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丢過孩子嗎?”她紅着眼睛,不斷質問着這樣一句話。
楊福田一開始沒多少防備,被這股突來的巨大力道沖得退後了幾步。他正要用手去推搡麥穗,卻被一旁的沈謙給捉住手腕。
“你敢碰她一下試試?”
沈謙的眼神太駭人,雙鬓冒起青筋,力道又大得能似能将人的骨頭給捏碎。楊福田吃不住,連連求饒,“放開,有事好好說……”
“好好回答她的問題,不然我就廢了你的手。”
麥穗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稍微恢複了些理智。她問:“你有沒有養過一孩子,左臉頰旁有一顆小痣,頭頂有兩個旋的?”
楊福田垂喪着頭,半響後,終于承認了,“養過……”
這個回答讓她措手不及。麥穗捂着嘴,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說話斷斷續續:“那他……在哪兒?”
楊福田:“被我賣了。”
原來楊福田兩年前的确從一個于上海趕過來的人販子手裏買過一個一歲半的孩子,後來一直不孕的老婆卻突然懷孕了。買來的孩子又經常生病,每月的醫藥費開支都是好幾百。這對于這個靠務農來維持生計的家庭,無疑是一筆巨款。後來,夫妻便商量,把孩子轉賣了。
“那娃漂亮是漂亮,就是愛生病,我也是沒得法。我買他花了兩萬多,萬一養不好死了……”
這邊的話音未落,立在一旁像塊石頭的餘向東猛地沖上去給了楊福田一拳。他人壯,拳頭又硬又打,楊福田腳下一滑,被撂翻在地。旁邊的小女娃受到驚吓,立刻癟着嘴大哭起來。
徐磊上去拉住餘向東,“你小子瞎摻和幹嘛?”
“你沒看見她哭了嗎!”餘向東指着麥穗的方向,臉色鐵青。徐磊将他的雙手反剪住,“你給我冷靜點!”
餘向東黑青着一張臉,鼻子冒粗氣,咬牙切齒地看向楊福田,像是要食人皮肉。
楊福田從地上爬起來,抖着手抹了下鼻血,“你們說話就說話,打人是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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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磊把人壓制住了,轉過頭粗聲問:“問你呢,你把孩子賣給誰了?”
“我哪裏知道那人是哪裏的,他又沒給我說。”
沈謙蹙眉:“買孩子的人長什麽樣?”
“我不知道,是別人幫我聯系的。我把孩子抱到公路上,就有一輛車來把他接走了。後來我聽說是給當地的一個人販子,那個人又高價轉賣出去了。”
“什麽車?車牌號你記得不?”
楊福田搖頭:“我不認得那車,車牌號……好像有兩個八。”說着,他把地上的女兒抱起來,“哦哦哦”地哄着。
三言兩語根本套不出來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謙走到楊福田身邊,遞給他一張卡和自己的名片,“裏面有十萬,卡放在你這裏。你什麽時候記起那天的細節了,我什麽時候把密碼告訴你。”
楊福田瞥了他一眼,問:“那個男娃娃是你們的兒子?”
“是。”
“……”楊福田一手抱着女兒,一手接過卡和名片,“娃挺乖的,就是來的時候一直叫‘媽媽’,哄都哄不好。我也是實在沒得法,婆娘生不出來……”
麥穗一陣頭暈目眩,哽咽着說:“生不出來孩子所以你就要用錢買對嗎?”
楊福田沉默。他懷裏抱着的女孩兒已經不再哭泣,那雙晶瑩純淨的大眼睛,有着孩子最本質的特征。那雙眼睛,讓麥穗想起了她的孩子。
她的勵歌。
她恍恍惚惚地走過去,走到半路時被沈謙撈在懷裏。
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來的那天,穿的衣服留着嗎?”
