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ktv裏出來後,沈謙表示自己還想在街上轉轉,便讓田二先送錦竹回去了。
薛路粗粗活動了一下筋骨,擡腕看了眼表,已經快十一點。他對沈謙說:“沈總,那我就先回酒店了,改天一定好好宴請你一番。”
“都是朋友,何必客氣?”沈謙拍拍他的肩膀,态度和剛才在包廂裏大相徑庭,“明天一起正式吃個飯,叫上田二他們。”
薛路有些為難:“明天我這還有個人得招待。”
“是嗎?叫上她一起也無妨。多一個人多一雙筷子而已,圖個熱鬧。”沈謙語氣輕飄飄的。
聽他這麽說,薛路也不再好意思拒絕,于是拿出手機,“那行,我現在就問問她。”
“明早再問也是一樣。”沈謙将眼神移到他的手機屏幕上,“現在這個時候了,說不定她已經休息了。”
提起這個,薛路一臉的唏噓。“你還別說,那丫頭還真不會睡。”他邊說邊給她發了條短信,沒注意到一旁沈謙沉郁的臉色,自顧自道,“她在西藏那會兒,不管多累,每晚十二點才準時睡。我懷疑她有強迫症。”
“你很了解她?”
薛路沒察覺他這話裏的酸氣,說起麥穗,他就滔滔不絕:“她簡直就是個怪人,明明全身上下沒幾兩肉,膽子卻異常大。那會兒我們在西藏一個廢棄的車站遇到不講理的人,結果人家還沒開始動作,她就抄起路邊的磚頭要給人砸過去,把人給吓跑了……”
“聽你這麽說,她這人還挺有趣的。”沈謙雙手插袋,背脊站得又挺又直,“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你請便。”
薛路:“明天見。”
待沈謙走後,他很快就收到了麥穗回的短信——
你明早再通知我地點。
——
第二天又是個大晴天,一大清早,圍着城市的遠山上就挂了一輪紅如晚柿的太陽。田二接到薛路的電話後,火急火燎地便和錦竹從解放碑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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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田二打了個電話給沈謙,“沈哥,你還在賓館?”
“嗯。”
“我們馬上到。”
“你給我開的房間我已經退了。”沈謙屈腿躺在那張單人床上。
“為啥子?那你現在住哪兒哦?我的哥哥,這點心意你都不領……”
聽着田二那一口重慶話,沈謙心情意外地好,甚至和他解釋一通:“我在石碾盤這邊重新開了間房。不是不領你的意,只是我在這邊方便一點。”
“方便做啥子?”
沈謙看向眼前那堵米黃色的牆,輕笑了聲:“這個你就別多問了。”
這座城市被山包圍着,彎彎拐拐的小道四通八達,搖籃裏的高樓很快就蘇醒過來。又是火辣辣的一天。
九點左右,麥穗被手機震動給震醒了。她掙紮着從黑甜的夢中醒來,手指在屏幕上一滑。
“喂……”
“還沒起床呢?”
聽到是薛路的聲音,她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薛路告訴她自己在附近的某個天橋上,讓她洗漱洗漱就過來。
“離吃中午飯還早着呢。”麥穗閉着眼說。
“別啊,人家說了,一起去看電影呢,票都買好了,十點一十那場的。”
麥穗從床上坐起來,打了個呵欠,揉揉頭發:“看電影?這也太奇怪了吧。我又不認識他們,哪有約去看電影的道理?”
薛路沒給她猶豫的機會,“我這手機快沒電了,你趕緊過來,別讓人家等久了。”
她還想說什麽,那邊已經把電話挂了。
半個小時後,麥穗到達天橋時,薛路已經不在原地了。她給他打電話,那邊接起來,說他已經到了的ume。
她直接拆穿他:“是不是又看見哪個美女,跟上去就不管不顧了?”
