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邊的幾個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錦竹,特別是男人,暧昧而輕視。
這時,麥穗适時輕描淡寫插話:“夫人,要不我們玩大點?沈謙一直慣着我,一次不輸個兩三萬,他都不舒暢。”她舉了舉手裏的百元鈔票,“你看,我這裏也沒有零錢,一把玩一百,方便些。”
一旁的沈謙抿唇笑了笑。
大舅媽瞬間轉移了注意力。她偷偷往丈夫的方向看了眼,又側頭問田二的二舅媽:“來大的,來不來?”
二舅媽垮着眉毛,把牌一推,離了座位:“我身上沒帶錢。”
一旁的田二見狀,接了他二舅媽的位置,“我來接。”
麥穗接過沈謙端來的茶杯,抿了一口。
田二上來後,錦竹的表情變得不大高興,倒是麥穗,臉上一直挂着笑意。
牌桌上,一時間暗湧四起。
幾把下來,大舅媽贏了一萬多,臉笑得跟朵菊花一樣燦爛。這幾把基本都是麥穗點的炮,只是她面不改色,仍舊淡淡地笑着。
麥穗故意說:“看來今天夫人的手氣不錯啊。”
大舅媽擺擺手:“哪裏哪裏,狗屎運氣。”
又過了十來分鐘,錦竹開始胡牌,并且每次都是大舅媽放炮。一來二去,她贏的基本都給放出去了。
除了大舅媽,另外三個人都心照不宣。
打到最後,錦竹一人贏了。大舅媽輸得面紅耳赤,把牌重重一推,陰陽怪氣:“不來了!”
麥穗轉過頭看着沈謙,“輸了你兩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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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不在乎:“沒事,兩百萬都行。”
田二的大舅從那邊走過來,聽說自家老婆輸了近三萬多,臉都氣綠了。
等到算賬的時候,大舅媽木着臉,“我沒那麽多錢。”
田二說:“舅媽差我那點,我就不要了。”
錦竹也撩撩頭發,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那這樣,我也不要了吧。一點錢罷了,玩得盡興就好。”
“……”
大舅媽借口去廁所,離開牌桌的時候臉色簡直不能看。
下午吃烤羊肉時,沈謙只舀了一碗羊雜湯。麥穗雙腿盤在毛氈上,拿小刀把肉片下來,整整齊齊地碼在盤子裏,給他端過去。
“我喝湯就行了。”
麥穗挨着他坐下,把羊肉往嘴裏塞,“錦竹一直在偷看我。”
“她沒有惡意。”
她看向他,邊吃邊問:“她對你有意思?”
沈謙搖頭。她便不問了。
還未到春分,天黑得早。麥穗吃完羊肉,将盤子放到一邊後起身,“我嗓子有點疼,去車裏拿藥。”
沈謙拉住她:“我去吧。”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頭:“在我的包裏,裏面沒多少東西。”
臨走前,沈謙對她說:“以後別抽煙了,我都戒了。”
麥穗轉過頭去,苦笑了一下。
待沈謙走後,穿着紅色大衣的錦竹從遠處走過來在她面前坐下。“今下午的事,謝謝你。”
“沒事,給她一點教訓而已。”麥穗的手有點冰,這次的寒流似乎來得迅猛。她将手放到一邊的烤火爐旁,聽到錦竹細細柔柔的聲音,“我沒想到,你就是他的青梅竹馬。”
麥穗看着自己那雙長滿繭子的手,“我和他……很複雜。”
錦竹說:“他這幾年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他是個死心眼。”
“你們之間……只要還有愛,還是可以的。雖然有很多東西可能不會被這個社會所接受,就像我以前的職業一樣。”錦竹自嘲地笑笑,給她倒了一杯清茶:“我以前也想過要抗拒生活,可是出來後才知道,根本身不由己。”
麥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錦竹看了她一眼,“很難得會有這麽死心眼兒的男人了。”
正當她出神之刻,沈謙帶着一股戾氣從門外走進來,同時手裏攥着一張照片。
像是早就預料到一般,麥穗表現得很平靜。
坐在她旁邊的錦竹被來勢洶洶的沈謙給吓了一跳,當即便找借口離開了。沒多會兒,沈謙就走到她面前,牙根咬緊,“跟我出去一下。”
麥穗平靜地拿了一旁的大衣穿上,跟着他出了門。
田二和一衆親戚沒注意到這裏的情況,仍舊喝酒吃肉。
——
外面寒風陣陣,沈謙的車停在斜坡公路之下,黑沉沉地,和身後的樹林相得益彰。
麥穗抱着雙臂,別過臉去。
“這幾年,我沒回過孫家,一直都在找他。”
“什麽時候的事?”沈謙高大的身軀晃了兩下。
難怪,她全國各地地跑,難怪去了西藏、雲南、貴州……
“他還不到兩歲的時候。”麥穗盯着路燈下的小石子,仿佛入了神,“很相似的歷史對吧?我被拐,我的兒子也被拐。”
這話入了耳,沈謙将一只手撐在車上,以防晃動的身體跌倒在地。
“他怎麽丢的?”
“兒子過兩歲生日的前一個星期,我從孫家搬了出去,用孫清源給我的那筆錢買了棟小公寓。公寓附近有一個小型公園。那時,我帶他在公園玩兒,後來孫清源的女兒來了,說是帶他去買玩具。”她揪着衣角,聲音艱難而幹澀,“我就走開了一小會兒,他就不見了……”
沈謙紅着眼睛,“孫清源的女兒……你的妹妹?”
她撇開頭:“同父異母的。”
“是不是她指使人做的?”
