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晚上的時候,柏越發消息給肖承澤,問他買的幾點的火車票。
肖承澤回複:早上七點。
柏越想去送他,但被肖承澤拒絕了。
此時的海城還沒有像過幾年後那樣,高鐵動車四通八達,去很多地方只能坐綠皮火車。
柏越是坐過的,他知道這樣的火車坐起來有多麽辛苦,在心疼之餘也多了一些擔憂。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當肖承澤背着背包出現在火車站門口時,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颀長清俊的少年,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
肖承澤皺眉道:“我不是讓你別來了嗎。”
“我路過,嘿嘿。”柏越厚着臉皮蹭到肖承澤身邊,“你要去幾天,東西夠用嗎,我給你買了些吃的,你早飯應該還沒吃吧……”說着,他拿出一袋零食晃了晃。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見肖承澤沒反應,便直接伸手去拉他的背包拉鏈,打算把零食放進去。
肖承澤原想阻止他,奈何他手速太快,“唰”的一聲便打開了背包。
柏越看了一眼背包,裏面放了一些旅行裝的日用品,幾件衣服,除此之外還有一只灰色的貓咪玩偶——正是柏越昨天抓到的娃娃。
“三天,我和老師請過假了。”肖承澤背對着柏越,忽然開口說道,“你裝好了沒,我要進站了。”
“好了。”柏越收起眼底的一抹驚訝,把零食塞進去後将拉鏈拉上,“你進去吧,路上小心。”
肖承澤點了點頭,轉身走進火車站。
他的背影在此刻顯得有些寂寞,但又或許是柏越的錯覺。
他想,像肖承澤這樣的人,早就習慣了寂寞吧?
Advertisement
等到肖承澤的背影消失在大廳裏,柏越還是忍不住跑進了火車站。
他站在安檢口的外面,看着那個颀長的少年緩緩走上二樓,眼神裏帶着一絲不舍。
似乎是察覺到目光,肖承澤忽然回過頭,與柏越四目相對。
柏越的心跳漏了半拍。
旋即,他笑起來,沖肖承澤揮了揮手。
那個冷峻如冰山的少年,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
眼前的畫面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
陽光從偌大的落地窗外照進來。
柏越能看見他狹長的眼睛輕輕彎成弧線,雕刻般的五官在此刻顯得更加動人,只是簡單的一個微笑,卻讓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等到柏越反應過來時,肖承澤已經消失在樓梯拐角。
柏越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哪怕當年離開父母,他也不覺得失去了什麽。
此時此刻,清晨的空氣顯得意外的冷,冷得有些刺鼻。
柏越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着,看着路邊來往的行人,一時間不知道去哪。
正當他低頭走路時,迎面而來一個身影,撞到了他的肩膀。
柏越擡起頭,正打算說聲抱歉,忽然發現眼前的中年婦女有點眼熟。
“不好意思——呀,這不是小澤的朋友嗎?”
肖承澤的媽媽鐘玉手裏提着兩袋新鮮的菜,看樣子剛從菜市場回來,精神狀态還不錯,不太像一個生病的人。
柏越忙幫從她手裏拿過袋子,“阿姨,我幫你拿吧。”
鐘玉剛想推辭,手裏已經空了,她笑着說:“嗐,也沒多重,還麻煩你了。”
柏越搖了搖頭道:“沒事,順路。”
“哎,對了。”鐘玉看了眼不遠處的火車站,“你大早上的來這裏,是送小澤去車站麽?”
柏越一言不發地點點頭。
鐘玉半是驚訝半是欣慰地說:“小澤他從小就沒什麽朋友,也不肯讓我送他,你能來送他真是太好了。”
接着,她又笑吟吟地看向柏越,說道:“不過說實話,你長得這麽俊,又是一中的學生,性格還這麽好,難怪我家小澤願意和你做朋友。”
柏越一下紅了臉。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經常被誇獎,但被長輩誇獎還是頭一次。
“阿姨謬贊了……”柏越幹笑了兩聲,“肖承澤他人挺好的,我願意和他做朋友。”
鐘玉聽了之後倒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他的性格……唉,都怪我。”
“怎麽能怪你呢。”柏越忙安慰道,“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嘛,沒有好壞之分。”
鐘玉輕輕皺了一下眉,随即笑着對柏越說:“你吃過早飯了嗎,去阿姨家裏吧,阿姨做給你吃。”
柏越想了想,反正也要把菜送到她家裏,便答應了。
他已經去過肖承澤家好幾次了,倒是頭一次在他家吃飯。
鐘玉的手藝非常好,燒了幾個小菜,煮了一鍋白粥,熱氣騰騰地端給了柏越。
柏越一邊吃一邊感嘆:“哇,阿姨,你的手藝也太好了吧?!”
鐘玉看他吃飯,被他一臉幸福的模樣逗得樂不可支,笑道:“我的手藝算不上好的,小澤做的比我好吃多了。”
柏越眼睛一亮,“真的啊?”
