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兩天天氣極好,市區的天更是呈現出潔淨的淺藍色。
麥穗一直想離開這裏,可沈謙絆着她,她的心裏多了另一份牽挂,有很多不舍。
她在路上也遇到過很多尋找孩子的父母。沒有一個在放棄之前停止了腳步。即便他們的孩子或許已不在人世,可至少能求個心安。
這樣的場景令麥穗覺得心酸。她不是沒想過,萬一她的孩子早已被埋在黃土之下了呢?
最壞的打算她已經做過了,可她仍然希望在茫茫人海裏,能撈到他的一點兒消息。
這樣無止境的祈禱和尋找,讓她總會不自覺地想,這世上哪有這麽多黑心的人?
她在這樣的混沌和憤怒中,從早上一直睡到下午。
三點左右,沈謙開完一個視頻會議,将她從床上叫醒。
“我把機票買好了。”他将她抱進懷裏,寬厚的胸膛平穩如山。
她半開玩笑地擡頭,素淨的眉如一彎新月:“這下我不去也得去了。”
沈謙也不知道被她觸動了哪根弦,低頭親了親她的唇瓣,“那個地方你總歸是要回去的。雖然你流着別家的血,可也是在沈家長大的。”
他的這個說法讓麥穗心裏稍微有點不滿。可她沒表現出來,加上外面天氣這麽好,她就這麽軟在他懷裏,想起了“天長地久”這四個字來。
過了半響,沈謙問她:“我在這裏有個生意上的夥伴,他知道我來重慶了,要請我吃飯。就在附近,今晚,你去不?”
她搖搖頭,“那種場合我就不去了,對你的影響也不好。對了,你回來的時候去商場給我買兩件夏天的短袖。”末了,又問,“你知道我的號對吧?”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大掌伸進她的睡衣裏捏了兩把,“嗯,現在知道了。”
她又好氣又好笑,爬到他身上,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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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瘋着瘋着又癡纏在一起。
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光,這幾年的蹉跎都是雲煙一般。
麥穗張着雙腿,任由他含住底下的嫣紅,腦袋暈乎乎地想了很多。等他加快動作,她難耐地抓緊床單,很快就把自己完全交給他了。
她還天真地以為她餘後的人生能離了他,哪知沈謙早就固定了一個圈,兜兜轉轉兩人還是相聚了。
可不知到何時又會離別。
——
夜晚降臨,麥穗估摸着沈謙這會兒還在飯桌上。她發了條讓他少喝酒的短信過去,心裏稍微安心了些。
快到八點的時候,她看着外面燈火輝煌的街道,突然想吃對街那家小店賣的小面。
我去下面吃碗面,你回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她又編輯了一條短信給沈謙發過去。
沈謙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正在婉拒一位合作商遞給他的煙。
那人見他收到短信後,神情變得溫柔,旁敲側擊:“沈總這是被老婆查崗了?”
他将屏幕鎖上。“嗯,她身體不太舒服,我得早點回去。”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沈謙心不在焉地應酬着,心思卻飛到了很遠。
沙坪壩。
麥穗來那家小店排隊吃面,這會兒逛街完的人都湧到這裏吃宵夜,沒多久她後面就排了長長的隊。
找到位置後,服務員端上一碗撒滿小蔥的素面。紅油、細面、綠蔥,攪成一團,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她擡頭看了看滿屋的食客,開始吃面。
餘向東在店門口前面的梧桐樹下蹲了幾分鐘,黑漆漆的眼眸忽明忽暗的。夜市繁華,燈火輝煌,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和一條發白的牛仔褲,短短的頭發裏滲出了汗。
沒到十分鐘,麥穗就吃完面,從店裏出來。
出來時,她接到了沈謙打來的電話。那邊的他聲音如常,看來沒怎麽喝酒。
“我在吃面的地方,你在哪裏?”
他往前走了兩步,“我在對面的停車場。你站在原地等我,別亂跑。”
麥穗問他:“衣服給我買了沒有?”
