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時秦青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江岌看過來的眼神認真到幾乎不摻一絲雜質。
認真到秦青卓覺得,自己現在解釋一句剛剛只是随口一問會顯得很……殘忍。
于是他陷入了沉默。
他倒是有自己的音樂工作室,倒是也可以簽下江岌,只是這工作室是他隐退幕後之後成立的,這兩年接的項目也更偏幕後制作性質,對于幕前的藝人運營工作實在算不上擅長。
而江岌是樂隊主唱,往後無論是樂隊的發展還是他個人的發展,都離不開大量的宣傳和經紀工作。秦青卓是從歌手這條路上走下來的人,對于這一點,沒人比他更清楚。
江岌更适合簽唱片公司,秦青卓也有能力幫他簽到實力雄厚的唱片公司,但聽江岌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想簽……這小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思慮過多,頭暈有加重的趨勢,秦青卓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一直看着他的江岌這時開了口:“還是說,你只是随口一問,其實并不想簽我?”
“怎麽會,”秦青卓立刻否認,“我只是在思考哪條路更适合你……對了,寰揚唱片你知道麽?我之前的簽約公司,算是我的老東家了,資源和音樂審美都不錯,也挺尊重藝人的個人想法,你如果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在中間幫你牽個線。”
“不感興趣。”江岌說。
無言片刻,秦青卓問:“所以是只對我的工作室感興趣?”
江岌“嗯”了一聲。
秦青卓失笑,幾乎不知該說什麽。
看似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少年,怎麽就像街邊的小狗一樣,被投食之後就毫無戒心地跟着人走了呢?
“行吧,”他笑了笑,“那就明天吧,你問問鐘揚和彭可詩要不要過來,我帶你們先去看看我的工作室,看過之後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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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江岌應道。
頓了頓,秦青卓又說:“不過先說好了,真簽了我的工作室,就得聽我的話。”
“除了不抽煙,”江岌問,“還有什麽?”
“還有,我的工作室呢,”青卓的手指輕輕敲着桌面,語速緩慢地說,“規模雖然不大,但對學歷要求還挺高,最起碼也得是央音吧,你能考上麽?”
沉默稍許,江岌說:“能。”
“這麽有把握啊,”秦青卓笑了笑,又垂下頭,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那這事兒就先這麽着,我頭太暈了,施堯今晚這酒的後勁夠足的……”
“我送你回去吧。”江岌站起身。
“江北是不是還沒把手機還你?你先去找她拿吧,我緩一陣兒。”秦青卓說。
江岌看着秦青卓低垂的頭,應了聲“好”,朝樓上走過去。
秦青卓坐在高腳凳上,手指支着眉心,緩了一會兒之後,他站起身,在酒吧內緩慢走動。
明明一開始是施堯想讓江岌簽約,怎麽最後卻變成了江岌簽自己的工作室?青卓幾乎記不起來是怎麽談到這一步的了。
不過他莫名覺得心情很好,是一種挺放松的狀态。比跟施堯吃飯時要輕松許多。
音響裏換了一首歌,是The Cranberries的《Dying in the sun》,這歌很老了,秦青卓記得自己第一次聽的時候好像還在上小學,那會兒這歌還沒在國內火起來,但他第一次聽就很喜歡。
這麽多年來,這首歌跟他一樣,經歷了從大火到被人逐漸遺忘的軌跡。
到現在,盡管在很多人聽來它已經是一首過時的老歌了,但秦青卓依然很喜歡。
沒想到這首老歌會出現在江岌的歌單裏……它應該比江岌的年紀還要大吧。
秦青卓腳步停下來,靠坐在唱臺邊,閉上眼睛,靜靜聽着這舒緩而柔和的旋律。
似乎很久沒有過這麽愉悅而安寧的時刻了,方才還不太舒服的醉酒狀态,忽然變成了有點輕飄飄的、惬意的微醺狀态,他忍不住跟着旋律輕聲哼起來:
“Will you hold on to me
I am feeling frail
Will you hold on to me
We will never fail
……”
江岌走上二樓時,江北正盤着腿坐在臺球桌上戰意正酣。
“還沒完?”江岌走過去,“半小時早過了。”
“閉嘴,”江北緊盯着屏幕,手指靈活地操縱着技能,“快贏了。”
“三分鐘夠麽?”