薛路支支吾吾地,“那啥,我表哥……”
麥穗打斷他的話,“行了行了,別拿表哥來敷衍。”
“……那你直接過來吧。”
“我找不到這裏的ume。”
他“悉心”教導,“百度地圖這玩意兒,不是拿來當擺設的。”
麥穗挂了電話,認命地打開地圖。她的方向感還算不錯,很快就順着指定路線找到電影院。
薛路就在電影院門口站着,見她來了,拿着一個甜筒滿臉讨好地迎上去。“剛買的,快吃,待會兒化了。”
麥穗瞟了他一眼,又挖他痛處,“活該和女朋友分手。”
薛路笑嘻嘻地,也不反駁。她接過甜筒,看向周圍,問,“你的朋友呢?”
“在六樓候着呢。”
“買的什麽電影?”她又問。
“好像是科幻片。”
她“哦”了一聲,意興闌珊。
這時,一個牽着可愛孩童的年輕母親從她面前走過,她禁不住多看了兩眼。薛路見狀,拍拍她的頭:“你不停歇地找了這麽久,也該休息休息了。”
麥穗看着四周的人群,口氣淡淡:“我在試着休息。我怕等不到找到他的那天,自己就垮下去了。”
“那就好。”他欣慰道。
關于孩子的父親,薛路沒有過問。他心裏很明白,像麥穗這種女人,肯定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
跟着薛路乘電梯上了六樓,麥穗幾乎是一眼就看見那個坐在圓形沙發上的魁梧男人。她粗粗一想,想起他是那天在火車站撞到自己的男人。
薛路指着那個形容粗犷,脖子上戴着粗金鏈的男人,“那是我表哥。”又指了指一旁的錦竹,“那是他女人。”
麥穗點點頭。
薛路看了看四周,并沒有發現沈謙的身影。
說話的期間,兩人已經走過去。田二見到麥穗時,也驚了一跳。“你是我那天在火車站撞到的美女!哎呀,真是太有緣了。”他迎上去,和麥穗握了下手,“當時有事情,多有得罪,美女莫見怪。”
麥穗淺笑:“沒事的,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孫知惠。”
田二樂呵呵地做了自我介紹:“我叫田清華,因為我媽從小就想讓我考清華……”
一旁的錦竹譏笑他:“我還叫北大呢。就你這智商和熊樣兒,還考清華,藍翔都不見得要你。”
田二黑着臉,掐了下她水嫩的手臂。
麥穗注意到錦竹。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眉眼妩媚,身段姣好,生了一雙微微上翹的丹鳳眼。
“你好,叫我錦竹就行。”錦竹朝她微笑,露出淺淺的酒窩。
“錦竹……這個名字真好聽。”
“哪裏哪裏……”
一旁的薛路看了看表,問田二:“沈老板還沒來?離電影開場還有不到五分鐘了。”
“沈哥早上去辦事了,馬上就到,我在外邊等他。你們幾個先進去嘛。”田二把身邊的女人推過去,在她耳邊吩咐,“你去買爆米花和可樂,莫讓客人笑話了。”
錦竹恨恨地翻了個白眼,“我和你什麽關系呀?”嘴上這麽說,還是去服務櫃臺處買好了吃食。
薛路攬過麥穗的肩膀,“咱們走。”
“別動手動腳的。”麥穗嫌棄地拍開他的手,末了,又問,“還有誰沒來嗎?”
