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男人的夜談(下)
病房裏。
面色還有些蒼白的藤真躺在病床上,心髒被微微的詫異包圍着。
先是昨晚,好容易從高燒中清醒過來的藤真不小心弄醒了床邊趴着睡覺的人,待在月光下看清那是流川的臉時,不由倒抽了一口氣——打擾這家夥的清夢,自己會被揍嗎?我我我可是病人耶!不過令人驚訝的是,睜開眼的流川在第一時間就清醒過來,站起身出去叫護士。然後便一直站在床邊看着護士替藤真量體溫、紮點滴,自始至終再也沒有說話。待護士離去後,看了一眼仍然站在牆邊的流川,藤真心裏嘆口氣,太為難這個孩子了不愛說話這樣多尴尬啊我還是裝睡吧,所以裝睡。然後感覺到流川站了很久,然後輕手輕腳地坐回凳子上,繼續睡。
然後是今早,赤木魚柱福田還有福田手裏拎着的一只紅頭發的猴子帶了一大堆水果來探視,櫻木還說了一段別扭非常的話——
“隊長祝你早日康複隊長你平時不要太辛苦隊長我一會會牢牢記住你說的話認真聽你的指導你是湘南籃球隊的隊長噢對還有教練沒有錯的……”
然後藤真眼睜睜看着櫻木抱着頭沖出病房絕塵而去,并且苦笑為什麽赤木魚柱全買的是香蕉呢?
難道便利店缺貨了?
然後是現在。
花形看到病房裏一桌的香蕉以後,臉上浮現出一種類似譏諷和驕傲混雜的神色,将手中的一袋東西朝藤真面前晃晃。
是蘋果。
藤真,最愛吃蘋果。
現在,花形正坐在床邊,一邊削蘋果,一邊說着今早考試的事。
然後,便是扛着巨大袋子現身的木暮和三井挪了進來。
最後,當天晚上八點,藤真握着被角,凝視着面前的三人,怎麽也閉不上眼睛。
“大家……回去吧。”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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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口同聲。
“……”
“你不要管我們,你直接睡好了。”花形開口。
“……我現在……其實也睡不着……”
“是不是我們會吵到你?”木暮問。
“啊不是不是。”藤真連忙否定。
“那……既然藤真睡不着,不如我們聊聊好啦?”
三井提議道。
那一晚,是藤真進入湘南大學三年來最開心的一晚。
病床邊,四個大男孩天南海北的胡扯亂侃着,笑得不亦樂乎。
“這都幾點了!說了你們多少遍?!不要吵!”
看護的歐巴桑不知第幾遍敲門警告了。
但是完全不起作用。
藤真很開心。
小到校園八卦趣事、“SD天下”版的上的囧帖,大到天下大勢醫學未來生化武器,無話不扯,無話不提,藤真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臉頰微微泛紅——不要擔心,那不是發燒的表現,而是激動的症狀。
“哈哈,沒想到藤真你很能侃呢!”
木暮笑着,和三井對望一眼:“一直覺得你是那種認真嚴肅的人,每天工作又那麽繁忙,我和三井擔心打擾你休息,每晚窩在被窩裏用手機聊□□,每每聊到失眠。若是再加上藤真你,我看419每天都得通宵了!”
“哈哈!”
在三井的笑聲中,藤真的心被木暮簡單的幾句話狠狠撞擊。
原來……是這樣。
不是冷漠,不是忽視。
而是,太在意,太重視。
心裏有一片地方始終在為朋友着想,所以,學會了忍耐,窩在被窩裏遮光避聲,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上手機屏幕,只擔心不要吵到朋友的休息,能夠讓他在一天的繁忙後安安靜靜地閉上眼安睡。
藤真努力擡起眼不讓液體掉出來,天花板上的燈光在視線裏變得模糊不清隐約晃動。
微微勾起嘴角,卻生怕喉嚨裏逸出哽咽。
藤真健司,你身處在朋友的關注裏,三年來竟然渾然不覺。你原來已經這樣幸福了,卻仍然在自怨自艾。其實,一切的忍耐和關切,只需要他的一句話就可以變得不再辛苦,只需要他勇敢開口說一句就可以——
“嗨,我們聊點什麽吧?”
他在自以為是地等待,他們在心照不宣地忍耐。藤真,那個任性的、倨傲不肯主動開口的,原來一直都是你自己啊!
