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雲嬌從車上下來,撐開太陽傘,徑直走向沈謙的車。
沈謙将手搭在方向盤上,一下下地點着,像是在倒計時。終于,她在他的車旁站定。
章雲嬌摘下太陽鏡:“有人告訴我你在長沙。”
沈謙沉默地看向前方,太陽把空氣炙烤到扭曲。
其實章雲嬌很怕曬黑。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很注重保養,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可如今她竟然願意來雲南。
她看了他半天,忽然說:“謙子,你黑了些。”
“還有事嗎?我得趕去一個地方。”過了很久,沈謙才開口說話。
他穿着白色的襯衫,腰線優美,肌肉隐在下面,着實讓人移不開視線。章雲嬌繞過車頭,走到另一邊車門旁。
這裏平常也就幾輛貨車通行,更是看不到幾個人。空曠的山谷之間,除了鳥叫,連風都不發出聲音。
她坐進他的車裏,像拉家常一樣,“這裏的機場太小了,當初就該飛到昆明再轉過來。對了,我前幾天在海南那邊購置了一套房産,有機會一起去看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沈謙漫不經心地答:“我對這些一向沒什麽研究,章姐倒不妨去請個風水先生來。”
章雲嬌的表情微滞,不過只消片刻就恢複常态。她也不打太極了,直截了當地問他:“知道我這趟來彜良是為了什麽嗎?”
沈謙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拿過一旁的外套,從裏面掏出一包女士香煙,抽了一支出來點燃。
煙霧很快就彌漫整個車廂。
章雲嬌不滿地皺眉,“你什麽時候開始抽女人的煙了?”
“這不是我的。”沈謙瞥了她一眼,“這是我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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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雲嬌冷笑了一聲。她這人不愛笑,眼角卻有很重的笑紋。
“沈謙,周茴和我一起過來的。”
“嗯。”
她從年輕的時候就被人一路捧上天,可如今卻在一個比自己小近十歲的男人面前碰了釘子。章雲嬌奪過他手上的煙,煙灰不慎掉落下來,在沈謙的手背上燙了一個淡淡的紅印。
将煙扔出窗外後,章雲嬌從包裏甩出一疊資料。
“別忘了,我有ms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和周茴在背後幹的那些破事兒,以為我真不知道?沈謙,你是我一手捧出來的,我不想把你踩下去。到時候撕破臉大家都很難看。”
沈謙仍然一副雷打不動的表情。
“你在找孩子吧?要找到那個孩子,需要的資源可不是小數目。”接着,她又抛出一顆炸彈,“你的女人就是孫氏董事長孫清源的大女兒。我聽說她走丢了十八年,找回來的時候有了身孕。”
沈謙的表情終于有了細微的變化。他歪過頭來,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孫清源的污點我知曉得一清二楚,如果我借你的名義把他的江山搞垮了,你說,你的女人會不會失望?”
沈謙玩弄着打火機,仍舊沉默以對。
如重重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章雲嬌空使了力,卻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她發現,初見時,二十四歲的沈謙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底下,永遠跳不出她的控制;而現在,他好比見不到底的潭水,涼而深。
她洩氣而無力。
“原來這天下真沒有白吃的午飯。”沈謙說,“說吧,你要什麽?”
你要什麽。他果然沒讓她失望過。
章雲嬌一笑,将交疊的雙腿放下來,脫了高跟鞋,裹在黑絲襪裏面的腳伸向他的大腿間。
她誘惑那些比她小十多歲甚至二十歲的小男生時,經常用這樣的戲碼。那時,他們會匍匐過來,捧住它,像膜拜聖物一樣,卑微而興奮地舔舐。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證明,魅力就像釀的酒,越是陳酒越有味道,越能勾住品嘗者的舌頭。
她這樣肆無忌憚的靠近讓沈謙嫌惡不已,他正要躲開,手旁的電話卻震動起來。
是麥穗打來的。
“在公寓裏?”
章雲嬌被澆了一盆冷水,表情淡淡。
超市。麥穗正往框裏放洗面奶,“沒有,在給你買防曬和美白的東西。”
“外出要小心點,錦竹和你一路沒?”
