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麥穗的舉動成功換來了村民的妥協和退讓。
重新回到面包車上後,她替沈謙做了簡易的包紮。四個小時後,車子在彜良的一家醫院門口停下。沈謙被送進了急救室。
醫院的走廊不管有多少人,總是能讓人渾身發寒。麥穗手裏攥着他的手機,上面已經有不下三個未接來電,且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
她滑動解鎖鍵,摁住綠鍵,将手機擱到耳畔。
“嘟嘟”的聲音過後,一個成熟的女聲從電話那邊傳來,“謙子?我打了兩三個電話你都不接,你在幹嘛?”
“你好。”
“……你是誰?”
麥穗:“沈先生他受傷了,現在正在做手術。”
那邊一驚,聲音也開始微抖,“怎麽受傷的?嚴重嗎?”
“一個很小的車禍,沒什麽大問題。”
章雲嬌剛喝完廚師炖的燕窩,這會兒胃裏一陣泛酸,太陽穴也開始跳。她掀了身上的薄毯,走到落地窗前,“請問你是……”
“是我把他的車撞了。”
章雲嬌:“在哪兒?”
“長沙。”
還沒等章雲嬌開口質問,她便将電話掐斷。
麥穗注視着通訊錄上面的備注,直到手機黑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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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章雲嬌前前後後又打了四五個電話過來,但都無果。
“障礙……”這兩個字從坐在醫院長凳上的女人嘴裏輕輕吐出來。她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和煙,叫了聲旁邊的餘向東。
餘向東沉默地走近她,“什麽事?”
“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來到醫院外面。這邊的環境很雜亂,街邊擺了很多小吃攤。
麥穗買了一個盒飯,遞給餘向東,“餓了吧?”
餘向東也沒拒絕,接過盒飯埋頭吃起來。
她則坐在店門口的一棵大樹下,點燃一支煙。餘向東看見了,說:“你那天也抽煙了,是不高興嗎?”
“嗯。”她低聲說,“今天謝謝你幫忙。
餘向東擦擦嘴,搖頭:“不用謝。”
“我和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餘向東仍舊埋頭吃東西。只是他聽懂了她這句話。
麥穗沉沉地嘆了口氣,繼續說:“我從小就被人販子拐了,賣到他家。後來我愛上了他,很愛,舍不得割了那種。”
“哦……”餘向東的聲音悶悶的。他很久都沒有開口,直到那盒飯被他吃得連一粒米都不剩。
“餘向東。”麥穗叫了他一聲。
“什麽?”
“你當時怎麽想着要買我的?”
餘向東沉默片刻,說:“因為你長得漂亮。”
“還有呢?”
“如果我不把你買了,你肯定會被那群人賣給別人,會被欺負。”
麥穗吸完最後一口煙,“謝謝你,真的。”
“沒事。”
她扔掉煙蒂,發現嘴裏幹巴巴的,正想去買瓶水,手卻被一只大掌給包住了。餘向東拉住她,問:“你也是他買的,為什麽偏偏是他?”
“我和他有二十多年的感情。”麥穗答。
餘向東固執地問:“你是不是把他當親人了?”
麥穗掙開他的手,“他本來就是我的親人。”
“你怪過他嗎?你們的關系也是不道德的。”
“怪過。後來不怪了。餘向東,你和他不一樣。”
餘向東從樹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也去買了個盒飯過來遞到她手上,“你也很久沒吃東西了。”
離開時,他說:“我們互不相欠了。”
——
沈謙的手術很成功,只是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
大街上,一個女人站在人來人往的農貿市場門口,發着尋人啓事。
“麻煩看看好嗎?這是我兒子,他在兩年前走失了。他的左臉上有一顆痣,頭頂上有兩個旋。”
理會她的人不多,大多數人都在趕路。
錦竹和徐磊就是在醫院附近的一個農貿市場找到麥穗。
那個時候,一場冷雨開始從天上落下來。她護着那一疊剛印好的尋人啓事,蹲在一個豬肉攤旁邊抽煙。
錦竹打着傘跑過去,“沈謙醒了!”
麥穗擡起頭來,蒼白如紙的臉恢複了些生氣。
“他一醒來就在找你。”
她将煙扔了,從地上起來,把那疊尋人啓事放進包裏,什麽話也沒說,沖進雨裏。
錦竹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在那個“食人村”裏,她開槍的那個時候。
真真是生死無忌。
兩天後,沈謙出院。
彜良這幾天晴了起來,一眼望去,萬裏無雲。徐磊找了一個臨時的住處,安排沈謙、麥穗和錦竹住了進去。薛路則因為家裏出了事,不得不趕回去。
入住的那天,沈謙問徐磊:“以後要不要跟着我幹?”
徐磊正在找鑰匙,聽到這話,擡頭,正好和他波瀾無驚的眼眸對上,“據我所知,沈老板的職業跟我這個粗人挂不上一點鈎。”
“要不要跟我幹?”沈謙只問了這麽一句話,随即遞給他一包上好的煙。
徐磊挑了挑眉,爽快地接過煙,歪歪唇角,“行。”
這間公寓很大,徐磊找了兩三天,終于從熟人那裏得知有合适的房子要出租。沈謙出的價錢高,自然能找到好房子。
晚上睡覺的時候,從西藏那曲來了一個電話。
麥穗帶上門,來到樓下。
“你兒子在我這裏。我先問問,有報酬沒?”
