰冷而機械的女聲,千篇一律地重複着一句話。
沈勵歌擡起頭來,“媽媽,什麽叫空號?”
“就是很忙的意思,你爸爸有很多客戶,每天都很忙。”她從他手上拿過手機,“乖,今晚別打了。”
沈勵歌不疑有他,乖乖鑽進被窩裏,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媽媽,晚安!”
麥穗附身在他額上印上一吻,“兒子晚安。”
回到卧室,空氣冰冷。秋夜比漫長的冬夜更難熬,外面傳來“滴滴答答”的雨聲,綿長,無盡頭。
手裏躺着那條通話記錄,上面的號碼她确認過後,并沒有錯。
成空號了。
麥穗輕嘲地笑,翻過身躺在被褥上。一旁的枕頭上,放着一件黑色襯衫。她将身子挪過去,扯過襯衫在臉上輕蹭。
身體好像着了火,皮膚被他的手輕觸,漾起輕柔的波紋。
黑暗中,喘息聲越來越大,升高、降低、壓抑,釋放,到最後,綻放成最美的煙花。
同樣黑暗的房間裏,屏幕裏的這一幕被男人盡收眼底。
他眼裏的火熄了又滅,滅了又熄,最後毫無顧忌地愈發地旺,恨不得奔到屏幕那頭去。
真他媽磨人。
——
麥穗的花店在幾天後接到了一單大生意,說是要給一個大型的商業宴會提供鮮花。
自那次被砸後,花店元氣大傷,這次接單子,也算是有了一個小小的回暖。秦蓉怕店裏人手不夠,還打算去招幾個臨時工來。
後來餘向東主動來幫忙,她看了眼他的體格,說:“行,一個當三個使。”
餘向東:“我來幫忙,不要錢。”
秦蓉用奇怪的眼神瞅着他,“我當然知道你不要錢,你和我們老板那交情,要錢我都看不起你。”
餘向東“呵呵”了一聲。
“喲,你還‘呵呵’人呢?”秦蓉杏眼一瞪。
“……”餘向東抿唇,“這有什麽奇怪。”
他只是笑而已。
秦蓉:“‘呵呵’就是罵人‘傻*逼’的意思,懂不?算了,你一土包子,不跟你計較了。後天早點來,早飯吃飽點。要不你過來,我請你吃,吃個飽。”
“不用你請我吃。”餘向東拒絕。
秦蓉見他一臉不在狀況,暗自咬牙,“狗咬呂洞賓,文盲!”
餘向東又“呵呵”了一下。
這下秦蓉氣得臉都白了。
“呵呵呵呵,吃你的大白饅頭去吧!死黑炭。”
餘向東轉身,騎上摩托,二話不說就離開。這邊的秦蓉瞪着他的背影半天,只顧磨牙齒,根本沒察覺到正往這邊來的錦竹。
錦竹扭着細腰,“咋了?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樣。”
秦蓉收好情緒,往花店裏走,“那個餘向東真是倔,又倔又木,腦子少根弦。”她抱怨了兩句,這才擡頭朝錦竹的方向看去,“哎喲”一聲,“您這皮膚,看着跟往日不太一樣啊,水紅水紅的,嫩得能掐出水來。”
錦竹“啧”了一聲,撩撩卷發,“真的?”
“可不是嘛。用了什麽面膜?推薦一下呗。”
錦竹朝她勾了勾手指頭。秦蓉側耳過去,聽她說了幾個,臉頓時跟燒紅的炭一樣。
“以後那個黑鬼說不定還得叫我一聲小舅媽。”末了,錦竹玩笑似的說了句。
可秦蓉看她也不是很開心,便沒把這個話題接下去。
第三天下午,客戶提前讓花店把花送過去。除了餘向東,麥穗還找了一個臨時工。
會場很大,除了在布置的一些人,基本沒客人。
“對,你把這盆花擺到那邊的牆角。哎,那邊的那個……長得比較黑的那個,你把手上的放到餐桌上擺好……廁所也要……”一個戴着眼鏡、描了眼線、身材中等的男人站在大廳中央指揮工作。
麥穗走過來,問:“李先生,請問一下……”
“叫我。”男人瞄了她一眼,“嗯哼,有事嗎?”