鐘玉點了點頭道:“是啊,他爸爸和姐姐都不在家,我之前又病了好久,他從初一就開始自己做飯了。開始的時候也是做得很難吃……”
柏越聽着鐘玉說肖承澤的事情,心情既沉重又開心。
沉重是因為他心疼肖承澤的遭遇,開心是因為他又對肖承澤了解更多了。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鐘玉輕輕地嘆了口氣。
也許是因為初中以後肖承澤從來不曾帶朋友回家過,所以鐘玉并沒有傾訴的對象可以訴說關于肖承澤的心事,現在面對柏越,她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柏越喝完了白粥,咽下最後一口煎蛋,放下筷子,認真地聽着鐘玉的訴說。
“他這個年紀,本來好好讀書就行了,但是因為家庭的原因他承擔了太多……”
鐘玉的聲音裏有愧疚,也有悲傷。
柏越沒有說話。
鐘玉說了幾句後,起身收拾了碗筷,讓柏越在沙發上坐會兒。
等她忙完了,又拿給他一些水果,嘴裏不停說着“小澤難得交了個朋友”,可見肖承澤這幾年是真的孤身一人,連鐘玉都心疼。
“早上也是碰巧遇到你。”鐘玉和藹地說,“下午我還得去醫院。”
柏越咬了口香蕉,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阿姨,您的病……嚴重嗎?”
鐘玉坐在柏越身旁,低下頭看着地板,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幾年前的時候,挺嚴重的。”
就在柏越以為鐘玉不想回答時,她說話了。
她說的幾年前,應該就是肖承澤最黑暗的那段時光。
柏越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輕聲說:“阿姨,對不起,如果您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沒事。都過去了。”
鐘玉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落在柏越耳裏卻顯得有千斤重。
“是啊,肖承澤他現在挺好的……”柏越寬慰道。
“挺好的嗎……”
鐘玉忽然長嘆一口氣,仿佛生病的人不是她,而是肖承澤。
她的眼眶有些泛紅,剛剛努力裝出來的輕松輕易地被擊破。
沉默良久,她忽然說道:“其實,其實我一直想和小澤道歉,但我知道他不會原諒我,就像他不會原諒他爸爸一樣……”
柏越驚訝地睜大眼睛,怔怔地說:“怎麽會……”
鐘玉驀地把臉埋進手掌,竟開始低低地啜泣起來。
柏越忙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遞給她,手忙腳亂地給她倒水,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安慰她,頓感自己罪孽深重,不停道歉。
“阿姨,對不起,我就是随口一問,我不是故意的,阿姨您不用理我……”
鐘玉哽咽着說:“沒事……我一直想和小澤說這些話,但我從來沒有機會……”
她擦了擦眼淚,對柏越說:“今天看到你去火車站送他,我真的很高興。如果他因為我的原因一直沒有朋友,我會很難過。”
“怎麽能說是因為你呢?”柏越忙說,“肖承澤他……”
他想說肖承澤經歷過校園暴力,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鐘玉卻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麽,接話道:“他初中在學校被人欺負過,這事兒我一直到他初三的時候才知道。”
柏越愣愣地看向她。
“在他初一和初二的兩年時間裏,我一直是精神失常的狀态。”
鐘玉的語氣歸于平靜,只有臉上的淚痕能證明她剛剛哭過。
柏越的心“咯噔”一聲,背後有些發涼。
他隐隐有些不太好的猜測。
接下來鐘玉的話,驗證了他的猜測。
“病因是他爸爸離家出走,姐姐也跟着失蹤,我受到了太大的刺激。”鐘玉繼續說道,“那段時間,我總是間歇性地發病,一旦發病,我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小澤不在家,我就會砸家裏的東西。”
“如果他在家……”鐘玉停頓了一下,“我就會動手打他。”
說到這裏,柏越已然明白,肖承澤原來除了校園暴力,還在家裏承受着來自母親的家庭暴力。
那些引起趙子捷和姚朗之間的誤會的傷痕,竟然出自肖承澤的母親之手。
鐘玉的眼神變得悲怆而痛苦,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住……”
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
那天,柏越在肖家待了很長時間,聽肖承澤的母親哭了很久。
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我知道小澤沒辦法原諒我”。
臨近中午,鐘玉懇求柏越留下來吃飯,他禮貌地拒絕,離開了肖家。
柏越腳步沉重地走在路上,腦海中思緒萬千。
他不知道肖承澤能否原諒他的母親,他也無權替他決定。
他想起只身一人踏上火車的少年,此時此刻只想抱一抱他,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
下午柏越給肖承澤發了很多消息,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信號不好,對方一直沒回他。
柏越很想知道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想給他打個電話,但還是忍住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柏越被室友的鬧鈴吵醒,下意識地拿出手機一看,一條消息赫然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那是一條淩晨五點多的時候發過來的消息。
“最好的防洪堤:我見到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評論怎麽老是顯示審核未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