笑聲中,花形看着微微仰頭的藤真,他此刻應該明白,自己所擁有的是多麽珍貴的幸福了吧!
“哎三井,聽說今天做完實驗有女生來找你诶!”
“……沒有!”
“撒謊,我看見了。”
“藤真你知道?!是誰啊?”
“那是中文系的羽織,給三井送盒飯來的。”
“藤真!什麽都沒有啦!”
“哦?那我多心了。不過,那個女生是BBS上詩社的版主呢!前不久詩社辦線下活動,三井有去參加嗎?”
“啊?什麽活動?”
“哎木暮你知道嗎?櫻木那小子在追赤木晴子喲!”
“嗯,聽彥一說了,赤木有的頭疼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的彈跳力真是不簡單呢,藤真,這可是個人才。”
“啊沒錯,但是一旦開始全場盯人戰術,這家夥就暴露得一塌糊塗,完全是一個門外漢啊!”
“……藤真,那個詩社究竟辦了什麽活動啊?!”
“……”
流川無視從藤真出院當天便持續至今的夜聊會,場場掉鏈,仍然只管埋頭大睡。側首凝視着同睡下鋪的學弟,藤真下定決心,一定讓這家夥也加入卧談的圈子,不能讓他像自己一樣收獲一個沒有夜談的殘缺大學生活。
“讓流川……加入卧談會?”
花形扶了扶眼鏡,望向場中的流川。流川正控球穿過宮城的防守,成功地晃過面對籃球手腳便開始嚴重不協調的櫻木花道,在赤木面前做了一個完美的假動作,然後将球向球框中丢去。
“啪!”完美入網。
“這個小子,只有在球場上才會如此精神,好像他所有的睡眠,都是在為打籃球儲存精力。”花形若有所思。
藤真微微勾起嘴角:“很拽的小子,但是簡單的要死,我可不能讓他這樣下去,籃球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不是嗎?”
“呵呵,真是負責的學長呢,對學弟這麽關心。”
“只是不想讓他走我的老路罷了。”
“話說回來,藤真,你的人生裏,除了籃球以外,你還重視什麽?”
“啊?”
藤真微微一愣,對上花形探尋的眼神。
“挺多……吧……”
“比如呢?”
“……朋友們。”
“那我呢?”
“诶?”
藤真回頭:“你說什麽?”
“沒什麽。”花形笑笑,轉過頭,将視線移回球場。
場中的流川,從福田手中截下球,向籃下跑去。
仙道一腳踹開跟在流川身後張牙舞爪的櫻木花道:
“一旁練基本功去!”
然後迅速追上了快攻的流川。
□□運球,只是一瞬,流川晃過了防守的木暮,然後,起跳!
球被輕輕一推,向籃筐而去。
“呯!”
一只手橫了過來,生生拍掉了空中的籃球。
“想得太簡單了喲,流川。”
仙道懶懶的聲音響起,微微勾起嘴角和流川對視,對于那雙眼睛中噼裏啪啦燃燒起來的小火苗渾不在意。
“對了!仙道!”
場邊的藤真突然擊掌。
“什麽?”花形不解。
望着場中一臉雲淡風輕的仙道彰,藤真心裏打起了算盤。
所謂一物降一物,讓仙道試試。
如果是他的話,沒準會讓流川有所改變。
在流川的生命光輝燦爛地走過十八年後,他人生中第一個無比險惡的關卡姍姍來遲,這個關卡有着燦爛無比但是很欠揍的笑容,有着精氣神很足仿佛永遠都不會聳拉下來的沖天發,有着能夠打敗自己的高明球技,不光如此,還有着一個思維怪異無比的大腦。這直接體現在“一對一”的賭注上。
在二食堂最花癡的歐巴桑的窗口替仙道打飯,幫仙道給生科的女生送運動褲,大清早排隊到圖書館占一個仙道根本就不會光顧的座位……一個又一個要求的賴皮而且蠻不講理,卻又都精準地計算着了流川的逆鱗,這每一件事都讓流川猶如在仙道面前再一次輸球一般難受無比。
可惡!
所以,當仙道笑吟吟地站在流川面前吐出第四個要求時,流川感到自己的心髒先是提到嗓子眼,然後陡然歸位。也許八成是因為原來被做過的事都是非常極其相當不正常,所以流川在第一時間內并沒有意識到這最新的一個要求其實也是不正常的——
“啊……第四件事,流川,搬來和我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