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三年的九月份來臨時,沈勵歌升上了小學二年級。
開學那天,麥穗早早地把他從床上叫起來,将事先給他準備的書包和文具一一擺好。
“媽媽,這學期老師就會換座位了,我再也不用和那個胖妞坐一起了。”穿衣服的時候,沈勵歌把頭從衣領裏鑽出來,嘟着嘴巴埋怨,“她總是吃我的東西。”
“媽媽怎麽教你的?小朋友要學會分享。”麥穗給他系好衣扣,含笑說,“人家是女生,你個小男子漢不會學着讓人家啊?”
沈勵歌撇撇嘴,抱過她的脖子,在她的臉上啵了一下,“媽媽,我去上學了,別太想我啊。”
“下午別亂跑,我來接你。”
“不是有校車嗎?”他穿好襪子,從床上跳下來。
“校車別坐了,媽媽開車接你。”
沈勵歌上幼兒園後,麥穗就去考了個駕照;考完駕照沒幾天,提着錢就去把車買回來了。後來錦竹也去考了個駕照,兩人輪流給沈勵歌當起了司機。
當年的後遺症還沒完全消弭,她得時時刻刻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沈勵歌拿起書包朝客廳走去,“媽,我都七歲了……”
“喲,七歲翅膀就硬了?”
錦竹倒好牛奶,把凳子扯出來,指了指餐盤裏的小籠包,“我今早上專門開車去買的,趕緊趁熱吃。”
沈勵歌朝她做了個鬼臉,“小琴阿姨你臉上有皺紋了。”
錦竹瞪了他一眼,下意識就摸摸自己的臉,嘀咕,“我昨晚還做了去皺面膜呢……”
沈勵歌“嘿嘿”一笑,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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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吃着,他想起一件事,擡起頭說:“媽媽,這學期我可以不去上奧數班了麽?”
“嗯,怎麽了?”麥穗問。
“我覺得那東西很限制我的發展。”沈勵歌搖頭晃腦,“都是一堆數字,算來算去也沒意思,還不如把時間抽出來多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比如?”
“比如和你多進行點親子活動啊,去個游樂園什麽的……”
錦竹啧嘆一聲,“穗兒,這孩子的嘴比我小時候還滑。你看看,不就是為了不上個奧數課麽,扯出這麽一大堆。”
沈勵歌白了她一眼,“您能別拆我臺麽?”
“你媽是為了你好,以後你小升初、初升高不得靠這些東西撐場子啊?”
沈勵歌又翻了個白眼。
一直沒說話的麥穗終于開口:“行,不去上也好,看你自己喜好。”
其實當初報那個奧數班也是聽了老師的話。這孩子成績好,很多東西一點就通,老師告訴她往更高的方向發展對孩子的未來很有好處。
沈勵歌從凳子上蹦起來,激動地親了她一口,“謝謝媽媽。”
“好了,趕緊吃飯,待會兒得堵車了。”麥穗把剝好的雞蛋放進他碗裏,“多吃點兒,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
沈勵歌從來沒見過他的爸爸,他腦海中所想象出來的爸爸,是一個留着平頭、高大威猛,會把他舉很高扔天上然後再接住的男人。
可自他懂事以來,他的爸爸,就在那個“大洋彼岸”,從來沒有回來過。
校門口堵着接孩子的家長,沈勵歌站在安全線以內,往不遠處的車流裏張望着。
小學放學早,這會兒太陽還明媚地挂在天空上。同班同學嚴豪和他并排站着,十五分鐘後,嚴豪被一個有着碩大啤酒肚的男人接走了。那是嚴豪的爸爸,會做很多好吃的,還會在自己兒子的卧室裏畫好看的鋼鐵俠。
今天花店關門早,卻趕上了堵車的高峰期,麥穗到學校時,比平常要晚了十幾分鐘。
沈勵歌站在一棵大樹下,一眼就看見了她那輛馬自達。
車子開了十多分鐘,沈勵歌往窗外看去,察覺不太對勁,問還在看紅綠燈的麥穗:“媽媽,這不是回家的路啊,我們要去哪裏?”
“你小琴阿姨說要慶祝你升二年級,在米其林訂了一個位置。”
沈勵歌聽後,興趣缺缺,從書包裏拿出自己的手機玩起了消消樂。
玩了會兒游戲,他擡起頭來,忽然問:“爸爸是不是長了一個很大的啤酒肚?”
“……不是。”
“那他是不是頭發很短?跟電視裏的jun人叔叔那樣的?”
“不算短。”
“那他皮膚黑麽?”
麥穗搖頭。
過了片刻,沈勵歌鼓起勇氣問:“你和爸爸是不是早就離婚了?”
“沒有。”
“那我爸爸怎麽一直不回來?”
孩子多敏感啊,尤其是在這個年齡階段。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說她自己也不知道麽?孩子肯定不會信。可事實上這三年來,她真是連沈謙的半點兒消息都沒有。
前幾年丢孩子,這幾年男人失蹤。有時候麥穗想起來,覺得生活待她太過刻薄。
不過再難還不得過麽,畢竟兒子還需要她。
到了米其林餐廳,沈勵歌的情緒明顯沒剛上車時那麽高昂了。錦竹察覺出來,估摸着母子倆肯定是聊到了關于沈謙的事情。
三人用餐時,錦竹問他:“學校有沒有女孩子喜歡你啊?”