薛路把票遞給檢票員,“我表哥的朋友,一個有錢的老總。”
她聞言,沒再說話,跟着薛路和錦竹進了影廳。
電影還沒開始,這場是首映,很快人就将座位坐滿。麥穗找好位置坐下,薛路和錦竹坐在她的左邊。
約莫十分鐘後,麥穗扶了扶眼鏡,察覺到身邊有人坐下,下意識地便挪動了下身子。影廳裏很暗,她又戴着眼鏡,注意力全在屏幕上了,只知道身邊坐了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電影演到一半時,那杯可樂也差不多被她喝完了。她頭也不轉地去摸杯子,卻碰到幾根溫熱的手指。
觸電般地,麥穗快速地将手抽回。她不好意思地坐正身體,專心看電影。
由于是硬科幻,劇情也玄乎,她看得迷迷糊糊,到最後一股尿意上來,更是如坐針氈。
眼看着影片還有一個多小時才結束,麥穗漲紅了臉,拿了包包起身,夾着雙腿躬身往廁所跑去。
上廁所的期間,她給薛路發了個短信,說是在外面等他們。
薛路很快就回了——那你自己去找個地方休息吧。他将手機放好,看了眼旁邊空着的兩個位置,眉頭微皺。
——
麥穗上完廁所,在外面随便找了沙發坐下。百無聊賴之時,她從包裏拿出一張地圖,仔細研究着上面的路線。
大廳裏響着低沉的大提琴聲,婉轉的女聲訴唱着三十年代風雨飄搖的大上海。
這時,輕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步,兩步,三步……站定。
一雙黑色男士短靴出現在了麥穗的視野中。她擡起頭,一瞬間,喉嚨像是被人緊緊扼住,再也發不出聲音。
那雙黑而深的眼睛,看不出絲毫波瀾。
如果四年前的沈謙只能用英氣來形容的話,如今的他,則多了她難以接近的矜貴。
眼前衣着講究、眉眼英挺的男人,和那日在火鍋店裏她偶然一瞥的人重合起來。
風雨飄搖,最終落定。
麥穗幹笑兩聲,把地圖合上。
原來真的是他。
她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為何要笑。無奈地抹了把僵硬的臉,動作迅速地從沙發上起來,她攢緊地圖往電梯跑去。
沈謙,原來你真的變得這麽有錢了。她邊跑邊想。
“媳婦兒,我會好好賺錢養你的。”曾幾何時,他向她許諾。
年輕的他們,總喜歡規劃未來。可她那時根本沒想到,她的未來,不可能有他。
到了電梯旁,麥穗顫抖着右手按下按鈕,随後低着頭在一旁等候。很快就來了對小情侶和幾個高中生,她擠到人群中,焦急地看着數字越變越大。
她以為沈謙沒有追過來,可當電梯即将合上那一刻,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擋住了門。
沈謙沉着臉,再次出現在她的視線中。他掃了眼站在角落裏的麥穗,雙手插兜站在靠門處。
出了電影院就是人人接踵摩肩的步行街。麥穗茫然地站在這座陌生城市的中央,周圍傳來火辣而熱情的方言,而這一刻,她卻覺得這裏容不下自己。
走了全國這麽多地方,在無數險峻的地方留下足跡,瀕臨生死之刻,她都從未退縮。如今,她的腳提不起半點力氣,只得呆呆地站在人群中。
沈謙一直站在她身後,背挺得直直的。
路過的人看着這一男一女,像是電影中定格的唯美畫面。
幾分鐘後,他走上前,聲音清落:“怎麽不跑了?”
她怕,怕得雙腿發顫。背對着他,卻答:“我早該跑的。”
一句簡單的話,沒有生疏,沒有客氣,有的只是四年前有增無減的憎恨。
“重慶好玩嗎?”他突然問了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麥穗擡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搖頭:“我不是來玩的。”
“什麽時候走?”他又問。
她啞然,随即搖頭:“還不知道。”
這幾年,走走停停,茫然無比。
兩人無言地站了一會兒。很快,田二就打電話過來,問沈謙在哪裏。沈謙告訴他,電影太無聊,先出來了。
麥穗往前走了幾步,側身說:“我身體不太舒服,回賓館了。麻煩你告訴他們一聲。”
“嗯。”
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麥穗,沈謙點燃一支煙,情緒滿得快要溢出來。
很多人都會變,她也一樣。他只是沒想到,過了四年,她竟然變得連他也覺得生疏了。
他眯起眼睛,在尼古丁侵入肺部之後,想起自己在戒煙,于是将煙掐滅,轉身進了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