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曲終了,觀衆大聲喊“安可”。
秦青卓看着臺下揮舞的熒光棒和洋溢着興奮的人群,好一會兒沒說話。
江岌看到他臉上挂着很淡的笑容,目光看向偌大的音樂節場地,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謝謝,”秦青卓對着話筒說,“謝謝你們還記得我。”
聲音很低,幾乎完全被臺下的歡呼聲蓋了過去。
他說完,站起身将吉他和主場一并還給樂隊,跟江岌一起下了臺。
從臺上走下來,兩人沒回原來的位置,那裏已經擠了太多觀衆,他們都不喜歡太嘈雜的環境。
江岌發現秦青卓似乎在走神,從臺上下來之後秦青卓就一直處于一種有些恍惚的狀态。
“在想什麽?”江岌出聲問。
“在想……”秦青卓回過神,話音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有酒麽?”
“沒了,”江岌說,剛剛買的一提啤酒已經喝完了,分不清他跟秦青卓誰喝得更多一些,“我去買。”
“那我在那邊等你。”秦青卓朝前面指了指。
江岌“嗯”了一聲。
走去攤位的那段路上江岌覺得心情好了不少,深深吸了口氣,混雜着青草味兒的涼風在肺裏過了一遭,然後被他輕輕呼出來。
有種久違的愉悅感。
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體會到愉悅感是什麽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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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到攤位前甚至認真研究了不同包裝的啤酒的味道,白色是荔枝味的,粉色是桃子味的,綠色是檸檬味的,酒紅色是櫻桃味的。
以前他是沒耐心做這種事的,覺得無聊、無趣、令人煩躁。
但今天卻覺得挺有意思,這一晚的時間好似可以被随意揮霍,假裝自己暫時逃離了那種疲于奔命的生活。
“櫻桃味的吧,”江岌說,“來一提。”
櫻桃味的啤酒他其實沒喝過,只是剛剛一瞬間想到了秦青卓今晚穿了一件酒紅色的外套。
接過攤主遞來的啤酒,江岌轉過身朝剛剛的方向看過去,人太多,一時沒看見秦青卓,卻看見了不遠處正在接吻的兩個男生——閉着眼睛,旁若無人的那種吻法。
紅麓酒吧的斜對面就有一家gay吧,午夜時分酒吧打烊,江岌站在門口吹風放空的時候,經常能看到醉醺醺的男人在旁若無人地接吻。
見得多了,早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何況他從一開始就對這種與己無關的事情挺麻木。
但今天不一樣,因為他忽然想到了秦青卓。
坐在車裏的、等待着被親吻的側臉。
醉意忽然變得濃烈,身體內的酒精似乎跟血液産生了反應,流經四肢時有種微酸微澀的感覺。
他收回眼神,又往遠處看過去,這次看到了秦青卓。秦青卓正跟站在他身邊的人聊天,應該是又遇到了另一個朋友,江岌意識到秦青卓在圈內應該有很多朋友。
秦青卓這時也看到了他,揚起手臂遠遠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放下手,秦青卓轉頭問自己旁邊的段崇:“你剛剛說什麽?”
今晚這兩張音樂節的票就是他從段崇這兒拿來的,段崇是秦青卓的大學好友,也是夏绮的男友,秦青卓白天忽然冒出了“想帶江岌出去散散心”的念頭,于是便想起夏绮上次提過這些日子段崇一直在忙音樂節的事情,就臨時跟他要來了兩張票。
“我說,”段崇無奈地重複,“季馳呢,還在拍戲?”
“哦,季馳啊……”提到這名字時秦青卓居然有種挺久遠的錯覺,“我們分手了。”
“分手了?”段崇的眼神難掩震驚,“這麽突然,因為什麽?”
“他……出軌了。” 說出這句話時秦青卓是有些猶豫的,畢竟被出軌不算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但以他跟段崇的交情,實在沒必要藏着掖着,所以他還是說了實話。
“我操,”段崇顯然很驚訝,“季馳出軌?他……不是,以他當年追你時候的那個架勢,我還以為他會是個絕世情種。”
段崇有意開玩笑,但秦青卓卻完全沒有心情笑出來,他沉默下來。
“跟誰啊?”段崇又問。
“……他助理。”
“袁雨?我操他倆十八代祖宗,”段崇罵得挺難聽,“這都幹的什麽惡心事兒。”
見秦青卓不說話,段崇又問:“什麽時候的事兒啊?怎麽才跟我說?”