江北敷衍地應了一聲“嗯”。
江岌倚靠着臺球桌,等着她把這局游戲打完。
三分鐘時間到了,看着屏幕上江北接連放出兩個大招,江岌神情不耐:“還沒結束?”
“快了快了,”江北依舊敷衍,“別催。”
江岌沒耐心繼續看她打,直起身道:“我先去樓下了,這局結束就給我。”
江北沒理會他,全神貫注地投入在游戲裏。
江岌也沒再說什麽,轉身下了樓,他知道江北聽進去了。
走到樓梯拐角,江岌看見秦青卓沒坐在先前那把高腳凳上,而是靠坐在唱臺邊,頭微側着倚向石柱。
吧臺區域的昏黃燈光漏過來,讓秦青卓看上去像被一層稀薄泛暖的午後日光籠罩着。
秦青卓看起來非常放松,是一種他沒見過的,有些慵懶的、毫無防備的放松狀态。
是睡着了麽?江岌朝他走過去,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
秦青卓并沒有察覺他的靠近。
走近了,他發現秦青卓嘴唇微動——秦青卓沒睡着,他在跟着旋律輕輕地哼着歌。
江岌聽過秦青卓所有專輯裏的歌,有一些現場版的也聽過,但從沒聽他親口唱過。
盯着秦青卓看了幾秒,江岌半蹲下來,微微低頭,右耳湊近了他的嘴唇。
他聽到秦青卓在唱那句“like dying in the sun”,聲音輕得如同呓語。
秦青卓的語調随意而慵懶,尾音帶着幾不可察的一點沙啞,讓江岌聯想到了那晚耳機裏的那首Live版,有點……性感。
然後耳邊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江岌側過臉,看到秦青卓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看過來的眼神帶着微微的醉意,還摻了一絲挺明顯的怔愣。
對視的瞬間秦青卓确實有一瞬的怔愣,他完全沒注意到江岌是什麽時候下樓的,又是什麽時候半蹲下來靠近自己的。
總之在察覺到面前有人時,秦青卓忽然覺得耳道裏像是湧進了很多水,音響的聲音隔着那些來回湧動的水變了調,失了真,讓他聽不明晰。
然後他看到江岌的嘴唇動了動,他目光下移,想讀出江岌在說什麽。
他是能讀懂唇語的,但許是因為醉酒的緣故,那一瞬間,在眼睛看到與大腦解讀之間出現了稍許延遲。
于是在他讀出江岌說的是“可以嗎”這三個字的時候,這片刻的延遲已經被視為了默認。
江岌低頭朝他吻了下來。
溫熱的唇覆上來的同時,秦青卓的心髒重重一跳。
這猝不及防的心動幾乎把他吓了一跳。
那吻停留了幾秒,很短,撲過來的鼻息帶着薄荷的清涼。
分開時江岌擡起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動作輕得近乎溫柔。
這吻來得太過突然,秦青卓懵了幾秒鐘。
醉酒後的眩暈感加重,連同進水聲效的耳鳴,都讓他有一種錯覺——自己正處于一場失重的夢境。
樓梯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江北快步跑了下來:“打完了。”
江岌直起身,從她手裏接過手機,放入了自己兜裏:“快去睡覺。”
耳鳴聲漸漸弱了下去,音響聲終于順暢地傳進了耳朵裏,秦青卓聽到那首《Dying in the sun》已經播完了,換成了另一首老歌《The sound of silence》。
“走吧,送你回家。”江岌低頭看着他。
站起身的瞬間秦青卓幾乎以為剛剛真的做了一場夢,否則他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小自己十歲的男孩吻懵了幾秒。
而這男孩站在自己面前,神情自然地仿若無事發生。
往外走時他有種挺荒唐的感覺,強烈的眩暈感讓他覺得正踏着一場搖晃的夢,音響正放着那句“In rest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他想如若這不是一場夢的話,今晚這些歌怎麽會播得這樣應景?
