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場比賽錄制當天,秦青卓到演播廳時,工作人員正在調試各種設備。
觀衆還沒進場,此刻觀衆席上坐着等待彩排的樂手們。秦青卓一眼掃過去,沒看見糙面雲樂隊三個人,倒是看見了那天跟糙面雲起沖突的城市坍塌樂隊。
其他樂手看見秦青卓,都招手跟他打招呼,但城市坍塌三個人卻目光躲閃,似乎有意對他視而不見。
秦青卓找了個自己隊內相熟的樂手問:“糙面雲還沒來?”
那人搖頭:“沒見着。”
“認慫退賽了吧。”後排坐着的城市坍塌貝斯手接話,其他兩人也跟着笑起來。
秦青卓心頭掠過一絲不适,目光朝那三個人的方向看去。
剛剛只掃了一眼還沒注意,這會兒才發現三個人臉上似乎都塗了厚厚的粉底,估計是為了遮那天被江岌和鐘揚打出的傷。
城市坍塌三個人論長相只能算平平無奇,以前好歹還能靠造型撐撐場面,如今受了傷,更是給本就不富裕的顏值雪上加霜。即便塗了厚重的粉底來遮,也仍舊無力回天,反倒顯得有些怪模怪樣。
臺上燈光師正進行燈光調試,冷不防一道冷白的光朝這邊打過來,襯得三人臉上的粉底猶如牆面上刮了一層厚重的膩子。
秦青卓不忍細看,別開臉,腦中閃過錢鐘書的那句名言——“對于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繼而覺得這話實在太損,忍不住有些想笑,心道自己顏控這毛病真是沒得治了。
一直在舞臺邊上盯彩排的陳嘉腳步匆匆地朝秦青卓走過來:“青卓哥,糙面雲還沒過來,江岌有跟你說什麽嗎?”
“沒有,”秦青卓轉過頭,目光看向陳嘉手裏拿着的手機,上面顯示撥給江岌的電話遲遲無人接通,“聯系不上江岌?”
“嗯,打電話也不接,這又是什麽情況……”陳嘉皺着眉嘀咕,“施導剛剛一聽糙面雲還沒來,正發火呢。”
秦青卓微微蹙起眉——江岌會不會又出了什麽事情?跟那位隋叔有關?
思忖幾秒,他拿出手機,對陳嘉說了句“我試試吧”,然後撥通了江岌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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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筒內響起了等待音,好一會兒也沒人接,正當秦青卓不抱什麽希望時,電話卻忽然被接通了,江岌在那頭“喂?”了一聲。
陳嘉面露訝異,低聲問:“接通了?”
秦青卓點了點頭,跟陳嘉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到一旁打電話。
他朝過道走過去,有意避開陳嘉和其他樂手:“江岌,你那邊還好嗎?”
“嗯,”江岌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波動,“江北走丢了,我們剛把她找回來。”
“江北沒事吧?”
“身體狀态不太好,我先送她去醫院看看。”
“那快去吧。”頓了頓,秦青卓又說,“今天的比賽……”
“應該趕不上彩排了,不過比賽沒問題。” 江岌說,“我會去的,放心。”
秦青卓又“嗯”了一聲。
江岌說這話時語調沉穩,他一說“放心”,秦青卓便好像真的放下心來。
挂斷電話,他朝陳嘉走過去:“他們那邊出了點事情,要晚點過來,彩排趕不上了,但不會耽誤比賽。”
“那還好,我去跟施導說一聲。”陳嘉松了口氣,繼而又有些犯愁,“不過這又不來彩排,施導一準兒還得發火……”
見她有些頭疼的模樣,秦青卓說:“你不是還得盯彩排麽?我去跟施導說吧。”
“真的?”陳嘉立時如遇救星,“那可太謝謝你了青卓哥,說實話我還真是有點打怵,錄制前一小時的施導最可怕了……”
秦青卓笑了一聲:“施導在哪兒?”
“應該在導播室。對了,”陳嘉遞來幾頁紙,“給你這場比賽的流程和臺本。”
秦青卓點了點頭,接過來,一邊翻看一邊朝導播室走過去。
臺本上,糙面雲的選曲還是江岌之前報上去的那一首,看來最終他仍然決定不唱那首《長夜無邊》。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秦青卓還是尊重江岌的選擇,畢竟江岌有自己的理由。
目光停留在今晚的壓軸PK——“城市坍塌PK糙面雲”那一行,秦青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城市坍塌……真的是內定冠軍嗎?
如今比賽進程過半,施堯最初遞來的那張“保駕護航”名單上,有的樂隊已然成了“棄子”,也有名單之外的樂隊聽說後續跟節目組簽了約。
誠然,從一開始,城市坍塌這支樂隊就頗受施堯重視,內部也一直有這種傳聞,但究竟是否屬實,倒沒聽過确切的消息……不然一會兒見到施堯,稍微探探他的口風?