“買了。”
聲音不太穩,聽得出來他在趕路。
“那好,我等你。”
我等你。這三個字讓沈謙的步伐越來越快。恍惚中,過街的時候,他瞥到一個高壯的男人。
男人靠在高大的梧桐樹下,衣着簡陋。
在看到麥穗之後,沈謙的步子邁得更大。
他像一陣風,很快就站到她面前,手裏還提着兩個購物袋。麥穗接過他手上的袋子,“你要吃面嗎?”
沈謙看了眼被人擠得滿滿的小店,沒有拒絕。晚上應酬,他只喝了點清湯,被人灌了三四杯酒,肚子基本還是空的。
他主動牽過她的手,“進去吧。”
重新坐回店裏,麥穗點了一份甜品,小口小口地吃。她背對着店門坐,自然沒看見低頭從門前走過的餘向東。
沈謙的面口味清淡些,可他仍然吃得津津有味。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裏又踏實了很多。
“你看我做什麽?”麥穗放下勺子,“吃你的面。”
沈謙耳根子一紅,卻裝作無事地低頭,“你嘴邊沾了一顆芝麻。”
她也不拆穿他,輕笑了一聲。“阿謙,你怎麽越活越回去了呢?”
沈謙繼續埋頭吃面。
——
有個明星來重慶開演唱會,陣仗弄得很大。
餘向東在附近轉了會兒,看見不少票販子舉了個牌子在場外站着。從中午開始,他一直在觀察這群人。沒多久,他就把身上的存折拿出來,把上面的幾千塊錢取了,學票販子一樣拿了個牌子站在外面。
從下午四點開始就有人開始陸續在外面徘徊。有專門倒票的人拿了票在外面賣,他個頭高,人看着也兇,雖然面生,很多人卻莫名憚他。
“你出價多少?這個380的票沒得800我是不賣的。”倒票的問他。
餘向東看了眼四周的人群,說:“700。”
“700沒得商量。”
“呵呵。”餘向東幹笑了兩聲,“你信不信,那些人出價還低?”
這人聽他操着外地的口音,甩了甩手,“算了,我不和外地人做生意。”
餘向東發黑的臉僵着,“随你。”
那人走後,有幾個學生光顧了他的生意。他總算是買到了幾張票。演唱會開始後,他再以高價賣出去,賺了大概兩千多。
餘向東很快就離開現場,坐了公交車回到沙坪壩租的那間簡陋旅館裏。
在附近打工的表哥晚上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找人的事情怎麽樣了。
“還沒呢。”
“那種女人就欠打,你找着了,打她兩頓,用皮帶抽也行。”那邊的表哥告訴他。
餘向東沉默了幾秒,說:“我不打女人。”
“你從人販子手裏救了她,又花了一萬多在她身上,她還敢跑?”
“我會找到她的。”
“你自己看着辦,要是沒得辦法,我喊幾個上班的兄弟來幫你。”
餘向東拒絕了,“我自己會勸她回去的。”
電話那邊傳來他表哥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你就倔嘛!我看你總要吃虧。”
晚上,餘向東拿着今天賺的兩千多進了商場,給自己買了件像樣的衣服穿上,又去剪了個頭發,這才回到住的地方。第二天,他又去了那家商場,花了五百塊錢買了兩件女性穿的衣服。
五百塊錢的衣服,夠他穿好幾年。
回到旅館,他将自己收拾幹淨。浴室很狹窄,鏡子下面有泛黃的污漬。餘向東看着鏡裏的男人,濃眉長眼,覺得精神些了,一直繃着的臉這才緩和下來。
——
在重慶的這段時間,麥穗前所未有的放松。身邊有個寬厚的肩膀讓她靠着,以前的落寞倒是再也沒有體會過。
清明節快到了,臨走前的一天,沈謙帶她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在城裏轉。
這兩天又開始下雨了,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細細的針雨下。山城披了雨做的輕紗,嘉陵江上的漁船停靠在岸邊,淡黃色的江水輕輕地滾動。
麥穗穿着沈謙給他買的素色長裙,被他半擁在懷裏。深灰色雨傘襯得沈謙的臉又冷又癱,咋一看,五官竟然像是石膏捏的——精致卻冷硬。
