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秦青卓拿着修好的吉他去找江岌時,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
撇開喬伯這張厲害的嘴不說,他這人還是很能靠得住的。
喬伯大名叫喬骐,是秦青卓父親的朋友,年輕時都是同一個樂團出來的。秦青卓的父親秦岫當時是樂團指揮,喬伯則是弦樂組的古典吉他手。
至于唐叔,唐凜,則是個吉他制琴師。年輕時就在國外跟着大師學做琴,後來回國自己開創了一個吉他品牌,除此之外每年還會做少量的手工吉他。
喬伯和唐叔之間的事其實秦青卓也不太清楚,只記得小時候去喬伯那裏玩的時候,常常遇見唐叔也在。這兩人時常吵架,一言不合就能吵起來,但和好得也很快,往往秦青卓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們就因為一句話又和好了。
再後來也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兩人的關系開始變得有點疏遠,唐叔就不常來喬伯這裏了。秦青卓問過喬伯原因,但喬伯打着哈哈就把這事兒繞過去了,不肯明說。
不過,說是疏遠,一旦一方遇到什麽事,另一方也還是會第一個站出來幫忙。
小時候秦青卓不懂這兩個人的關系,長大了才隐約猜到了一點,卻也猜不确切。
這麽多年來,秦青卓看着喬伯退出樂團,創立了自己的公司,從一個古典吉他手變成了一個成功的商人,如今國內不少音樂公司都有他的股份,三年前秦青卓創建自己的工作室時,他還出了不少力。
不過,雖然喬伯這一路走得好像都挺順利,但秦青卓每次去他那兒的時候,總覺得他有點孤獨……亦或許孤獨就是人生的常态吧,秦青卓看着車窗外,有些出神地想。
車子左拐着駛入紅麓斜街,透過車窗,秦青卓看見街角圍了一群小孩,不知正湊在一起看什麽熱鬧。一閃眼,他看清了坐在最上面一級臺階的那個視線焦點——居然是留着蘑菇頭的江北。
周圍一排小孩的頭遮擋了視線,秦青卓只能看見江北低着頭,齊刷刷的發梢遮着半邊臉,露出來的那半邊神情嚴肅,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
“趙叔,停一下車。”秦青卓讓司機停了車,推開車門從車裏走了下來,朝那一群小孩走過去,他挺好奇江北到底在做什麽,才吸引了這群小孩的目光。
走近了,他看到江北兩只手握着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戳動着,旁邊的幾個男孩一臉興奮,語氣激動:
“快跑,有人來gank了!”
“快閃現,閃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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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卓看着江北手中的屏幕,似乎是兩名對手正準備圍殺江北控制的人物,處境看上去還挺危險,但江北并沒有像旁邊男孩喊的那樣立刻逃跑,而是一直在控制着小人左右亂竄,躲閃着對手的攻擊。
在對手最猛烈的一波攻擊來臨時,只見江北的小人一個飛天,消失于屏幕,然後瞬間落地,把兩名對手砸在原地無法動彈,緊接着江北的手指一頓狂按屏幕,一聲“double kill”從手機中傳出。
圍觀的男孩都瞪直了眼:
“哇,這都能反殺!”
“給我我也能!”
“你可拉倒吧,青銅大神。”
“下次玩我的號,我的號裏什麽英雄都有!”
江北面無表情:“想讓我幫你上分就拿錢。”
——原來這群小孩在圍觀江北玩游戲,而且看起來,江北似乎玩得還不錯,居然能收錢幫其他小孩代練。
看着被圍在中間,正煞有介事殺伐決斷的江北,秦青卓出聲道:“你哥知道你這麽厲害嗎?”
幾個沉浸在游戲裏的男孩這才注意到有人靠近,擡起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江北也擡頭看了他一眼,見是秦青卓,她模仿着自己控制的日本武士的口吻:“告訴你個秘密,我,是無敵的。”說完,繼續低頭玩着游戲。
江北一臉嚴肅地說出了這句中二的話,秦青卓有些想笑,又好奇此刻屏幕上的戰局:“會贏嗎這一局?”
江北沒說話,旁邊的男孩大聲道:“那當然,這局打得可太牛逼了!四分多鐘宮本武藏就超神了!誰能攔得住!”
秦青卓忍不住笑出了聲,又問:“你哥在酒吧?”
“去打球了。”江北頭也不擡。
“打球?在哪兒?”