“嗯,一路的。你開車注意路況,晚上回來我給你煲湯喝。”
“好。”
“嗯……還有就是,那個用完了。你平常都是買的什麽牌子呀?”麥穗走到一個放着避孕套的貨架前,微紅着臉。
“岡本003,最大號的,別買小了。”
“……噢,我知道了,挂了。”
挂完電話,麥穗面紅耳赤地挑了兩盒放進框裏。那邊的錦竹看見了,放下手上的東西跑過來,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拿起來一看,而後表情變得暧昧非常。
“好雄偉。羨慕啊,我的穗兒……”她碰了碰麥穗的肩膀。
麥穗趕緊奪過去扔進框裏,“大家都是成年人,大驚小怪做什麽?”
錦竹挫敗地努嘴,“我可是一年多沒性生活的女人了。你看我的皮膚,都失去光彩了。”
麥穗繼續往前走,“你覺得徐磊怎麽樣?”
“他?長得倒是挺耐看,就是看不太透。”
“你要不要和他發展看看?”
錦竹随手拿了一瓶精華在手裏心不在焉地轉着。“我還沒忘了田清華。他嫌棄我以前當過上門小姐,其實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樣。你說,徐磊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在我身上吐兩口唾沫,順便罵一句‘婊*子’?”
麥穗看着她,很認真地說:“你不試試,怎麽會知道?”
——
黑色轎車如脆弱的火柴盒,在蜿蜒曲折的山間公路中停着。
章雲嬌面無表情地收回腿,穿好高跟鞋。一輛貨車從對面路過,卷起塵土,一時間前面一片混沌。
“你要找孩子,我可以給你提供最好的資源。你知道,憑借我的實力,要找到他并不難。”
沈謙摸索着手機外殼,“什麽條件?”
“給我一個孩子。”
臨下車前,章雲嬌凝着他,“謙子,盡快做決定。我有把握在你們面前找到那個孩子。這樣的後果就是,你和你的青梅竹馬,永遠也見不到他。”
下午三點,沈謙到達苗寨附近。
橋的附近沒有公路,只能将建材用騾馬一點點地駝到目的地。徐磊端了幾杯濃茶過來給工人解渴,招呼他們在樹蔭下休息一會兒。他看到沈謙遠遠地從對面的小路過來,趕忙站起身去迎接。
“今天來得有點晚,路上耽擱了?”
沈謙看了眼橋的進度,沒說什麽。
徐磊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太對,默默退到一邊去。
下午,沈謙招待工人去鎮上那家飯館吃飯,他和徐磊則去了苗寨裏。
徐磊的老母親自然認出他就是那天來躲雨的年輕人,還問了徐磊那天同行的漂亮姑娘怎麽沒來。
吃飯時,徐媽媽把上次他們留在這裏的酒拿出來,又做了幾道這邊的特色菜,招呼沈謙吃。
吃完飯,天已經黑了。沈謙看了眼腕表,正準備離開,餘向東提着一只烤雞從門口進來。
後來,兩個男人心平氣和地到了樓上。
餘向東的房間很簡單,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擺着雜亂日常用品的桌子,別無其他。
他繃着臉招呼沈謙坐下,自己也搬了個凳子過來。
“找我有什麽事?”餘向東率先打破沉默。
“她讓我把之前你救她的錢還給你,還說讓你務必收下。”
良久,餘向東說:“那天在火車站,她也給過我卡,我沒要。”
“謝謝。”沈謙十指交叉,“真的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可能已經見不到她了。”
“她和我說過‘謝謝’了。”
頭頂上的白熾燈泡上爬滿小蟲。關于餘向東這個男人,沈謙幾乎一眼就能看穿他。他太簡單,往好的方向說是不谙世事,直接點說就是木讷、愚蠢。
同時,也固執。跟她一模一樣。
沈謙問:“抽煙嗎?”
“十七八歲的時候抽過一段時間。”
“問你個問題。”沈謙說。
“可以。”
“那次她騙你去醫院,你是真不知道她會跑?”