這時,從雨中迎面走來一個紮着馬尾、頭發半濕、約莫五六歲左右的女孩兒。她拿起手中的鐵盒,聲音含糊不清,“叔叔阿姨,可憐可憐我吧。”
沈謙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一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蹲在不遠處。男人的目光一直往這邊瞟,可疑得緊。
他正想說點什麽,麥穗卻突然蹲下身,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邊說:“阿謙,你拿一百塊給這個小妹妹吧。”
沈謙會意,用高大的身體擋着這一大一小。
麥穗快速拍完照後,将錢遞給小姑娘,又拍拍她的頭,“真乖。”
“謝謝阿姨。”
小姑娘很快就消失在雨裏了。
幾分鐘後,麥穗将照片傳到網上,并報了警。沈謙再推波助瀾,不到兩個小時,這條消息就被推上了頭條。
“每次看到這種孩子,我都不會漠視。我知道他們很可能是丢失在外面的小天使。他們的父母在滿大街地尋找他們,而這些自私而殘酷的人販子卻将他們當做賺錢的免費工具。阿謙,我一想到我的勵歌也可能……”麥穗站在傘下,聲音幽幽,“我想多積點德,這樣老天爺是不是會可憐一下我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會的。”沈謙的眼神很堅定。
她看向他,“我知道,一定會的。”
只要她還活着。
傍晚,雨總算是停了。回到沙坪壩,兩人簡單地在外面吃了晚飯。
晚上,他抱着她,突然說:“我想吃你做的番茄排骨。”
“清明節回去,我就給你做。”
兩人沉默地相擁。過了半響,她突然問:“鄧奶奶這幾年的身體還好嗎?”
沈謙答:“硬朗着呢。”
“咱們家門口那棵棗樹還在嗎?”
“在。每年都結果,鄧奶奶摘了會寄些過來。”
“村裏有什麽變化嗎?”
“有。村長換了,修了座新橋,公路也修了。”
麥穗惆悵地問:“以前那座橋沒人走了?”
“快塌了。”
她低低地“哦”,又問:“那口狀元井呢?”
沈謙:“明天回去看。”
麥穗嘆了口氣。
“阿謙,你還記得我生理期第一次來的那天嗎?”
沈謙挑了挑眉,“當然。”
那時,麥穗剛滿十四歲。傍晚,沈懷天去了鄰村和一幫朋友喝酒聊天,留下她一人在家。
夏天的傍晚悶熱而吵鬧,田裏蛙聲一片,明月将整個山頭照得亮堂堂的。
九點左右,沈謙推開家門,帶着給她買的兩條裙子踏進了門檻。
屋裏黑漆漆的,麥穗的房間更是黑得滲人。他蹙眉,“有人在家嗎?”
她一般都會乖巧在家等他的。
這一刻,沈謙突然慌了。他放下袋子,打開麥穗房間的門,摸黑進去。
“你在嗎?”
他隐約看見床上有個人在發抖。
過了幾秒,沈謙走到一邊,拉了燈,屋裏很快就亮起來。
“你怎麽了?”
麥穗可憐兮兮地用被子蒙着頭,“沈謙,我流血了……”
“流血?”他走到床前,問,“哪裏流血了?”
小丫頭身邊沒個女性照顧,很多事情都不懂。她躊躇半天,不太好意思地說:“尿尿的地方……”
她不敢看他,一直蒙着頭。
沈謙臉一陣紅一陣白,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家沒有女人用的這東西,他只得拿了點衛生紙過來。
将麥穗從床上扯起來後,他給她普及了生理知識。
“你這是來月經了。”十七歲的少年還沒成熟,說這話的時候一陣臉紅心跳,“來月經不是得病,就是說你可以懷小孩了。”
麥穗低着頭,“哦……”
他将紙遞給她,“把這個墊在內褲上,明天我帶你去鎮上買衛生巾。”
她絞着手指,“你這都懂……”
沈謙咽了咽口水,“生理課上講過。”說完,他看了眼她胸前隆起的小饅頭,輕咳一聲,“順便去買內衣。”
麥穗臉也紅了。
他心想,麥穗從今天開始也是個小女人了。
她從小到大,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他在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