麥穗:“你形容一下他的長相。”
“左臉上有顆痣。”
“頭上有幾個旋?”
“……兩個。”
“我兒子頭上只有一個旋。”
“我看看……好像是一個。我剛才看錯了……你什麽時候把……喂喂喂……”
她挂了電話,倒了杯水喝。
随後,沈謙也跟着下了樓。他剛洗完澡,鎖骨處還是*的。來彜良這幾天,沈謙被曬黑了些,可五官卻愈發俊朗。
他挨着她坐下:“是騙子的電話?”
麥穗放下水杯,點頭,“這種電話接到過很多次了。”頓了頓,又說:“你做手術那天,有個女人給你打電話了。”
“嗯,我知道。你和她說了什麽?”
“我說,你被我撞了,正在長沙接受治療。”
沈謙輕輕抱住她:“沒用的,她肯定知道我的确切位置。以後,她會把我們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只是時間的問題。”
“能和我談談她嗎?”
客廳裏的燈很暗,她能看見他性感的喉結和隐隐的肌肉線條。這樣的男人,無疑是最招人喜歡的。
沈謙看向她,“有次,她給我下過藥,不過後來我發現得及時,把自己鎖在廁所裏了。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比誰都清楚。她快到四十了,總愛抹很濃的香水,是個野心非常大的女人。”
初到上海的時候,沈謙拿着孫清源給的錢開了個網吧,後來網吧被一群小混混給砸了。網吧那天,章雲嬌從一輛黑色寶馬上走下來,濃濃的香水味拖曳一路。
她走到他面前,直截了當地說:“我看中了你做的一個app。”
沈謙是匹千裏馬,那個時候遇到了伯樂,事業蒸蒸日上,如魚得水。
只是到後來,這種平衡的關系被章雲嬌一方面打破。
聽到這裏,麥穗握住他的手。“阿謙,我早說過,錢不要太多,會惹麻煩的。”
沈謙順勢抱住她,“都已經麻煩了,還能更麻煩?”
兩人身上的溫度越蹿越高。他将她放在沙發上,附身去解她的內衣。
撬開她的唇後,他不餍足地吮。
“別怕她,一切我扛着。”他喘着粗氣覆在她身上,一只手去剝她的睡裙。
最原始的時刻,總是能激發出溫柔纏綿的味道。麥穗平躺在沙發上,發絲被他的十指輕輕穿過。肌膚摩擦時發出細微的聲音,噼裏啪啦地将兩個人腦子裏那根叫做“理智”的弦給燒斷。
潮水來得很快,被一滴滴汗給替代。
她纏着他,正要傾身接納,客廳的燈卻突然亮了。
錦竹提着一個塑料袋,神情尴尬地站在換鞋處。
幾秒後,屋子又暗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門被關上。
麥穗紅着臉要從他身下出來,他卻不肯,“怕什麽?她有去處。”
“徐磊?”
“嗯。”
——
第二天,麥穗接到了上海打過來的電話。這次,那邊的人是孫清源。
“爸。”
孫清源的聲音已經不像以前那麽有生氣了。被病痛折磨的人總是能很快消下去,就像是被吸幹水分的枯樹。
“知惠啊……爸爸對不起你。”
麥穗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
“這些年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被那家人養着。”他說話很吃力,“爸爸要告訴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怪爸爸。”
“……你說吧。”
孫清源躺在那張冰冷的床上,長了老年斑的手緊緊握住床單。
“你三歲那年,不是走丢的,是我把你抱給人販子的。”
麥穗眨了眨眼,把眼淚逼回去。她往樓上看去,沈謙端着一杯咖啡在電腦前認真察看監控錄像。
“知惠,對不起……”
她猛吸口氣,“為什麽?我不是你親生的女兒嗎?”