沈勵歌放下小勺,心不在焉地搖頭。
“我們勵歌長這麽帥,都沒女孩子追求?”
沈勵歌掐了掐自己的臉,看向錦竹:“小琴阿姨,你見過我爸爸麽?我長得像爸爸還是媽媽?”
錦竹朝對面的小子眨眼:“你爸爸可帥了,你那眼睛就和你爸爸一模一樣的。”
沈勵歌終于在這個話題上找到了知己,開了閘般源源不斷地問。比如他爸爸有多高,力氣大不大,戴眼鏡沒有……
聽完錦竹的描述,沈勵歌想,原來他的爸爸是這樣一個人啊。
“跟嚴豪的爸爸不太像呢。嚴豪的爸爸有啤酒肚。”沈勵歌說完這句話,開始埋頭吃甜點。他的情緒很快又跌落到低潮。
晚上九點左右,麥穗來到錦竹的房間。
“勵歌睡了?”錦竹正在抹乳液,見她來了,拍拍臉站起來,“這幾天他怎麽老是問起沈謙的事情?”
麥穗搖頭,“孩子到了這個年齡,想瞞都瞞不住。”
“都三年了,還是沒有消息……”
麥穗走到窗前,眼神渺遠地望向隔岸的高樓。錦竹從抽屜裏拿出一包煙,遞給她一支,而後自己也點上。
兩個女人盤腿坐在地毯上,沉默相對。
錦竹把煙從唇上移開,“你說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怎麽說失蹤就失蹤了呢?”
麥穗無言。
她帶着孩子,數不清的事情纏身,這幾年來只能托徐磊找。可徐磊什麽法子都用盡了,還是一無所獲。
她這大半輩子,都在找人。好像這件事沒有盡頭,如一條貪婪的血蛭,要吸幹她的勇氣。
一支煙抽完,嘴裏苦而澀。麥穗從地毯上起身,“早點睡,我先回房了。”
到門口的那一剎,錦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穗兒,你實話告訴我,沈謙是不是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
麥穗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不會背叛我。我信他。”
這三年多,麥穗的手機一直沒換。有一次手機掉進洗手臺的池子裏泡了會兒,她拿去店裏讓人修好了,從此再也沒大意過。
有時候沈勵歌睡晚了,她從他的房間裏回來,實在是心裏絞得痛,就把手機的短信記錄翻出來看看。
夜深人靜,枕頭旁又冷又空。
麥穗拉高被子,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那個男人的影子。他還要在她的夢裏來攪一下,光怪陸離的世界,一直渾渾噩噩。
一晚上醒來三四次,可每次枕邊都是空空如也。
有段時間,她幹脆把枕頭抱去沈勵歌房間裏,和他擠那張不大的兒童床。
這天周六上午,沈勵歌沒奧數課上了,賴在床上不肯起來。麥穗去叫了他兩三次,他只是卷着被子哼哼唧唧地滾,“媽,我再睡會兒……”
麥穗站在門口,手裏提着吸塵器:“今天去游樂場。”
沈勵歌驚醒般從床上跳起來,“真的嗎?”
“真的。”她指了指放在床頭的衣服,“自己穿好,把水壺拿上。小琴阿姨已經把早飯做好了。”
“她去麽?”
“她得看花店。”
沈勵歌趕緊拿過衣服穿上,睡意也沒了,五分鐘後準時坐在餐桌上。
大都市出行,怎麽挑時間都挑不好。一路上堵得緊,最後連沈勵歌這個不關心車況的小孩兒都埋怨起來:“早知道就坐地鐵了。”
“地鐵很擠。”
“好吧……”
前面有個紅綠燈,麥穗踩了剎車,趁着等待的空隙往窗外看去。
在她車的左邊,停了一輛高級的白色寶馬。寶馬車窗下降了三分之一。平視過去,麥穗看見了半張成熟女人的臉。
她的手抖了下,再往那邊看時,前面的車流已經開始動起來。她頓了會兒,若有所思地繼續往前開。
在國外待了幾年的章雲嬌出現在了上海的大街上。
一上午,麥穗腦海裏都是這個念頭。
她給沈勵歌買冰激淩的時候,由于心不在焉,在路上撞到了一個行人,還把冰激淩球弄在人家身上。幸好那人沒過多糾纏。
麥穗不停地道歉,直到那人走開。
沈勵歌從一個小醜旁邊跑過來,見她手上的冰淇淋都化了,嘆了口氣:“我再去買一個。”
等他買回來,母子倆并排坐在一張長凳上。
“媽媽,你今天怎麽老是走神呀?”沈勵歌吃掉最後一口蛋卷,轉過頭去看她。
麥穗手上那支冰淇淋幾乎還沒怎麽動。
“我替你吃了吧。”沈勵歌坐近了些,舔了一口她的冰淇淋。
不遠處,穿着米色外套的女人懷裏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兒,身邊跟了兩個保镖,在人群中非常顯眼。
“媽媽,你在看誰?”沈勵歌從凳子上下來,跳到她面前晃了兩下,“我們去坐過山車吧。”
麥穗“嗯”了一聲,将視線收回來,牽着沈勵歌往過山車售票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