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把肖承澤攔在了停車棚裏。
身邊的走讀生一個個拿出手機,打電話讓同學或者家裏人來接自己。
肖承澤拿出手機,他的手機是個二手的智能機,運行起來有點卡。他打開通訊錄看了一眼,除了姐姐和媽媽,并沒有其他可以通話的人。
姐姐在外地,媽媽應該睡了。
等會兒吧,雨應該會停的……
肖承澤輕輕嘆了口氣,這嘆氣聲特別輕,輕得旁人幾乎聽不到。
但柏越聽到了。
“別嘆氣呀,同桌。”一把傘出現在肖承澤的面前,傘的主人正沖着他笑,眼睛裏帶着期許的光芒,“我來接你啦。”
周圍的視線都聚集在兩人身上。
這種讨厭的被注視的感覺又來了。
“我沒法出校門,你得自己撐傘回去。但是這樣就沒辦法騎車了,所以你需要把車子留在學校裏。你家遠麽?遠的話可以考慮打車。哦對了,如果你怕車子被偷走,那就放在我們宿舍樓的一樓,我和舍管阿姨說一下……”
停車棚昏黃的燈光透過密集的雨點,在被水珠反射後又折射,照亮了柏越白皙俊秀的臉頰,挺翹的鼻尖,和他喋喋不休的飽滿的下唇。
肖承澤本該拒絕的。
他不喜歡成為視線焦點,也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少年的發尾被不知是被雨水打濕還是汗水浸濕,有些蔫地耷拉在額前。飛濺而起的水珠打濕了他腳上價格不菲的球鞋和嶄新的校褲。
少年對他說:“所以,我把傘借你,你把車停到宿舍樓,然後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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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承澤沒有拒絕。
或許是因為雨一時半會兒沒有停歇的跡象,又或許是因為不想再繼續被旁人注視,他點了點頭,在柏越驚喜的目光裏鑽進了傘底。
從來不給柏越面子的“防洪堤”,居然主動鑽進了他的雨傘,這令他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在前往宿舍樓的路上,肖承澤一邊推着自行車,一邊聽着耳畔的絮語,表情依舊淡漠,但這一次,他沒有打斷柏越的廢話連篇。
“我發現你的車子好帥啊。”
“你的英語稿子應該背完了吧?”
“明天又有物理課,好煩。”
“嘿嘿,我發現我好像比你高兩厘米……”
“柏越。”
肖承澤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柏越愣住了。
肖承澤的聲音很好聽,低沉中帶着一絲沙啞,用女生的話來說就是荷爾蒙爆棚的男友音。
但這個聲音喊他的名字,好像是同桌半個月以來的頭一次。
“怎,怎麽了?”柏越忽然有些緊張。他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緊張的,但心跳就跟被物理老師點名時一樣開始加速。
肖承澤語氣平淡地問:“口語測試為什麽想和我一組?”
柏越停住了腳步,剛才還在絮絮叨叨的嘴巴瞬間發不出聲音。
過了很久,肖承澤說:“不想說就算了。”
“因為。”柏越低頭看着自己的鞋,腦子高速運轉,“因為,我口語太差了,想讓你教教我。而且,我們是同桌嘛。”
說完後,柏越如釋重負,就像在課上回答完問題一樣。
肖承澤推着車繼續往前走,柏越急忙撐着傘跟上去。
他一直沒說話,柏越的心又開始緊張起來。
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肖承澤才再次說話。
“徐寅也挺好的。”
柏越愣了愣,忙說:“啊,對,大家都挺厲害的。我幫你把車擡進一樓吧,明早你再來取。”
肖承澤沒再說話,默默地和他一起把自行車擡進了宿舍樓。
柏越和舍管阿姨打了個招呼,因為他長得讨喜又說話好聽,阿姨随口問了幾句後便答應了。
“走吧。”柏越把肖承澤送到宿舍樓門口,将雨傘遞給他:“趕緊回去吧,不然家裏人該擔心了。”
肖承澤接過雨傘,一個不留神,指尖碰到了柏越的手背,下一秒便迅速地把傘拿了過來。
柏越笑着對他說:“明天記得來取車啊。”
肖承澤低頭走出宿舍樓,路過的同班同學詫異地看着他,竊竊私語地讨論着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肖承澤沒有理會他們,打開雨傘,一聲春雷在此刻響起,雨下得更大了。
啪嗒啪嗒的聲音,在結實的傘面上敲了一路。
柏越看着肖承澤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人怎麽這樣,連句謝謝都不說。
徐寅正好從旁邊走過,手裏提着一袋夜宵。
“徐寅,這都幾點了,你還敢吃東西。”柏越說,“就你這樣還練什麽身材。”
徐寅展示了一下自己隐隐約約的腹肌,說這叫戰略性增肥。
一場春雨一場暖,第二天的南河小鎮開始升溫,學生們紛紛脫去校服裏厚重的衣物,一個個就像擺脫了枷鎖的飛鳥,連腳步都輕松起來。
一大早,柏越就起床洗漱,想着趕在肖承澤來之前到宿舍樓下等他。
但是當他到樓下的時候,肖承澤已經把車取走了。
“這麽早?”柏越擡手看了一下手表,“這才六點整啊……”
早自習的時候,柏越因為起得太早而犯困,拿着英語稿子裝模做樣地讀了幾遍,再也撐不住沉重的眼皮,趴在桌上打瞌睡,手裏的稿子悄無聲息地掉到了地上。
在短暫的睡眠中,柏越做了一個混沌的夢。
夢裏,大魔王肖承澤揪着他的頭發罵他,而他因為要完成任務,不得不屈服于肖承澤的淫威,氣得他一口氣喘不上來,面紅耳赤地驚醒了。
“你醒啦?”程若雨迅速把手從柏越的頭發上拿開,“都睡了一個早自習了。”
柏越的眼睛紅紅的,除了血絲之外還泛着生理性的淚水,他震驚地說:“程若雨,你他媽揪我頭發?!”