離導播室還有幾米遠的距離,施堯訓斥工作人員的聲音打斷了秦青卓的思緒。
他回過神,心道難怪陳嘉剛剛打怵成那樣,施堯發起火來确實挺可怕。
不過錄制開始前需要确認各種瑣碎的細節,施堯作為節目組總導演承擔了最重的壓力,難免焦慮,這種狀态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導播室敞着門,秦青卓走到門口,屈起手指在門板上敲了兩下:“施導。”
施堯轉過臉,見是秦青卓,面色稍有和緩:“青卓,找我有事?”
“是糙面雲的事情。”秦青卓走進去,将剛剛跟陳嘉說過的話又對施堯說了一遍。
施堯聽後,臉上果然又起了怒色,但對着秦青卓不好發作,只是皺着眉道:“又不來彩排,真夠胡鬧的,離正式錄制還有不到半個小時,你确定他們能來?”
“嗯。”秦青卓點了點頭,“他們這次有認真準備這場比賽,不來彩排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青卓你啊,就是太護短了,知道你們私下關系不錯,但也不能老是這麽慣着他們啊。”施堯搖了搖頭,見秦青卓這樣說,也不好再說什麽, “行吧,那你也替我跟他們說一聲,今天好好表現,如果能把場子給我炸起來,這事兒我就既往不咎了。”
“看來施導對糙面雲也有不小的期待,”秦青卓笑了笑,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自帶流量的城市坍塌和話題度極高的糙面雲對上,算得上這檔節目的第一個巅峰對決了,節目能不能破圈,這場比賽确實很關鍵。不過說真的,如果你不想讓這兩支樂隊這麽早碰上,應該還是有辦法的吧。”
見自己的意圖被看穿,施堯也不失禮貌地笑道:“這也是尊重了他們的意願嘛。”
“但這樣的話,你就不怕會有什麽變數?”秦青卓意有所指。
“變數?”施堯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什麽變數?”
“比如……如果這場比賽,贏的是糙面雲呢?”
施堯沒立刻回應這問題,不知在想什麽,幾秒之後才笑了一聲:“不管最後贏的是誰,只要節目是成功的,那就是件皆大歡喜的結果,我作為導演,誰贏誰輸對我來說無所謂。”他說完,擡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青卓,你是不是該過去了?一起走吧,我也要去現場再看一眼。”
“嗯。”秦青卓也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演播廳內,觀衆已經入場,樂隊們也結束彩排回了候播室。
四位導師在導師席上落座,觀衆席上方的燈光陡然暗了下來,舞臺上一排射燈随之而亮。
臺上主持人說完了開場詞,開始介紹規則——這場比賽是組間PK,樂隊們可以自由選擇其他導師隊內的樂隊作為對手進行PK,為保證公平,四位導師只負責點評不參與投票,投票結果完全掌握在觀衆手中。
坐在導師席,秦青卓回想起剛剛和施堯的對話,從施堯的态度來看,城市坍塌應該的确是他屬意的冠軍人選。
不過也能看得出來,施堯是個很看重流量的人,他做的任何事情,最終目标都是在向流量看齊,而如果節目中出現了能引領更大流量的樂隊,那改變原定的計劃也并非不可能。也就是說,如果城市坍塌這場的表現不盡如意,那糙面雲這場沒準能贏。
但城市坍塌之前幾場的表現都挺穩,這場比賽更是卯足了勁地想把糙面雲淘汰,一旦他們拿出比以往更出色的演出,那麽糙面雲很有可能會被淘汰出局。
秦青卓心裏很清楚,一支樂隊被淘汰,不僅意味着樂隊從此退出這檔節目的錄制,還意味着他跟這支樂隊結束了交集。
過後這支樂隊不會來過多地叨擾他,他也會逐漸淡忘這支樂隊。
就像馬路上擦肩而過的行人一樣,短暫的交集過後,這一生可能都不會再遇見。
明明是司空見慣的一件事,其他樂隊被淘汰時秦青卓也并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但想到糙面雲這場可能面臨的結果,居然會覺得很難過……秦青卓輕輕呼出一口氣,盡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舞臺上的樂隊演出。
錄播廳後臺,陳嘉的眉心擰成了一個深深的結——
江岌說會來比賽,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過來?臺上一組又一組的樂隊PK完,有人晉級,有人淘汰,眼看着就要輪到最後一組城市坍塌和糙面雲對決,難道要讓現場幾百號觀衆就這麽幹等着?真到了這一步,施堯非殺人不可……
第五組的第二支樂隊唱到了副歌部分,不遠處的電梯間“叮”的響了一聲,随即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陳嘉立刻快步趕了過去。
江岌背着吉他走在最前面,身後跟着同樣風風火火的彭可詩和鐘揚。
“不好意思嘉姐,”趕在陳嘉發火之前,鐘揚先堆上笑臉,“這次是真有事兒,趕上了嗎?”
陳嘉壓低聲音呵斥:“卡着點兒來,真有你們的!”
說着快步将他們領到後臺的候場區:“趕緊的,城市坍塌已經等在那兒了。”
三個人跟在陳嘉後面朝候場區走過去,城市坍塌面色不善地朝他們看過來,貝斯手不懷好意地開了口:“喲,沒認慫退賽啊?”