“那個時候,我要結婚,女方讓我……”
她猛然打斷他,“孫清源,我看不起你。我告訴你,你根本不配當一個父親。不過我得謝謝你,謝謝你把我抱給沈家,讓我遇到了一個好父親。”
孫清源長長地嘆了口氣,避開她的諷刺,說:“女兒啊,我要死了,你回來一趟吧。這些年,我沒來得及補償你。這裏有四套房産、兩塊地,我死之前,把它們給你。”
“我還要找孩子,沒時間回來。財産你看着分吧,我會請一個律師來處理好這件事。”
“也好……也好……”
過了幾秒,那邊已經沒聲了。
麥穗挂了電話,抱緊手臂,望向遠方。
她現在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可笑。
晚上,徐磊請客吃飯。幾人來到彜良縣城北邊一條小吃街。這邊是露天的小吃街,吃得很随意,人也多,地方嘈雜。
徐磊倒了幾杯啤酒,遞給三人,說:“小地方,別嫌棄。”
酒酣耳熱之時,錦竹半靠在他身上,臉頰緋紅,指着對面的兩個人說:“下次……你們那啥的時候,把門鎖上啊。”
徐磊一臉揶揄,将錦竹的臉扳正,“你到我這裏來住,讓人家小兩口親熱親熱。”
錦竹本來半眯着眼,聽到他的話,扯扯嘴角,坐直身體,一言不發地挑着幹鍋裏的茶樹菇。
一時間四個人都不說話。
快要吃完的時候,餘向東騎着一輛摩托車在旁邊停下,摩托車背後放着一箱啤酒。他比之前又要壯了些,長期暴露在紫外線下的皮膚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打磨。
“黑鬼,你來這裏幹嘛?”錦竹放下筷子,明顯喝醉了,聲音含糊得很。
餘向東看着她,皺起眉毛,“我是來送啤酒的。”
“呵呵……那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錦竹笑他。
餘向東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和徐磊打了聲招呼後就騎着摩托離開了。
錦竹朝着徐磊說:“你外甥,是朵奇葩。”
“別這麽說,那孩子很老實。”
錦竹“切”了一聲,不再理會他。
結賬的時候,沈謙向徐磊打了聲招呼,讓他找一下那個小鎮的負責人,把那座姻緣橋修繕一下。
“錢不是問題,我出。”
徐磊答應下來,之後問他:“橋垮的那天,你們去了?”
“嗯,去了。”
“這種事都是哄哄當地的人,你也不必較真。”
“沒有較真,就是想這麽做。”
徐磊點頭:“行,我給你聯系人。”
——
“我叫麥穗,今年二十五歲。我的兒子叫沈勵歌,于一歲半的時候在上海浦江森林公園走失。他丢失的時候,身穿着天藍色外套和黑色開裆褲。這兩年來,我唯一知道的線索就是孩子第二次失蹤是在彜良縣xx村。如果有人知道他在哪裏,請及時聯系我。我會付500萬的報酬。如果……當天接走孩子的那個司機,如果你看到這條視頻,希望你能行行好,告訴我孩子的下落。”
五月份,一則尋子的視頻以每天上億的點擊量在各大視頻和社交網站傳播。相較于之前那則文字消息,這個視頻給人的沖擊力更加大。視頻裏的女人面相清秀,穿着一身黑色,手裏舉着張照片。照片上的孩子模樣漂亮,笑得很燦爛。
章雲嬌坐在別墅的後院,若有所思地合上電腦。
她問一旁的管家:“你老家是雲南的?”
“是。”
“彜良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管家搖頭:“我老家在大理洱源,沒去過彜良。”
章雲嬌“嗯”了一聲,告訴他:“叫人訂一張兩天後去彜良的機票。”
之後,她又打了個電話給周茴,讓她兩天後跟着一道去彜良。
周茴很驚異:“去彜良幹什麽?你的業務發展到那邊了?”
“沈謙在彜良,你不知道?”
“……”
章雲嬌譏笑,“周茴啊周茴,別忘了你的處境。”
兩天後,章雲嬌撇下公司的事情去了彜良,同行的還有周茴。
“阿茴,我們共同的敵人是誰你知道嗎?”坐在出租車上,章雲嬌問她。
周茴沉默。
“你喜歡沈謙。”章雲嬌肯定地說,“女人的心思不難猜,更何況我也是女人。我比你年歲高,又經歷得多,什麽人沒見過?”
“你想說什麽……”
“那個孩子,是沈謙的。”
雖然以前猜測過,但從章雲嬌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周茴心裏還是一陣難受。
“我之前在商場看中了一個皮包,另一個女人同時也看中了,我們争了很久,後來店員告訴我們,這個包已經被人訂下了。你知道我是怎麽做的嗎?”
周茴搖頭。
“後來,我把那個包剪了,因此賠了五倍的價錢。最終沒有一人得到它。”
章雲嬌揉了揉眉骨,說:“我看中的東西,得不到,也要毀滅。”
——
這天,午後的太陽暖暖地照在人身上。麥穗窩在陽臺的沙發裏,呆呆地望着天空。
出門兩天後剛回來的沈謙又曬黑了些,錦竹笑他:“謙哥,你可別曬得跟那黑鬼一樣了,不好看。”
後來沈謙洗澡的時候,看着鏡子裏那張臉,的确黑了不少。他想起餘向東,一時間心裏堵得慌,特地把全身上下多搓了幾遍。
他這趟出去,是去為了修橋的事情。這樣暴露在紫外線下,沒多久就曬黑了。
當麥穗看到他時,眼裏也明顯閃過一絲驚訝。
晚上,他抱着她,悶聲說:“這地方不好,曬人。”
“明天我讓錦竹給你買點美白的東西回來。”
沈謙不太高興:“女人用的?”
“……”
這樣沒營養的對話在兩人之間進行了很久。夜間偶爾能抛開所有包袱,聊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對于麥穗和沈謙,已經算是很奢侈的時刻。
這樣的時刻沒持續多久,直到周末那天,沈謙在去看橋的時候,于路上碰見了章雲嬌。
章雲嬌是一個人開車來的。她再也沒化濃妝,身上的香水味也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