“喊你喊不醒,馬上就數學課了,我怕你被老師罵。”程若雨笑嘻嘻的,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
一旁的肖承澤看了兩人一眼,面無表情地走出了教室。
柏越還沒從噩夢帶來的不适感中緩過勁來,視線就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了。
一把收好的幹淨的雨傘,和一張被用鉛筆寫了字的英語稿子。
柏越迅速地把稿子拿起來,大腦陷入了兩分羞恥、三分震驚和五分喜悅之中。
程若雨看着柏越不同尋常的表情,好奇地湊過來看,一雙杏眼頓時瞪得像銅鈴。
“我靠,這字跡,你別告訴我肖承澤幫你改稿子了!”
柏越仔細确認稿子上的灰色字跡。
這樣蒼勁有力而又俊逸飛揚的字,在高一(20)班只有肖承澤那雙手寫得出來。
肖承澤沒有用紅筆,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審判感,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親切。
整篇稿子改動的不多,但都改到了點子上,把一篇中規中矩的稿子變得讓人眼前一亮。看得出來,肖承澤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我說他為什麽一整個早自習都在紙上寫寫畫畫的,原來是在替你改稿子啊?”
程若雨滿臉的不可思議。在她的印象裏,肖承澤從來不會私底下幫別人改稿子,就算有,那也一定是拿着紅筆批到你自閉的那種。
“柏越,柏越,別傻笑了。”程若雨一臉好奇地問:“肖承澤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你手裏啊?”
“你說什麽呢,身為同桌,他就是想幫我,怎麽了?”柏越把稿子小心地收好。
程若雨還想說點什麽,肖承澤從外面走了進來。他一言不發地坐回到座位上,低着頭在抽屜裏找數學課本。
柏越小心翼翼地往肖承澤邊上挪了挪,對他說:“謝謝你啊,同桌。”
肖承澤把數學書放到桌上,翻開書開始看,随口說:“欠你的。”
“……啊?”
柏越沒想到肖承澤會說這種話,但是轉念一想,這好像才符合他的作風。他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發後說:“還是要謝謝你的。”
英語口語測試當天,Ms. Yang拿着名單走進教室。
“考試順序按照姓氏順序,叫到名字的和搭檔一起到講臺上來。”
柏越心裏“咯噔”一聲。
“第一個,柏越。”
果然,上輩子就因為姓柏,回回各種測試都排在第一位。
徐寅沖柏越使了個眼色,柏越深呼吸一口氣,在大腦裏迅速地把對話內容重複了一遍,然後自信滿滿地走上講臺。
太久沒有參與這種被衆人注視的考試,柏越開始時有些不适應,但好在徐寅從容淡定,把他迅速地帶入了狀态中。再加上原主對英語的天然記憶,兩人的對話進行得非常順暢。
教室裏很安靜。
正在寫數學題的肖承澤放下手中的筆,看向講臺。
對話結束的時候,Ms. Yang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忙和同學們一起開始鼓掌。
柏越下臺後,Ms. Yang迅速地在名單上打了兩個分數,看向柏越的眼神充滿了光芒,她沒想到這個新來的同學有這麽強的口語能力。
“WowI appreciate your performance very much.(我很欣賞你們的表現。)”
柏越被誇得有點受寵若驚,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才發現肖承澤一直盯着自己看。
“怎麽了?”柏越被盯得有點發毛,“我……我背錯稿子了?”
肖承澤的眼睛很深邃,柏越總是猜不透他在想什麽,這次也是。
“口語很好。”
肖承澤語氣平淡地說道,繼而拿起筆繼續寫數學題,不再看他。
柏越一開始覺得對方在誇自己,但是越想越不對勁。
柏越忽然想起來,昨晚肖承澤問他為什麽想和他一組,他的回答是“我口語不好想請你教我”。
這樣一想,剛才肖承澤的話語,似乎充滿了諷刺。
柏越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看着肖承澤冷漠的側臉,他沮喪地想,自己讨人厭的本領果然還是一流的,和從前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