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晉江獨發
窗外夜幕降臨, 劉嫂已經做好了整桌飯菜,想來叫人,但思索一下還是站定,想着等會再來。
顧明軒剛剛還明翹着的嘴臉突然變得很不好看, 他眉擰着, 似乎下一秒情緒便要發作。
顧長申伸手将棋盤上的棋子打亂,胸口感覺沉悶, 長長嘆了口氣。
“明軒。”
“你可真是作孽啊。”
顧明軒不在意的笑笑, “父親,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是不是他以後說我殺人, 你也便這般信了。”
顧靳勾唇,神色淡漠,又回到棋盤對面坐下, 開始理棋子, 按照黑白兩色分別理到各自的瓷器內。
他這樣直率的将他的惡拿到臺面上,其實只是一個提醒。
提醒他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做的那些事, 說的那些話。
顧明軒是個僞善的人,也常常控制不住情緒。
他大顧靳年紀一輪有餘, 顧靳剛進入顧家的時候, 還稍微收了收戾氣叫他聲哥, 但顧明軒眼裏容不下他, 從他進顧家的第一秒就表現出來了。
那時顧明軒大學畢業幾年,百雁還都是顧長申在料理,他便早早娶妻生子, 在家中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當了幾年公子哥, 而顧靳的到來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危機。
顧長申平日操忙,一家人聚到一起的時候, 顧長申常常會在親戚朋友面前誇他這個“小兒子”顧靳生性聰敏,好好培養,以後必成大器。
顧明軒起初不以為然,只覺得這話聽來實在不順耳。平日裏的時間,顧長申到底是顧不過來他們。而顧明軒便通過咒罵的方式來出氣,再後來,光靠嘴罵罵又覺得這小子似乎從來沒聽進去,照吃照喝,精神頭十足,他又想法子停他的飯,用一根一米長的丈尺打他。
這丈尺的起初是為了教育他小孩子,專門找顧長申要了塊上好的黃花梨打磨的。但後來,顧思博身上落的板子卻遠遠比顧靳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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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靳那個年紀長着一雙黑沉的眼睛,他瞳孔裏沒有同齡孩子那般的清澈澄明,反而陰暗帶着戾氣。
每一次,顧明軒單獨找了個屋子打他的時候,他都會抵死反抗。嘴唇緊緊咬着,手握着那根丈尺不讓他往身上落,眼裏的陰霾更深了些。
顧明軒讀懂他眼裏的憤恨,既而更用力了些。
近二十歲的年齡差,到底力量殊遠,于是那丈便落了下來。
關于這些事情,顧靳沒有告訴過顧長申,領養回來的去告人親生兒子的賬,确實也夠好笑的。而且,這棟樓封閉,但也總有縫,顧長申雖日常操忙工作,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可事情不嚴重,總是這麽睜只眼閉只眼過了。
顧長申的唯一出發點就是,把這孩子培養好,教育好,上最好的學校,以後幫他接百雁。
力量弱小的孩童時代結束,顧靳個子身體飛一般的長,很快超出顧明軒的個頭,沒那麽容易讓人拿丈尺欺負。
他性格越發偏激,在學校成績永遠挂在紅榜第一個名字,但班上卻一個連問他題的同學都沒有。
同學們說他的眼睛裏似乎長了利劍,對視上就能讓人渾身發杵,也有少部分膽大的女生,暗戳戳的反而喜歡這味的。
她們私下裏議論,覺得顧靳腦子好到離譜,長得也好看,就是那雙眸子有點兇,但問題不大。
顧靳其實從來不主動招惹人,這些膽大的女生找着機會攔他的路給他表白還給他送水喝,起初顧靳只是不理睬,繞了下路。後來實在不耐煩了,才逼近,咬着牙,狠狠說了幾個滾字。
于是這個事例,在後來的校園流言中,被稱為:“顧靳侮辱辱罵女生,眼神像殺人,快跑。”
他沒做什麽,但卻成了學校裏面令人恐而生畏的惡魔。
也好,耳根倒是清淨了。
他全力備戰高考,計劃是等上了大學後就開始獨立,徹底從顧家搬出來。
為了考好一點的學校,他也參加了各種競賽,除了一些他無所謂的壞傳言,一切規劃都在穩步推進中。顧明軒也是在這個時候恍然大悟,匆忙的讓顧長申給他安排公司裏的工作職位。
直到又有好事者在顧靳面前舞動....這次的傳言變成真的了...
其實出國的那幾年,顧靳過的還挺不錯的,除了偶爾出現一兩次意外,讓他又想起顧明軒這個人的存在。
那幾年裏,他好像第一次知道了為自己活是什麽感覺。活的自在活的潇灑,眼裏的戾氣散去不少,還在那邊認識了些狐朋狗友,其中就包括連毅和路承安。
在外人的眼中,顧明軒是百雁權高位重的領導,平日裏愛老婆,培養兒子也是有一招,等老了盡管享清福就是。顧家樓裏面發生的故事,除了這一家子,便像加了幾把重重的鎖,也被封鎖在這樓棟裏無人知曉。
而顧靳這幾年活成了別人口中的富二代海龜,學的狠,玩的也花,潇灑體面。
顧明軒語氣淡淡,自己和思博還有飯局要急着參加。
但眼下見到顧靳,也不想放過“教育”的機會。
他說:“小靳。你趕緊成個家吧,很多事情,等你成家了就會懂。”
“如若沒有我那時對你的管教,你在學業上也不會獲得現在這般成就。”
“其實一切都是有源可溯罷了。”
顧靳給顧長申說過,自己現在在外創業,事業做出來的大小都是自己本事,百雁他不會和顧明軒争。但現在,卻是變了主意。
百雁的一半股權再加上自己現在的晉聲。
足夠将顧明軒踩在腳下。
飯桌上,溫言發現顧明軒這狀态不太對。
于是問了句,“酒又拿錯了?”