“不清楚,我問過她,她只說是她在玩具店裏付錢時,孩子不在的。”
“報警了嗎?”
“早就立案了。”
周圍冷風陣陣,遠處鎮上幾盞微弱的燈光顯得格外孤立。
沈謙弓着腰,痛苦至極。片刻後,他打開車門,坐進去。車內的燈将他的俊臉照得模糊不清,他将手放在方向盤上,形容竟然一瞬間憔悴了不少。
靜默了一會兒,他動作顫抖地從衣服裏掏出手機,解鎖,翻通訊錄。
“是我……你在最快的時間裏聯系一下合作過的網站,讓他們放一則尋人啓事,具體內容我馬上發過來。酬金五百萬。”
麥穗衣着單薄地站在車外,忽然擡頭望天,心境又老了幾分。
車裏的沈謙在交待完事情後,将一直拿在手裏的那張照片看了又看。
孩子年齡小,五官還沒怎麽長開來。鼻子和嘴巴都小小的,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仿若天上最亮的那顆星。他的左臉頰上有一顆淡淡的痣,模樣乖巧,笑意盈盈。
這是他的兒子啊。
想起麥穗的身世,沈謙痛苦地揪着自己的短發,困獸般地低鳴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向車窗外,麥穗已經不在原地。
沈謙借着樓上的光,看清楚她坐在廚房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下。在她的旁邊,一只肥短的土狗蜷縮着。
寒潮帶來的冷氣從她的嘴巴裏吐出來,她摸了摸口袋,似乎在尋找什麽。
這幾年,他都幹了什麽?
金錢?權力?
他丢了最重要的東西。
——
麥穗在半夜十一點的時候回到住的地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後來斷斷續續地在奇怪的夢和現實中不斷徘徊,醒來時,外面已經大亮。
錦竹敲響她的門,“出來吃早飯吧。”
她将那頭長發簡單地紮起,應了聲,“馬上。”
來到吃飯的地方,已經只剩田二和錦竹兩人,其他的親戚昨晚就離開回各自家了。麥穗問:“沈謙呢?”
“在車裏呢。”錦竹将泛着白氣的粥遞給她,“你們吵架了?”
麥穗搖頭。看來他是在車裏待了一夜。
田二到現在都沒弄清這其中的淵源,只好悶聲不響地喝自己的稀飯。
“我去叫他上來吃飯吧。”錦竹放下筷子,主動起身。
“不用了,還是我去吧。”
這時田二幽幽開口:“別個兩口子的事情,你摻和啥子?”
錦竹冷冷一笑,“關你屁事。”
麥穗頭疼得緊,沒多逗留,朝兩人打了招呼便離開座位,往樓下的停車位走去。
早晨的露很重,車窗一片模糊。她站在外面,彎下腰,用手将水霧擦幹。沈謙倚在後座上,許是腿太長的緣故,他的姿勢格外委屈。
她敲了敲車窗,他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麥穗試着開了車門,沒想到竟然打開了。她彎腰坐進去,打量了他一會兒,忽然察覺到他的手機掉在了腳邊。
這人睡得熟,動靜這麽大他都不醒。
麥穗俯身撿起手機,下一刻,機身發出一聲震動。
手機屏幕亮起來,應該是短信來了。她鬼使神差地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幾下,接着,一條暧昧不清的短信躍入眼中。
麥穗手一抖,趕緊将手機鎖上,悄無聲息地下了車。
——
沈謙醒來後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情。
今天的溫度升高了些,消失了幾天的太陽從對面山上躍起。車廂裏有些悶,他歪了歪脖子,将車窗升下。
往外看去,農家樂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長滿了荒草。穿着黑色薄毛衣的女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晨光打在她的身上,顯得寂寥而滄桑。
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麥穗很快就回頭,隔着十幾米遠的距離,對上了他惺忪的眼眸。
她突然笑了,快步朝車的方向走過來,臉上帶着他看不懂的表情。
車門打開後,麥穗同他排坐着。她帶來一股早晨的濕氣,眼睛也又濕又紅,像是剛哭過。
“我剛才叫你吃早飯,你睡着了。”
沈謙揉了揉眉間,“你吃過了嗎?”
“沒有。”
一時無話。
片刻後,她湊到他耳邊,整個人都倚在他身上,“阿謙,那條公路,能通去哪裏?”
沈謙看向外面。她指的那條公路,是停車地點的上方。從這裏支出去一條寬敞的路,大約有三十度的傾角;路的兩邊長滿了雜草,應該是很久都沒有車開上去了。兩邊除了密林,就是被砍伐下來擱在地上的實木。
“不知道。”他搖頭。
她将頭靠在他的肩上:“帶我去看看。”
“嗯。”
車子啓動後,麥穗看着窗外不斷閃過的松樹,輕聲開口:“他叫勵歌。”
沈謙目視前方:“你取的?”
“對。”
“很好聽。”
她笑笑,也看向前方,仿佛前面能條叫做“希望”的路。
只是路越來越難走。看來這項工程被廢棄了,越到裏面,高大的樹木越多;大型車輛留下的印記裏蓄了水,不遠處的山頭被挖空一半,□□的黃土貧瘠而刺眼。
再開了大約十五分鐘後,前方沒了路,被一片懸崖給擋住了。
沈謙将車停下,沉默地看向她。
她歪過頭來,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沒一會兒,她主動跨坐到他的大腿上,“是死路呢,我還以為能通下山。”
他的喉結上下浮動,“為什麽會這麽想?”
她沒回答,幫他脫掉他的外套和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