“夏绮不是說你這陣子忙得很麽,就想等你閑了再說。”秦青卓笑笑,“何況什麽時候說不一樣,都這年紀了,失個戀而已,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但是他出軌啊,”段崇的語氣裏摻着不可思議,“以你這性子,這口氣你咽得下去?”
“起初也咽不下去,覺得如鲠在喉,但後來有個人幫我怼了他一頓,又揍了他幾拳,看着他挺狼狽的模樣,就把這口氣順下去了。”秦青卓呼出一口氣,“怎麽說他也幫過我,我一直挺感謝他的,好聚好散吧。”
“這個季馳……果然啊,”段崇語氣憤慨,“我就說背叛音樂的沒一個好東西,當年他突然說要去演戲,我就覺得這人不靠譜。”
這話說完,他又忍不住好奇問道:“不過哪個哥們這麽仗義,幫你又怼又揍的?”
話音落地,江岌正好拎着啤酒走近了。
“來了。”秦青卓說,“就是他。”
江岌走到秦青卓面前,向他遞來裝着啤酒的袋子。
秦青卓從袋子裏拿出了兩罐啤酒,一罐遞給段崇,另一罐自己拿在手裏,跟江岌介紹:“這是段崇,今晚這場音樂節的主辦人。”
江岌跟段崇點了點頭,從袋子裏又拿出了一罐啤酒,拉開拉環後遞給秦青卓,将他手裏那罐沒開封的啤酒換到了自己手裏。
秦青卓接過他遞來的啤酒,又跟段崇說:“江岌,糙面雲樂隊的主唱兼吉他手。”
“哦,我知道,你們那節目我看過幾期。”段崇說完,打量着江岌,語氣了然,“難怪啊……”
秦青卓喝了口酒,莫名地看他一眼:“難怪什麽?”
“難怪你忽然有來音樂節的興致,”段崇說,“原來是結交了新歡,挺好的。”
聞言,秦青卓一口酒嗆到嗓子眼,咳了幾聲才止住:“什麽新歡,段崇,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語不驚人死不休……”
江岌倒沒什麽反應,一口酒咽下去,喉結滾動,朝一邊擡了擡下颌:“我去那邊走走。”
“去吧。”秦青卓有些尴尬地點頭。
等江岌走後,他斜睨一眼段崇。
“不是,這事兒不能怪我,” 段崇也挺尴尬,“他幫你揍了季馳,剛剛幫你開啤酒又開得那麽順手,我這麽想也挺合理吧……再說他不是你新歡,你帶他來音樂節幹嘛?”
“他最近出了點事情,我帶他來散散心而已,至于他幫我開啤酒,也是因為我的手受傷了不方便,”秦青卓一言難盡地看着段崇,“想什麽呢,今晚沒少喝吧?”
“那些樂隊灌酒的手段你又不是沒見識過,”段崇擡手揉按太陽穴,“所以他不是你新歡,那真是尴尬了……”
“他就算是我新歡,你當他的面說出‘新歡’這倆字就不尴尬了嗎?”秦青卓無奈道,“少喝點吧,小心夏绮今晚不讓你進家門。”
“這你不用擔心,”段崇擺了擺手,“夏绮今晚去給她姐妹過生日,喝得只會比我更多。”
秦青卓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大學那會兒段崇和夏绮就經常拉他出去喝酒,他就沒見過有比這對情侶還喜歡喝酒的,這一晃也快十年了,這兩人酒量見長,關系卻一直沒變過,秦青卓就沒見他們鬧過分手。
十年……還真是挺長的,秦青卓有些感慨,繼而又想,跟一個人朝夕相處十年會是什麽感覺?不會膩麽?不覺得乏味麽?
有時候他挺羨慕段崇和夏绮,能找個跟自己搭調的人一起度過這漫長而乏味的人生,想想還真是件挺幸運的事情。
不過活到現在他愈發明白,這種只能憑運氣撞見的小概率事件,本就不是羨慕來的。與其嘗試碰運氣接受可能被傷害的結果,還不如早早在漫長人生中學會享受孤獨。
“對了,”秦青卓想起段崇剛剛說看過《躁動吧樂隊》,随口問道,“你最近這麽忙,還有時間看綜藝節目?”