“沒。”顧明軒皺着眉頭飲下整小杯酒,辣的燒喉嚨,“就是剛回家,碰到顧靳罷了。”
其實溫言也就見過顧靳兩面,不知道他們其中的矛盾,只大概知道顧明軒對這個弟弟,不算滿意。但到底人家家務事,他也無從言論。
顧思博特意坐在溫音旁邊,見她吃飯時不算專心,偶爾靠近問一下,是不是沒有喜歡吃的菜,可以再從菜單上選些來上。
溫音搖搖頭說不用,自己吃飯就這愛玩手機的壞習慣。
她嘴巴裏面小口吃着東西,眉眼擡起來看他,給他說幾句話,耳廓旁有碎發散下來,然後連着脖頸都是白暫細滑的嫩肉。
顧思博耳朵看紅了,見她夾有一個菜的頻率還算是高,偷偷叫了服務員又點了一份專門放在她旁邊。
蔡舒舒看到了說:“思博可真仔細,這日後若是談了女朋友,怕是要寵上天咯。”
秦茵嘆了聲氣,但仍是笑着的,“話是這麽說,可我們真催他找女朋友呢,他是話都聽不進去,拿工作忙當作唬我們的幌子。”
“怕是只有音音在思博那才有這專屬的待遇咯。”
溫音在微信上正打着字,她問顧靳現在在幹嘛,暫時沒有得到回複,便又發了幾行字過去。
沒怎麽仔細聽這幾人說話。
顧思博耳朵上的紅還沒消,見溫音這會将手機放下了,趕緊見空插針找她說話。
“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好像比老一輩的事業心還要重,咱們這個年紀,放他們早就結婚生子了。但我們對于這些事情卻好像還遙遙無期。”
“啊。”溫音愣了下,“确實。”
“不過思博哥,你也可以嘗試平衡下工作和感情。別等事業做上來了,感情這方面落了太多不好撿了。”因為認真聽了前句,所以溫音便也認真回了他。
“是嗎,音音你也這麽認為。”顧思博的眼睛亮了下。
秦茵看着兩孩子有來有往的聊天,心裏高興。
她喊着溫音:“音音,你思博哥在國外憋壞了,現在又被工作憋,你若是平日裏有空,帶他出去逛逛超市,散散步透透氣。你們年輕人也有共同話題。能聊到一起去。”
見溫音秀氣的眉輕輕一皺,坐在對面的蔡舒舒連給她使了個眼色。
溫音這才應和了幾聲好的好的。
想來不過是飯面上的客套話。
至于思博哥,他回國這麽久,也鮮少和她聯絡,估計後面亦是如此。
飯其實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可顧明軒這邊酒沒喝夠,給自己滿上的同時還不停的勸着溫言酒,看樣子,還得好一會造。
顧靳不回複,溫音有點擔心,抽着去衛生間的機會,給他撥了個電話。
電話是在第三通的時候撥通的,和溫音這邊吵吵鬧鬧的背景音對比,他那邊有些過分安靜了。
溫音:“你這是睡覺了嗎?”
“嗯。”顧靳嗓子有着被酒泡過的煙啞感,嗓音低低的。
他說:“剛躺下。”
溫音:“好,那你好好休息。我這還沒結束呢,累癱。”
客廳裏有一盞小燈忘了關上,顧靳房門也大咧敞着,他掀起眼睑看過去,客廳空曠寂寥,家裏像一點溫度都沒有似。
今晚在顧家,顧靳也給老頭子灌醉了,也不算是灌,只是年紀大了,顧長申早就沒了在生意場上的叱咤雷厲。在喝到4兩的時候人就有點暈了。
顧靳幹脆就此打住,叫了劉嫂,準備和她一起扶他回房休息。
可顧長申死死抓住了顧靳的一角衣衫。
“小靳啊。”
“我替明軒給你道一聲對不起。”
“當時把你從院接出來時,本是許諾好了,這輩子都讓你幸福。可還是沒做到,等到想補償的時候,好像也沒什麽用。”
顧靳沉默幾秒,讓劉嫂不用動了,自己托着沉重的父親,将其安穩到床上。
做錯事的不是顧長申,他知道他心裏有遺憾,但确實彌補不了什麽。
有些傷痕雖然經過時間的流逝,早就結痂掉疤然後恢複如初。但隐藏的細小痕跡永遠無法消逝。
溫音說完上句,打算挂了電話。
卻被顧靳又攔住。
他回來,什麽都沒做就直直躺到床上,身上衣服算不上幹淨,可卻沒什麽力氣起來收拾。
房間窗簾沒拉,月光傾斜進來,樹影搖曳,起風了。
顧靳淡淡勾着唇,想着溫音可愛嬌俏的模樣,喉嚨散着笑,
“音音。”
“過了國慶,天開始冷了。”
“明天還有一天假,過來給我暖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