餘向東表情沉下來。
很久之後他才說:“我知道,我讓她跑的。她跑了很多次,我不忍心,就放她走了。後來,周圍的人說她的壞話,我每天都很想她,就後悔了……想把她找回來。”
沈謙沒呆多久就離開了。徐磊怕他夜晚疲勞,不熟悉這裏的路,主動要替他開車。
“你有空了,給餘向東五萬塊錢,說是我給的。”
徐磊後來才知道餘向東曾經花錢從人販子手裏買過那個女人。
路上,沈謙說:“其實,我很羨慕他。”
正在開車的徐磊瞟了眼後視鏡,也知道他說是誰,打趣道:“我那外甥,除了人老實也沒優點。沈老板羨慕他什麽?”
“我曾經和他一樣。”
徐磊聽不懂這話,只好沉默。
——
錦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做面膜,邊塗指甲油邊說:“這女人啊,一旦到了二十五歲以後,身體素質就開始下坡了,熬夜可是禁忌。像今晚這種情況,男人回來晚了,就得安安心心去睡覺,管他做什麽?”
牆上的鐘指針指到十一點半,對面的電視正放着無聊的肥皂劇,男女主角矯情的對話從那裏面傳來。
麥穗靠在枕頭上,說:“小琴,我想我兒子了。”
錦竹将面膜撕下來,嘆了口氣,“你說,你哪晚不想他呢?今天沈謙又晚回來了,我懂,你就是太沒安全感了。我們往好的方向想,說不定你的孩子正被人捧在手心裏疼着。等咱們找到他,你得用最好的姿态去面對,懂嗎?”
她話說完沒多久,門就被人打開了。夜裏的溫度有點低,沈謙将身上的風衣脫下,挽起袖子,露出修長結實的小臂。
錦竹識趣得很,自發地上樓回房間了。
客廳裏的燈不算亮,甚至有些朦胧。沈謙走過去把電視關了,轉身給自己倒了杯水。
沒多久,腰上就纏了一雙手臂。她柔軟的前胸貼着他堅而硬的後背,異常契合。
“怎麽變得粘人了?”他喝完水,轉過身将她擁進懷裏。
麥穗擡起頭來,“你比平常回來得晚了些,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沒有。徐磊留我在他的老家吃飯,就是上次咱們避雨那裏。我喝了兩杯,多坐了會兒。”
他低頭含住她的唇舌。麥穗嘗到那股酒味,皺了下眉。
溫存片刻,沈謙蹭了蹭她的側臉,大掌拍拍她挺翹的臀部,“你先上樓去,我馬上上來。”
夜裏,開始下起了中雨。屋內悶而潮濕,麥穗光着身子躺在他懷裏,鼻尖全是他的味道。她覺得不舒服,動了兩下,沒想到沈謙清晰的聲音很快便從頭頂上傳來,“下雨了。”
“好悶啊。”她将燈打開,掀開被子坐起來。
沈謙也坐起來,凝着窗簾的方向。
麥穗重新躺下來,問他:“都兩點多了,你還沒睡?”
“被雨聲給吵醒了。”
她困得整個人發綿,迷糊中好像聽到他說了一句話,類似于“孩子”之類的字眼。
“阿謙,我剛才做夢了……”
“什麽夢?”
“孩子回來了。”
沈謙替她蓋好被子,聲音綿長,“就快回來了。”
“是嗎?”
“是的。”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說得這麽篤定,可有了這句話,麥穗卻感到一絲不安。
——
沈謙這段時間來除了忙修橋的事情,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察看監控錄像上。出彜良的各個收費站的視頻他搞到手後,便根據楊福田提供的線索,一輛一輛地找。
這無疑是個龐大而複雜的工作。
如果實在找不到,那只能說明,孩子或許還在彜良境內。那麽,找到的希望就大些。
麥穗已經連續五天未出門,平日裏的購物需要都是錦竹一人在負責。一來是她情緒不太穩定,二來是沈謙不想讓她和章雲嬌直面。
然而這天,她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上海電話。
錦竹瞟了一眼,擺擺手:“肯定是騙子,這種你就別理。”
這個號碼麥穗有印象。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接了。
“孫小姐你好,我是章雲嬌。”
麥穗的手指微僵,“……請問你是?”
“聽不出來我的聲音嗎?前些天我們還通過電話。”
那邊的章雲嬌語氣還算客套,聽不出任何挑釁的成分。
然而,這只是表象。麥穗深谙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