楊福田搖頭,“沒有。”
晴朗的午後,陽光明媚。
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
——
“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錦竹氣憤地說,“剛才那人就該報警抓起來。”
薛路不贊同:“他也是有女兒的,你把他抓了,他女兒怎麽辦?不過這趟還是有點收獲的,楊福田說那天是八月份的前半個月,我們可以讓當地的交警把那天的錄像調出來。”
“不用去求交警。”沈謙忽然說,“我自己找。”
薛路撇撇嘴角,差點忘了眼前這號人物的本事。
快要走到村口的時候,走在中間的麥穗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沈謙将搭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怎麽了?”
她眉頭緊皺,“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求救?”
餘向東:“我也聽到了。”見衆人把目光投過來,他很嚴肅地說,“是個女人。”
剩下的人甚至來不及思考,趕緊往回走。徐磊跑到前面去,攔住他們:“你們确定要插手?”
“為什麽不?”麥穗撥開他的手,沒有半點猶豫,“如果真有婦女被拐賣到這裏來,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看着她被當生育工具,一輩子困在這地方?”
徐磊趕緊解釋:“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這裏的村民都很團結,到時候別把自己也賠進去了。”
沈謙:“徐磊說得有道理。”他拿出手機,看了眼上面的信號,擡眼又開始打量四周,“如果真确認了,我會随時報警。”
看來這一趟,也并非白來。
商量一番後,徐磊一個人去打探虛實。幾人在一棵濃密的大樹下等着。十多分鐘後,徐磊面不改色地走回來。
他挨着幾人蹲下來,:“那邊的院子裏有幾個男人在抽煙,柴房裏關了個女人。”
“艹他大爺!”錦竹将攥在手裏的石頭狠擲在地上,咬牙切齒,“這群沒人性的傻*逼。”
她罵完後,問:“那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樣?”沈謙打開手機,“現在這種情況,只能報……”
話語戛然而止,舌頭驟然麻木到說不出話來,一陣劇痛從後腦勺傳來,很快便蔓延開來。濃濃的血腥味道在幾人中間散開來。
“就是這幾個人,剛從楊福田家出來!”
幾個扛着鋤頭操着鐵鍬的村民從背後的小路抄了上來,帶頭的是剛才徐磊發過煙的中年男人。此刻的他,一掃剛才的唯唯諾諾,面部扭曲而自豪。他的手上,還拿着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
一群人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從背後開始不分青紅皂白地襲擊。
沈謙皺着眉頭,一只手捂住後腦勺,高大的身軀前後晃了兩下,另一只手下意識去護麥穗。“薛路,趕緊報警……”
“媽的……”薛路一邊罵一邊拿出手機。
那幾個村民見薛路要報警,立刻抄着家夥往樹下跑。樹的後面是一個三米多高的懸崖,無路可逃。
“別讓這幾個人跑了!”
迫在眉睫之時,餘向東臉黑成炭,彎腰撿起地上的石頭就往這群人扔過去,邊扔邊用這邊的方言喊:“誰他媽再過來!”
也不知道這群村民是愚鈍還是勇敢,竟然沒幾個人退縮。三四個跑得快的男人沖上來,将幾人包圍住。
越來越多的村民趕過來,就連剛才的楊福田也跟着跑來。
薛路被扔過來的石頭砸中了小腿,痛得發麻,按下“110”時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喂喂喂……我要報警……艹!”
根本打不通。
“把他們抓住!”那幾個沖上來的村民揮舞着鋤頭。
不知道人群中有哪個人喊了一句“把這兩個女的拖去jian了”,有幾個衣着褴褛、牙齒熏黃的幹瘦中年男人竟然齊齊猥笑起來。
“畜生……一群畜生……”錦竹幾近崩潰。
沈謙捂着後腦勺,身體晃得厲害,最後只能将手撐在樹幹上以防倒下。他死死護住懷裏的女人,在失去意識之前不停地說:“沒事,他們不敢,別怕……”
“阿謙,我不怕。”麥穗扶着他,眼神恨恨地看向那群人。
“湊過來一些……”沈謙貼在她耳邊,“我有東西要給你。”
她抱住他的腰,踮起腳,将臉貼在他的胸口處。
“我的衣服左邊裏面的口袋裏……你把它拿出來。”
麥穗點頭,按照他的指示将手探進去。等她摸到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時,渾身都開始僵硬。
“把它……拿給薛路,他懂。”
那群人叫嚣着上前,她來不及思考,把槍拿出來。
正好薛路也看到她手上拿的東西。
“給我。”薛路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從她手裏拿過槍。
窮途末路,再無他法。
薛路跛腳上前,讓擋在最前面的餘向東退下去。那些村民見他手裏拿着這麽個玩意兒,也開始猶豫害怕。
“你們的人性都被狗吃啦?”薛路譏笑着,大聲質問:“女人在你們眼裏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孩子在你們眼裏也可以用錢來衡量,是嗎!”
