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飯店的生意到達高峰期後,客人甚至在外面排起了長隊。
原本是家庭朋友聚集談樂的場合,卻在不知不覺中被沉默代替。最後,各懷心事的兩人帶着沈勵歌出了飯店。
小孩子忘性大,基本上把剛才的事情抛至腦後。路過一家電影院時,沈勵歌拉着父母要進去看最新上映的動畫片。
這個時段,電影院裏也是人來人往。沈謙主動往售票臺走去,“我去買票。”
沈勵歌:“爸爸,小心點。”
待沈謙走後,麥穗在等待的過程中突然接到秦蓉打來的電話,說是花店出了事故。她聽完秦蓉在電話那邊的描述,眉間皺成了一個“川”字。
花店有人來故意砸場子。
她挂斷電話,見沈謙還在排隊,趕緊叫來兒子:“寶貝兒,咱們不能看電影了,得趕緊回家。”
沈勵歌的表情變得很失望:“為什麽?可是我想看電影。”
她放柔聲音:“媽媽的花店有壞人來搗亂。”
“那我讓爸爸去打倒他們!”沈勵歌憤慨地揮揮拳頭,主動下了椅子,往隊伍的方向跑去。兩分鐘後,排在人群中的沈謙側身,離開長隊。
他拄着拐杖走過來的時候,像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鷹,無奈、掙紮卻不妥協。麥穗邊起身邊往別處看去,鼻翼微動了兩下,待他走近後,主動牽過他的手。
沈謙的手心寬厚且溫暖,掌緣處有厚厚的繭子。她摩挲着那上面的紋路,像在讀着他這三十多年來走過的生命。
他只說了兩個字:“別怕。”
回到花店,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在事發之時,秦蓉就打算報警,結果被為首的一個男人砸了手機。最後還是附近一家五金店的老板報了警。
“老板,我真是對不起你,沒看好店……那群人簡直就是流氓,無緣無故就開始砸店。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人……”秦蓉一邊臉高腫着,站在鮮花滿地、狼狽不堪的店裏,心有餘悸道,“二海被人拿椅子砸到了手臂,已經被送往附近的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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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自己苦心經營的花店被人踐踏,麥穗一腔怒火升上來,胸口劇烈起伏,可找不到發洩口,只好埋首坐在那片被踩踏過後的鮮花中。
那群人早就在警察趕到之前逃之夭夭,現在只能指望附近的監控錄像能派上用處了。
這邊,沈謙将沈勵歌帶回家安頓好後,來到花店門口。
秦蓉正在安撫老板,乍一見到他,吃了一驚,“沈……先生……”
沈謙朝她微微點頭,繞過地上的花盆來到麥穗身邊。稍稍打量了下店裏的狀況,他側過頭問秦蓉:“警察來過了嗎?”
“剛來過,又走了。那群人跑得太快。過會兒應該會去錄個口供。”秦蓉打量了他幾眼,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不是……有妻子的麽?
沈勵歌,沈謙,相似的眼睛,秦蓉驟然明白。
她想起那座豪宅裏性格陰暗的男人,和面前的男人根本不像是同一個人。
“你先去藥店買點敷臉的東西吧。”沈謙看過來。
秦蓉愣了下,心領神會,主動離開花店。一時間,店裏只剩下沉默相對的兩人。
“對不起。”沈謙用手臂環住坐在那批玫瑰花中的女人,輕聲呢喃。
“這就是你回來的代價麽?如果真是這樣,多少個花店我都願意。”她輕嘲了一句,從膝蓋間擡起頭來。
沈謙弓着腰,由于左腿太過難受,不得不放開她。他直起身,用手扶着腿,走到牆邊靠着。不靠拐杖,走幾步,已是極限。
“你剛才看到的那個小孩兒,不是我的。”
麥穗茫然地看過來,又聽他說,“車禍之後,我在床上躺了半年。有一天,她告訴我,我和她已經是法律上的夫妻了。”
這是自沈謙回來之後,第一次談及這三年來發生的事情。
麥穗低下頭:“那個孩子,她知道麽?”
“不知道。”
他頓了會兒,說:“我要走了。”
“勵歌問起來怎麽辦?”