段崇喝了一口酒,“嗯”了一聲:“夏绮做的節目我多少都會看看。”
這兩個人……明着從不秀恩愛,但說不準哪句就被秀到了。秦青卓笑了笑,也仰頭喝了口酒。
“不過說真的,”段崇說,“我覺得你确實可以考慮交個新男友,不是都說麽,想要徹底從上一段感情中走出來,長效藥是時間,速效藥是新歡。而且季馳沒準還會再回頭纏着你,你趕緊交個新男友氣死他。”
“僅僅為了走出上一段感情和氣死前任,就進入一段新戀情,那未免對新男友也太不公平了一些。”秦青卓笑笑,搖了搖頭,又興致缺缺道,“而且我現在覺得,戀愛這事兒,做個消遣大家都能樂在其中,一旦認真了,還是挺勞心費神的。”
不遠處,江岌繞着場地邊走了一會兒,腳步停下來,靠着樹幹,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酒。
從這個角度能看見秦青卓跟朋友聊天時的神情,很放松,看上去有種區別于平時的随意和成熟。
他忽然意識到,秦青卓跟自己相處時是端着一種前輩的姿态的。
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态,而是一種前輩對後輩的有距離感的、包容的姿态。
就好像那次在籃球場上,鐘揚拉着他上場時,他臉上露出那種無奈而包容的神态一樣。
臺上的栖息之樹又返場唱了一首歌,這次唱了首慵懶氛圍的粵語慢搖。
江岌咽下一口啤酒,入口偏苦,回味泛酸。
音樂節臨近散場,段崇那邊還有事,幫秦青卓安排好司機之後,就跟他道了別,轉身去處理其他事情了。
秦青卓把手裏喝空的易拉罐扔到垃圾桶,轉身用視線尋找江岌。
他看到幾米之外,江岌正倚着一棵樹的樹幹,手裏握着啤酒罐,正隔着熱鬧的人群朝自己看過來。
秦青卓擡步朝他走過去,由遠及近的一小段路,江岌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沒移開。
這少年……今晚總是盯着自己,秦青卓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腳步:“在想什麽呢?”
江岌沒說話,盯着秦青卓的眼睛看了兩秒後,目光順着他的鼻梁往下,落到了那兩片因為酒精而殷紅的、泛着水光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才低聲說:“櫻桃味兒的。”
“什麽?”秦青卓下意識擡手觸碰自己的嘴唇,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了笑,“啤酒麽?還沒喝夠啊……”
“你。”
“嗯?”秦青卓又是一怔,頓了頓,垂眼笑了一聲,“真喝醉了是不是……走吧,一會兒散場就很難出去了。”
他說着往退場的出口走,走了幾步,像來時那樣轉過身朝江岌招手:“快點。”
江岌回過神,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喝醉了。他直起身,收回了目光,擡步朝秦青卓走過去。
段崇安排的司機已經等到了出口處,秦青卓過去打了聲招呼,然後走到自己車前。
拉開車門坐進車裏,他跟江岌一起坐在車子後排。
車子駛向馬路,秦青卓轉頭問江岌:“今晚開心麽?”
江岌“嗯”了一聲,又問:“你呢。”
“我也挺開心的,”秦青卓笑了笑,後背倚到座椅靠背上,“上臺演出的樂隊有你喜歡的麽?”
“栖息之樹吧,他們那張同名專輯我挺喜歡的。”想到樂隊成員從臺上跳下來圍住秦青卓的那一幕,江岌又問,“你跟他們很熟?”
“你喜歡那張專輯,都沒注意它的制作人是誰麽?”秦青卓偏過臉看向窗外,聲音帶着笑意。
江岌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意外:“是你幫他們做的那張專輯?”
“是啊。”秦青卓的聲音聽上去很愉悅。
難怪,江岌記得自己當時是偶然聽到栖息之樹那張同名專輯的,聽過之後覺得這樂隊挺特別,整張專輯的風格有種很大膽的沖撞感,一些古典樂器的融入也很巧妙。也正因此,那張專輯聽完,他又去找了這樂隊的其他專輯來聽,卻發現他還是更喜歡那張同名專輯。
原本以為是樂隊在那張專輯上做了相對大膽的風格嘗試,卻沒注意到其實是制作人加入了他的想法……
所以在跟秦青卓真正遇見之前,已經有過很多次這種不經意間的相遇了吧……江岌覺得這種感覺有些神奇。
“林栖這個人啊,其實跟你的經歷還挺像的,”喝酒之後的秦青卓語調變得更加柔緩,“我幫他做那張專輯之前,他的狀态也很差,不比你好多少。但是你看他現在,是不是還挺松弛的?”