推開門,他看了一眼江岌。少年正擡起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莫名其妙地,那種被吻過的感覺又在他腦中浮現出來。
溫熱的、壓下來的觸感,以及清涼的、薄荷味的鼻息。
還有那一瞬間心髒重重一跳、溺水般的失重感。
天,秦青卓想,只是一個短暫的吻而已,怎麽會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秦青卓的車停在臨街,兩個人走在路燈下都沒說話。
江岌手插在兜裏,微低着頭,沉默地保持着跟秦青卓的一致步調。
他看起來極其鎮靜,仿佛剛剛那吻只是個誰都不必當真的意外。
秦青卓莫名松了口氣。
坐進車裏,他将車鑰匙放到中控臺下面,然後系上安全帶。
江岌坐上駕駛位啓動了車子,上次去音樂節時他開過秦青卓的車,這次更加輕車熟路。
秦青卓靠上椅背,正要閉上眼睛,發動機忽然發出巨大的轟鳴聲,車身卻紋絲不動。
他睜開眼往擋把瞥了一眼,其實只聽聲音也知道,只有挂着空擋踩油門時發動機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這挂錯的擋位讓秦青卓斷定,江岌絕不會像表面看上去這麽若無其事。
但江岌很快便切換了擋位,他也只當沒聽見,繼續閉上了眼。
車子開起來,窗外吹來的涼風漸漸吹散了大腦的眩暈感,秦青卓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江岌喜歡自己。
而且,應該是很認真的那種喜歡。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秦青卓無從得知,若不是剛剛那個挂錯的擋位出賣了江岌,他根本無從判斷那個吻到底是不是個一時興起的意外。
平心而論,剛剛那吻給他的感覺非常好,若不是那個挂錯的擋位,秦青卓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對此刻的暧昧甘之如饴。
然而現在……秦青卓輕輕嘆了口氣。明明戒煙很多年了,現在他卻忽然有些想抽煙。
他挺喜歡江岌,可這種喜歡更偏向欣賞,他沒打算跟一個小自己十歲的少年發生戀愛關系。
不久之前他剛經歷了戀人的背叛,眼下并沒有做好踏入另一段親密關系的準備。
況且江岌才十九歲,且不說代溝都差了三輪,十九歲的少年哪有什麽定性?誰又不是從十九歲過來的?
或許應該制止那個吻的發生,秦青卓閉着眼睛想,怎麽就沒能在那吻落下來之前,讀出江岌說出口的那三個字呢?
如果不想讓這段關系變質,那原本是個制止這一切的好時機。
是因為沒預料到那吻會落下來?還是因為沒預料到江岌會喜歡自己?
是真的沒預料到麽?秦青卓腦中冒出這樣的想法。
在明知道江岌掃一眼就能記住導航路線卻執意要自己坐在身後指路的時候,就一點沒察覺麽?
在江岌刻意繞遠并直白說出“想跟你多待一會兒”這話的時候,心裏就沒有一絲情緒波動麽?
在音樂節上察覺到江岌的目光有多半時間都停留在自己臉上的時候,是真的沒在刻意忽略麽?
還有,秦青卓啊秦青卓……就算耳朵沒能聽清那三個字,但在那種目光的注視下,以這麽多年的經驗,憑直覺難道就猜不出那三個字是什麽嗎?
秦青卓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或許那一瞬間,他根本就沒想制止江岌。
亦或者說……
他縱容了那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