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天過去了。
經過dna對比後,警方已經确認餘向東抱來的孩子的确是當初在上海浦江森林公園走失的沈勵歌。
餘向東坐在小勵歌旁邊,跟塊木頭似的沉默,只是偶爾看他一眼,确認這孩子還在後,又撇過頭去。
“你什麽時候放我回去找媽媽?”
餘向東:“那個不是你媽媽。”
“你胡說!那就是我媽媽!”
“你媽媽叫麥穗,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孩子從凳子上滑下來,餘向東手疾眼快,一把将他的肚皮給圈住,不讓他走。
“壞人,你讓我回去找我媽媽!”
餘向東只是說:“那不是你媽媽……”
奈何這孩子倔得很,對他又踢又咬,直到一個好心的女警走過來,從他懷裏接過孩子。女警說:“你這樣帶孩子,他根本就不依。”
餘向東臉漲得通紅,只是因為皮膚黑,沒看出來。
女警這身制服到底還是給了孩子安全感,小勵歌很快就破涕為笑,一雙桃花眼眯起來,像極了沈謙。
餘向東暗自嘀咕:“真是一模一樣的。”
他往外面看去,漆黑一片。這都三天了,那邊還沒消息。餘向東想了想,最終還是給徐磊打了個電話過去。
誰知,他得到的消息竟是,沈謙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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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讓人始料未及的。
餘向東很快冷靜下來,問那邊的徐磊:“那你們什麽時候能到彜良?”
“明天的機票。你得把孩子照看好,別到時候又出了岔子。”徐磊囑咐他。
“我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不知道怎麽形容。”徐磊沉默片刻,問他,“東子,你老實跟舅說,你是不是惦記上沈謙的女人了?”
餘向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沒跟徐磊說過他花錢買媳婦兒的事情。徐磊雖然痞,但在有些原則問題上從來不會犯渾。
他否認:“沒有。”
眼下正是重要關頭,徐磊也沒心思去深究這裏面的東西,只是說:“東子,不是你的永遠也不是你的,聽舅的,別陷太深了。”
餘向東打完電話,轉過頭就看見對面的小不點朝他做了一個鬼臉。
他木着臉,站起身,“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小勵歌猶豫了會兒,說:“旺旺雪餅!”
“就這一個?”
得到的回應是使勁點頭。
餘向東朝女警打了聲招呼,撸起袖子往外面走去。
今天夜裏有點涼。他想起還在貴州的麥穗。
沈謙平白無故失蹤,她應該都急瘋了吧。
她是跟自己一樣倔的,多少頭牛都拉不回來。
——
沈謙徹底銷聲匿跡了。
唯一留下的線索便是那晚的車禍。只是沒人知道車禍發生後兩位傷者去了哪裏。
第五天,麥穗回到彜良。
警察局裏。當餘向東牽着孩子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對面的小勵歌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直直地看向她,然後轉過頭問餘向東,“向東叔叔,她是誰呀?”
不記得了。
不記得很正常。當年他才一歲多。可那時他明明還在她懷裏撒嬌打滾,怎麽說生疏就生疏了呢?
麥穗紅着眼睛打量他。這孩子比之前瘦了些,穿着一身餘向東給他買的新衣服,站在那裏,有點局促。
她緩步走過去,蹲下來,輕輕将他抱進懷裏。
“勵歌……”
“阿姨,你能帶我去找媽媽嗎?我已經好多天沒看見她了,她肯定會着急的。”
麥穗一恸,內心翻江倒海似的。
她只覺得眼前一陣黑,腿也軟到支撐不住。
小勵歌從她懷裏掙脫開來,扯了扯餘向東的褲子,“你說帶我去見媽媽的,向東叔叔。”
餘向東板起臉,“她就是你媽媽。”
“……”小勵歌這才開始正視起眼前的女人來。而後,他搖搖頭,“她不是。”
“孩子一時半會兒不記得,很正常,畢竟走失的時候還小。”一旁的女警道。
突然,麥穗失控般地将孩子摟進懷裏,“勵歌,你不記得媽媽了麽?你小的時候,媽媽經常給你唱搖籃曲……你要不要媽媽唱給你聽,你聽聽或許就想起來了……”
“阿姨你弄痛我了……”小勵歌被她箍得死死的,差點要喘不過氣來。
麥穗恸哭起來,似要将這兩年來的苦通過眼淚都釋放出來。
小勵歌見她哭了,不知怎的情緒也開始低落,一開始還只是紅眼撇嘴,到後來,母子倆哭做一團。
小身體在麥穗懷裏拼命扭動掙紮,“我要媽媽!媽媽……”
麥穗扳過他的臉:“寶貝兒,我就是媽媽……你看看我,還認識媽媽不?”
“你不是我媽媽!我要媽媽……”
一拉一扯的過程中,這孩子急了,一巴掌打在麥穗的左臉。不輕不重,卻讓周圍的人都沉默了。
餘向東把母子倆分開,“你怎麽打你媽呢?”
“壞人,你們都是壞人!”小勵歌蹬着雙腿,涕泗橫流,“你們把我的媽媽藏哪兒去了!你們讓我回去!”