鐘揚氣還沒喘勻,一擡眼,恰逢舞臺上一道綠光順着縫隙打過來,将對面三個人塗了厚厚粉底的臉映得瑩瑩發光,他冷不防吓得後退一步,差點跳起來:“操!”
回過神來,他撫着胸口端量三個人:“嚯,吓我一激靈,你們這是在玩cosplay?”
江岌摘下背上的吉他,瞥了一眼對面:“黑白無常,牛頭馬面,挺像的。”
鐘揚頓時大笑:“這什麽陰間妝造啊!”
一旁彭可詩也繃不住笑了一聲。
城市坍塌三個人臉上挂不住,貝斯手上前一步又想動手,陳嘉一記眼刀掃過去:“想幹什麽?!”又呵斥對面的糙面雲,“別廢話,有什麽能耐到臺上使!”
鐘揚擡手在唇前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以示自己乖乖閉嘴。
陳嘉握着手裏已經被她捏攔了的臺本指着糙面雲三個人:“一會兒好好演,演不好我吃了你們!”
“Yes, sir!”鐘揚立刻立正,朝她敬了個吊兒郎當的禮,“保證好好演!”
上一組PK的兩支樂隊退場,主持人用吊胃口的語氣介紹着最後一組的兩支樂隊:“哦喲,這最後兩支樂隊可不得了,明明應該是頂峰相見,這次居然在半山腰就碰見了,來,讓我們一起喊出這兩支樂隊的名字——”
臺下的觀衆配合地喊出了聲,喊“糙面雲”和喊“城市坍塌”的都挺嘶聲力竭,分不清哪邊人更多一些。
跟上次一樣,兩支樂隊仍舊先各自派出一人猜拳決定演出的先後次序。城市坍塌派出的是貝斯手,糙面雲這邊則跟上次一樣是鐘揚。
主持人有意活躍氣氛:“所以江岌這次還是不來嗎?”
“唉,我們樂隊這酷哥酷姐的,哪屑于幹這事兒啊,”鐘揚誇張地嘆了口氣,“也就只能我來了。”
臺下起了一片笑聲。他長相乖巧,不滿嘴跑火車的時候挺招人喜歡。
不過鐘揚這次倒是手氣不錯,用“剪刀”贏了對方的“布”,高興得眉開眼笑,順着舉到耳邊比了個“耶”。
“既然糙面雲贏了猜拳,”主持人問,“那你們選擇是先演還是後演?”
鐘揚回頭看向候場區,江岌跟上次一樣,站在光線昏暗的那片區域,語調平平:“後演吧。”
秦青卓朝他看過去,同樣是臉上受了傷,江岌沒特意去遮,反倒像電影裏受了傷的、頗有故事感的少年男主。
“好,”主持人在一片尖叫聲中擡高了聲音,“那我們就把舞臺暫時交給城市坍塌樂隊——”
舞臺上,城市坍塌的前奏聲響了起來,脆且密的鼓點和迷幻的電子樂一響起來,就将人帶入了一種燈紅酒綠的微醺氣氛中。
不得不承認,這前奏挺驚豔。秦青卓看着臺上的城市坍塌樂隊,音樂加成之下,這三人臉上的妝都顯得沒那麽可笑了。
從技術方面來講,城市坍塌是所有樂隊裏最強的,這首歌更是把他們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樂器配合得很有層次感,能聽出融入了不少技巧。
雖然太注重技巧難免會給人一種炫技之感,但秦青卓得承認,這确實是一場不錯的演出。
與之前在樓下聽過的糙面雲那幾場排練相比,贏的話也算是理所當然。秦青卓心裏又嘆了口氣。
尾奏結束後全場響起了一陣歡呼和掌聲,攝像師适時将鏡頭對準了站在舞臺側面的糙面雲,秦青卓也看了過去。
鐘揚撇了撇嘴,臉上挂着不屑的表情,江岌和彭可詩則沒什麽表情,看不出對城市坍塌這場演出有什麽想法。
只希望江岌的內心也能和表現出來的一樣,別那麽在乎輸贏吧。秦青卓心道。
城市坍塌演出完畢,兩支樂隊交換位置,糙面雲三個人走到了舞臺中央。
歡呼聲弱下去,燈光變暗,觀衆安靜下來。
江岌拎着吉他在話筒前站定,一只手調高了話筒的高度,然後背上吉他,低頭調了調音。
準備工作完成,他擡起頭,朝秦青卓看過來一眼。
黑且沉的眸子,帶着點不馴的神色,看過來的瞬間似乎想要确定什麽東西。
秦青卓看着他輕輕點了點頭。
江岌覺得胸口某種漂浮不定的情緒忽然沉澱下來,似乎有了着落。
他在這一瞬間做出了某個決定。
他回過頭看向鐘揚和彭可詩,三人無聲地交換了眼神,鐘揚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然後江岌轉過頭,微仰着頭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呼了出來。
他垂眸,輕輕撥動了吉他。
吉他的掃弦聲響起來,秦青卓一怔。
沒有人比他更快地反應過來,糙面雲換歌了。
——毫無預兆地,換成了《長夜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