“是這樣的,客戶讓我們送過來的花,有一盆在過來的途中不小心損壞了……”
“what?!”男人頭疼地閉了閉眼,手指在太陽穴旁使勁按,“你們怎麽搞的?我就說不該找這麽不專業的小店……現在立刻讓人去附近的花店給我買一模一樣的過來,找不到就全部給我滾蛋!”
“不就是一盆花麽?”餘向東蹙着眉頭從那邊走過來。
“給錢辦事,顧客就是上帝,難道我們還得迎合你們?”男人聞言,翻了個白眼,嘴皮子直翻,“就你!”他指着餘向東,又對麥穗說,“這是你店裏的員工吧?讓他出去買一盆一模一樣的。”
餘向東站着紋絲不動。
“先生別生氣,這件事是我們的錯。”麥穗賠笑道。
“你做什麽對他這麽低聲下氣的?”餘向東突然沉聲開口。他走上前去擋在她面前,一副随時要幹架的表情。
“喲呵……”男人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行,低聲下氣對吧?受不了氣就甭想賺錢!”
趁着他打電話的空隙,麥穗把餘向東扯到一邊去。“你今天怎麽回事?”
餘向東仍舊一副不爽的表情,“你不該這麽忍着他。”
“他說得對,顧客就是上帝。花店現在這麽困難了,這筆單子接了之後,也能稍微好轉點。”
“可他用言語侮辱人。”
麥穗揉揉鼻梁骨,轉身,換上一副笑臉,朝男人走去。
餘向東看着她的背影,別開眼。這邊的秦蓉聽見動靜了,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你說你都來上海混了這麽久了,處事待人怎麽還沒長進呢?”
餘向東慢慢轉過頭,眼裏的火燒起來,難得發了一次火,“你又知道什麽?”說完轉身朝牆角走去。
秦蓉被他這麽一吼,心髒都給吓得猛跳了幾下。
“死黑炭……”
經麥穗賠笑調解之後,那人總算是肯松口,讓他們出去買了一盆相同品種的花回來之後,也沒再發火。
布置好會場後,陸陸續續有穿着體面的人走了進來。秦蓉伸了個懶腰,轉轉胳膊,“總算是忙活好了。”
“你們先走吧。”麥穗突然開口,收回在別處的視線,“我有點東西忘記拿了。”
秦蓉說:“那我們在車上等你。”
“別等我了,我待會兒還得去附近辦一點事,你們先回去吧。”
說完,她掉頭往回走。
餘向東站在原地不肯動,最後還是秦蓉扯了扯他的袖子,“走了,天都快黑了。”
他低頭,将手插*進上衣口袋裏,緩步走下臺階。
臨時又返回的麥穗在半路上遇見了剛才的。他單手把眼鏡往上推了一下,“還有事麽?”
“我有點東西忘在這裏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趕緊找到,待會兒客人陸陸續續就來了。”說完這句話,他朝四周看了看,放低聲音,“都是大人物。”
麥穗往會場裏面看去,心不在焉道:“謝謝。”
“去吧去吧。”揮揮手,聲音不太耐煩。
待他走遠後,麥穗在這燈火輝煌的迷宮裏轉了一圈。有服務生以為她是找不到路的客人,走上前好心詢問。
“謝謝……那個,請問一下你們這裏的衛生間在哪裏?”
“左轉,往前走二十米再右轉直走。”
“哦,謝謝。”
“沒事的,不用謝。”
這裏實在太大,裝潢又精致,給人宮殿的錯覺。麥穗走在柔軟的地毯上,身旁偶爾路過一兩個穿着打扮精致的女人。
走到一處棕色木門前時,門卻突然開了,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其拖了進去。
黑暗中,濃烈的男性氣息将她緊緊包裹住。
她喘着粗氣,胸口一起一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我随時都知道你在哪裏,你信不信?”他啞聲附在她耳邊說,“今天我穿了你最愛的黑襯衫,要看看麽?”
想起那晚的……麥穗臉一紅,“你……”聲音低下去,“你就不怕她發現麽?”
沈謙擡起她的一條腿,丢掉拐杖,抵了上去。
“我想你了,想得都快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