女警走上前來,從餘向東手裏接過孩子,“孩子還沒有正确的是非觀念,從小就不在身邊了,出現這樣的情況很正常。你們做家長的,這個時期要耐心,慢慢引導他,讓他忘記過去的家庭。”
麥穗癱坐在地上,久久都不能回神。
——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向東叔叔呢?”小勵歌從客廳的地毯上探起身子,“向東叔叔怎麽沒來?”
錦竹從廚房裏走出來,把身上的圍裙解了,徑直走向他:“小祖宗,你一天惦記那黑鬼做什麽?你媽昨晚又哭了,你是不是惹她了?”
小勵歌鼓起腮幫子:“我沒有,她是看手機的時候哭的。”
“她她她,她什麽她?她是你媽。你叫過她一聲‘媽’了麽。”錦竹把他扔得到處都是的拼圖給一一收好,最後扶着腰,“沈勵歌。”
有氣無力的應答:“是。”
錦竹蹲下來和他平視,“小琴阿姨告訴你,你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她才是你親生媽媽,懂麽?”
小勵歌點頭。
“你是被壞人從你原本的媽媽身邊帶走了,所以你才不記得你媽媽的。”
“哦。”
過了會兒,他問:“那我爸爸呢?”
“去國外出差了。”
錦竹也知道和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說這些不容易。她摸摸小勵歌的頭,柔聲說:“你媽媽找了你兩年,現在終于把你找回來了,你為什麽不叫她一聲‘媽媽’呢?”
孩子低垂着頭,手指不停地擺弄魔方。
半響後,他擡頭:“那她為什麽要把我弄丢?”
錦竹怔了一瞬,不知該如何作答。
為什麽要弄丢呢?她也不知道。這世上,每天丢的孩子千千萬萬,都要說出個所以然來嗎?
小勵歌重新低下頭去。
“乖寶貝兒,趕緊去叫你媽媽下來吃飯了。”
他緩慢地啄着頭,轉身往樓梯處去了。
樓上的卧室裏,麥穗正坐在窗前抽煙,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了,一個小小的身體從門縫裏鑽了進來。
他身高不夠,只能踮着腳去夠門把。
麥穗趕緊把煙滅了,打開窗戶通風。
“小琴阿姨說可以吃飯了。”
“嗯,媽媽很快就下去。”
她單手抹了抹還沒滾出來的眼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奇怪,“寶貝兒你先下去,讓你小琴阿姨多備一雙碗筷,你向東叔叔很快就來了。”
小勵歌卻遲遲不肯離開。他邁着短腿朝她走過去,麥穗把煙頭藏起來,扯開一抹幹幹的笑:“怎麽了?”
“你為什麽哭?”他仰着頭問。
麥穗抱起他,“媽媽沒有哭。”
“你昨晚就哭了,是我不好嗎?”
“不是……”她拍拍他的屁股,“趕緊下去吃飯吧。”
“哦。”小勵歌從她懷裏跳下來,往門口跑去。
跑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來,而後轉身,重新跑回她身邊。
他主動拉過她的手,聲音清脆:“媽媽,我們一起下去吧。”
……
餘向東手裏提了一盒玩具,在客廳換鞋。坐在餐桌旁的小勵歌一見他來了,趕緊滑下凳子,“向東叔叔!”
因為那一聲“媽媽”,麥穗現在臉上都還帶着笑。這一個月來,餘向東第一次看見她笑。他緊繃的臉皮也因此而松緩了些。
他将玩具放到小勵歌懷裏,“早上一直在送貨,沒來得及挑,随便買了點玩具。”
“沈勵歌,吃飯,玩具先放着。”錦竹把筷子一擱,假斥道。
小勵歌最怕錦竹,當下便乖乖地回到餐桌上,坐回去就朝錦竹做了個鬼臉。錦竹佯裝抄袖子要整治他,結果這孩子下意識就往麥穗懷裏鑽去。
他還告狀:“媽媽,小琴阿姨要打我!”
三個大人,都愣住了。
最後還是錦竹先反應過來。她瞪了他一眼:“下次你媽也幫不了你。再不好好吃飯,我就從你頭頂上打個洞,給你灌下去。”
“別吓着孩子了。”麥穗低頭親親他的臉,将他抱到腿上,“乖乖吃飯,晚上媽媽給你兌奶粉。”
錦竹埋下頭,笑着笑着眼淚就掉進碗裏。
不容易啊,捂熱這孩子真是不容易啊。
下午一點左右,餘向東因為有工作不得不離開。臨走前,小勵歌抱着他的腿,輕聲問:“向東叔叔,你是我爸爸嗎?”
餘向東搖頭。
“你知道我爸爸去哪兒了嗎?”
他又搖頭。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小勵歌顯得有點失望。
餘向東很生硬地說:“你要乖,不能惹你媽媽生氣。”
至少現在看來,母子倆之間的冰雪已經在逐漸融化了。
一切風平浪靜,除了失蹤的沈謙。
麥穗經常想起他離開的那晚。那個時候,他把她抱得緊緊的,胸膛的溫度也是實實在在的。
他說,我很快就回來。
很快,是多快?
她望着窗外的繁星,不知不覺已經等待那個男人快有半年了。
十一月份的上海,天氣有點涼。
前半年麥穗回了一次孫家,得到了她應得的一份財産。拿到這些後,她便和錦竹在上海合夥開了一家花店。
錦竹常感慨:“我又回到這地方了。”
如今這花開了又謝,人去了又來,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繁華的大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