“你就告訴他,我去解決壞人了。”
麥穗撐着地坐起來,卻不料指尖被地上的玫瑰給刺了一下。一股疼痛迅速蔓延到心髒處,又尖又利。
她顧不得這些,走過去抱住他,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照顧好自己,要記得做複健,還一個健健康康的沈謙給我。”
沈謙伸出手去撫摸她的頭發,“好。”
“凡事能進就進,實在不行就退一步,別被人逼到死角了;涉及生命安全的事情不要去做,還要随時随地記得家裏有兩個人在等你。不管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和勵歌,都會為你準備一口熱飯。”
她說得懇切而緩慢,像是醞釀了很久才說出這番話。
沈謙低頭吻住她。舌尖彙集了所有想說的話,不過這一刻,都不必了。
他成了一個在沙漠中渴求水源的貪婪的旅人,不倦地從她那裏汲取甘霖。
“我走了。”
她站在門口,目送他走到對街去,那裏早就準備了一輛車。他拉開車門,彎腰坐了進去。
車門關上之前,他朝這邊看過來。由于隔得太遠,麥穗沒看清他蠕動的嘴唇,也不知道他說了兩個字。
等我。
車子消失在黑壓壓的車流中。麥穗站在門口,直到那輛車徹底消失在視線裏,這才轉身回到店裏。
——
車上,坐着章雲嬌,還有兩歲大的雙雙。她溫柔地看着坐在兒童椅中的女兒,一邊逗她一邊問沈謙:“雙雙今天學會了一首歌,你想聽麽?”
沈謙靠着椅背冥思,聽到這句話後,“嗯”了一聲。
“雙雙,唱歌給爸爸聽好不好?”章雲嬌握住女兒的小手晃了兩下。
稚嫩的童音在車廂裏響起,“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
章雲嬌欣慰地扯了下唇角,轉頭看着沈謙,說:“我已經在宅子裏給你安排了一個幫助複健的醫生。”
沈謙微睜開眼,車內燈光照得他的臉部尤為冷硬。
他平平淡淡地反問:“不是巴不得我成殘廢麽?”
章雲嬌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不過她也懶得争辯,重新低下頭去和女兒說話。這幾年,随着年齡跨過了四十,再加上生育了一個孩子,章雲嬌的脾氣大有改善,鋒利的棱角也像是被磨圓了一般。只有在沈謙偶爾諷刺她的時候,才會低聲勸上兩句。
不過都是局勢已注定,再也回不去之類的話。
沈謙重新閉上眼,陷進自己的世界中。
很奇怪,人一旦将眼皮阖上,看到的并不是全黑,而是模模糊糊的光點。這些光點最後組成了一個人的背影。
耳畔響起章雲嬌的聲音:“再過兩年,你就接手吧。”
他沒回答,像是睡着了一般。
“謙子,我還是那句話,你要出去找女人我不反對,只是別找那對母子。只要你把我和雙雙挂念在心上……她也是你的女兒,你好歹對她上點心。”
接着又聽她說,“女人到了我這個年紀,的确是對外面的世界沒什麽興趣了,只想安安心心地在家相夫教子。事情已成定局,我們且過着,你圓了你的事業夢,權衡之下,而立年的男人,站在頂峰是最理想的。”
見他沒什麽反應,章雲嬌也不惱,之後便不再勸說,把雙雙從兒童椅中抱起來哄。
有些話,說多了,一律成廢話。
宅子裏的燈光陸陸續續暗了下來,沈謙半倚在窗前,看向遠處的東方明珠。
身後不知何時貼上了一具女人柔軟的身體,他卸下她擱在自己腰間的雙臂,側過身不露痕跡地躲開。
章雲嬌披着浴袍站在原地,拿出手機,“我幫你把周茴叫過來。”
沈謙:“不必了。”
“你之前不都是……”
“我說不必了。”沈謙又重複了一遍。屋裏沒開燈,他仍舊盯着窗外的夜景,“你可以放心,我和周茴沒什麽。”
聞言,章雲嬌放柔了臉色。
“那我回房去了,雙雙已經睡下了,我怕她半夜會醒。”
沈謙杵在原地,沒有反應。
章雲嬌把門帶上後,他拿出手機,按了兩下,編輯出去一條短信。
夜深了,總有人孤枕難眠,總有人奔波在外。
——
得知沈謙又離開的消息,錦竹差點沒氣死。花店的事情又讓人元氣大傷,這好不容易回來的男人卻又不知去向。
“穗兒,秦蓉可都跟我說了,沈謙在外面已經結婚了。”錦竹一時間懵了,說話颠三倒四的,“你說,沈謙那麽深情的男人,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怎麽就和別的女人結婚了呢?”
麥穗正在擺花盆,面上波瀾不驚,“他有苦衷。”
錦竹插腰站在臺階上,怒其不争,“哪家的女人這麽猖狂啊?”
“……”
她見麥穗深情淡定,有種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感受,冷靜下來後便說:“行了,你心裏明白就行。以後要是用得着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扒衣服扯頭發我最在行。”
麥穗輕笑一聲,“行啊,今下午你去接勵歌。”
“今下午徐磊從香港回來,他讓我去接機。你讓那黑鬼去接吧。”
麥穗看了她一眼,“你也別總是叫人家‘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