“關你屁事!那些女人都是我們花了錢買來的。”
“對,我們花錢買東西,哪裏犯法了?”
“女人不生娃,難道在家吃閑飯?”
“……”
在場的幾個人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哪怕是曾經也固執過的餘向東。刺骨的寒冷從每個人的腳底蔓延上來,将他們二十多年來塑造的觀念擊打得四分五裂。
氣氛僵持了很久,一時間像是進入了死局。
直到圍成一圈的人被撥開,一個稍微穿得整潔點的男人走出來。
“徐哥?”那人喊了一聲,趕緊迎上來。
徐磊撐着額頭:“老方啊,你們村的人是怎麽回事?”
被喚作老方的男人約莫三十來歲的樣子,面部輪廓方正,皮膚黝黑。他環顧了一下周圍,沉聲問:“徐哥,你們這是……”
徐磊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下。
那人聽了以後,轉過身責問背後的村民:“你們這是幹什麽?狗都不幹的事情,你們淨幹了?”
“反正不能放他們走。”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揚聲道,“把他們放走了,警察來了怎麽辦?”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沒幹違法的事情,還怕警察來不成?”
那些個村民并沒有聽他話的意思,紮根在原地不打算放沈謙等人離開。
徐磊問:“老方,你們村裏有買來的外地婦女嗎?”
“這個我的确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回到這裏。”老方搖頭。
“我告訴你們,買賣人口是違法的。今天一旦我們出去了,你們其中有的人肯定沒好果子吃!”聽了老方的話,徐磊走到前面,大聲朝着人群說,“但如果你們不放我們離開,我們守在路上的人肯定會立刻報警,到時候你們全村的人都脫不了幹系。”
村民們面面相觑,開始小聲議論。
“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徐磊用商量的口氣說。他走到最前面,從口袋裏拿出一包一百多的好煙,遞給圍在前面的村民。
“什麽交易?”有人問。
徐磊挑眉:“很簡單,你們把買來的婦女讓我們帶走,我們将原價賠償你們的損失,并且承諾不報警。”
“你怎麽證明你們不會報警?”
“看來是真的有買賣婦女的現象了?”套出了這幫人的話,徐磊歪着唇角輕笑了下,“啧啧,老方,聽見了吧?你們這裏的人真是不像話。”
老方耳根子微微泛紅。
“買就買了,你能殺我?你殺了我,老子的魂魄還能把你送進牢裏吃槍子!”一個幹瘦幹瘦的男人語氣激動地說。
談判也開始陷入僵局。
眼看着沈謙快要支撐不住,後腦勺下面的血也越積越多,麥穗哽咽着替他捂住傷口,而後歇斯底裏地對那幫人吼:“他受傷了!讓我們走!”
“事情還沒處理完,你看你們走不走得了?”有人輕蔑地笑着。
麥穗咽了咽口水,把沈謙托付給一旁的餘向東,二話沒說走上去奪過薛路手裏的槍,往天上放了一槍。
在半空中盤旋的那只巨鷹受到驚吓般飛離,口中叼着的蛇也順勢掉下。
那一瞬,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她只知道,沈謙的血快流幹了。
“讓我們走!”她指着其中一個男人,“我告訴你們,我槍法不好,但我能瞄準他的腦袋。反正都不要命了,有種你們繼續堵着,我這槍子兒可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