“所以江岌,”秦青卓說,“我今晚帶你來這個音樂節,一方面是想帶你來散散心,另一方面也想讓你知道,人生很長,沒有什麽坎是邁不過去的。你才十九歲,五年之後,十年之後,你和你的樂隊會變成什麽樣子,說實話我也想象不到,但我挺期待的。應該會像栖息之樹那樣,有很多人喜歡你們吧,或許有更多的人喜歡你們也說不定……”
秦青卓說着,虛虛握拳抵在唇邊,擋了個呵欠。
昨晚陪江岌待到太晚,幾乎一夜未眠,這會兒又喝了酒,困意泛了上來,他音量低下來:“一喝酒就犯困,我眯一會兒。”
江岌“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手機振了一下,江岌拿出來看了一眼,鐘揚發來了消息:“卧槽,你跟青卓哥去音樂節怎麽不叫上我!”
再下面,他轉來了一條微博:“看看,看看,不帶我的後果!”
江岌打開那條微博看了一眼,發布微博的博主語氣激動:“看看我在今晚的音樂節上看到了誰!!!”下面還附了一段自己拍攝的視頻,是秦青卓和江岌一起彈吉他的那段視頻。
這條微博是半個多小時前發布的,但轉發和評論已經幾千,點贊數更是破萬。
評論區裏,博主又解釋了一條:“應該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快閃活動,我看秦青卓被林栖他們拖上來的時候挺懵的,好像還喝了酒,林栖讓他唱歌,他沒唱,說最近手受傷了點名要江岌跟他一起彈一段吉他,然後彈吉他全程江岌的眼神就沒從秦青卓臉上移開過!!!”
下面的評論都挺瘋——
“瞞着所有人偷偷去音樂節是什麽小情侶行為!”
“說什麽手受傷了完全是借口吧!就是想當衆一起彈吉他對不對!”
“三分鐘之內我要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麽時候好上的,現在到哪一步了!”
“是因為最近那檔節目好上的嗎,記得江岌還怼過秦青卓來着,這是什麽驚世大反轉……”
“歪個重點,兩個人的手都好好看……”
“等等,帽檐壓這麽低博主是怎麽看出江岌的眼神沒從秦青卓臉上移開過的……該不會是糊逼節目組在炒作吧???”
“直覺告訴我這對兒是真的,我先嗑為敬了朋友們!!”
……
江岌劃動着屏幕看了幾條評論,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條評論上:“他們倆上臺之前我就看見了,沒好意思上前打擾,遠遠拍了照片,作個證,江岌确實大部分時間都在看秦青卓。”
江岌點開評論後面附着的照片,照片确實是遠遠拍的,周圍躁動的人群都是虛化的,只有中間他和秦青卓是清晰的。
照片上,江岌手裏的啤酒似乎剛從嘴邊移開,正微微側着臉,眼神停留在身旁秦青卓的臉上,秦青卓手裏也拿着一瓶啤酒,後背倚着樹,一條腿微微屈着,看上去姿态放松。
拇指停留片刻,江岌長按屏幕,将照片保存了下來,然後又存了一張他們一起彈吉他的照片。
摁熄手機屏幕,他轉過臉看向秦青卓。
秦青卓摘了棒球帽,正閉着眼睛斜靠在椅背上,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了一道陰影。
車窗開了一條縫,風順着吹進來,将他略長的頭發吹得飄到了臉側。
街邊昏黃的路燈映到秦青卓的臉上,讓他看上去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心髒又開始有力地撞擊胸腔,這讓江岌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一直以來他都活得很麻木,心髒似乎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跳得這麽鮮活過。
一下又一下,沉穩而有力量,好像在告訴他,活着這事兒也沒那麽糟糕。
許是覺得有些癢,秦青卓這時擡起手撥了一下臉上的頭發,但半睡半醒之間,那捋被撥開的頭發很快又被吹到了他的臉上。
江岌側過身,伸長胳膊把秦青卓那側的車窗關嚴了。
盯着秦青卓看了一會兒之後,他擡起手,動作很輕地将那幾根飄到秦青卓臉上的發絲捋到了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