“籃球場。”
坐在旁邊的男孩伸長了手臂給秦青卓指:“那邊有個破學校,籃球場就在那裏面。”
秦青卓朝他笑了笑:“謝謝你。”
籃球場目測不遠,秦青卓讓司機把車停在路邊,自己走了過去。
這裏看起來是一處廢棄不用的中學,半開的鐵門生了厚厚一層鐵鏽,牆上的水泥已經大片大片剝落,露出了裏層整齊堆垛的磚石。
秦青卓走進學校,看見了籃球場上的幾個人。
進入九月初秋,空氣裏彌漫起微微的涼意,昨夜又剛剛下過了一場雨,将暮夏最後一絲燥熱也徹底洗刷幹淨。
秦青卓今天出門時特意裹了件薄風衣,剛剛一路走過來,多數行人也已經換上了長衣長褲,于是不遠處的操場上,那個穿着黑色T恤和運動褲,裸露着手臂肌肉的高個少年便顯得尤為矚目。
秦青卓走過去時,江岌正接過隊友傳來的籃球, 一閃身繞過面前試圖攔住他的那人,快跑幾步後果斷一揚手,投出了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我操,我讓你看住他!”鐘揚彎腰拄着膝蓋,喘着粗氣罵道。
“你他媽能看住你怎麽不看,”隊友不甘示弱地回罵,“別站着說話不腰疼!”
操場邊的彭可詩翻了一頁記分冊,在兩側分別寫上數字。
“喲,這麽鄭重,還有專門的記分員呢?”秦青卓走過去,看着彭可詩剛剛寫上的數字——43:13,差距夠懸殊的。
彭可詩直起身,有些意外:“青卓哥,你怎麽有時間過來?”
“我來找江岌有點事兒,”秦青卓說,“你個子這麽高,不上去跟他們一起打?”
“之前跑步跑太狠,半月板有點受損,”彭可詩笑笑,“不太敢劇烈運動。”
不遠處,鐘揚也看到了秦青卓,快步跑了過來:“青卓哥,你怎麽來啦?”
“來看看你們的排練成果啊,”秦青卓朝他笑,“沒想到你們不在室內排練,反而跑到操場上排練了。”
“你不知道,打球有助于激發靈感,你看就打這一會兒,江岌都快想出一首歌了,”鐘揚滿嘴跑火車,“青卓哥,會打籃球不?”
“以前打過一點。”
“那來跟我們打一會兒?”
秦青卓笑着搖頭:“我就不上場了,你們打吧。”
“不行,你一定要來,你看我們這邊現在有多慘!”鐘揚指了指比分牌,走過來拉着秦青卓的胳膊往操場走,“你會一點,怎麽都比我們隊那個湊數的強,就憑你這身高,往內線一站,江岌他就不敢太嚣張。”
秦青卓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說了“打過一點”,事實上他現在不太想上場,沒穿運動裝是一個原因,還有一點,他不太想在室外做這種容易出汗的運動,上次謝程昀叮囑過他,最近季節交替,一定注意不要感冒。
“鐘揚,”見鐘揚熱情滿滿地拉着自己朝操場走,秦青卓又不想拒絕得太過強硬,有些無奈道,“我真的不打,你看我今天穿的衣服,像是能打球的樣子嗎?”
“沒事兒,我們都菜得很,随便玩的,青卓哥你不要有太大壓力。” 鐘揚說着,已經把秦青卓拉到了操場上。
操場上六個人,除了江岌和鐘揚,秦青卓一個都不認識。
而此刻那幾個年輕男生也都轉過身,一臉吃驚地看着秦青卓。
“給你介紹一下啊青卓哥,”鐘揚從江岌那隊開始介紹,“江岌你認識,這是孫玮和錢世強,他們倆的名字你不用記,你就記住咱們隊的王振就行,”他回頭對着一個男生喊,“老豆,你可以解放了,我們有外援了!”
他語速飛快地一通介紹,秦青卓沒記住幾個名字。
對面幾個男生也是一臉懵,有人試探着說:“……秦青卓?”
“是啊,就是秦青卓,”鐘揚道,“怎麽着,現實裏頭一回看到明星,以為自己在做夢吧?我跟你說,嚴格意義來講,我們仨現在也是明星,我昨天走在街上還有人跟我打招呼來着……”
懶得聽鐘揚胡言亂語,江岌走到籃球框附近,從地上拿了瓶礦泉水。他倚着籃球框擰開了瓶蓋,仰頭喝了幾口水,看着操場上那幾個人。
準确地說,他在看着秦青卓。
鐘揚剛剛那番胡說八道成功逗笑了秦青卓,秦青卓看上去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是那種年長者對于後輩的有些包容的無奈法。
而盡管此刻秦青卓是笑着的,且身上并沒有端着高高在上的距離感,江岌卻仍然覺得他看上去和周圍格格不入。或許是因為秦青卓身上不經意流露出地那種精致感,讓他看上去完全不屬于周遭這個破敗而嘈雜的環境。
之前跟秦青卓見面的時候,要麽是在錄播廳,要麽是在酒吧裏,秦青卓身上并沒有顯露出與周圍環境的割裂感,但現在,江岌想,也許是因為面對着一群跟自己一樣吊兒郎當的混混,他在他們面前顯得尤其不接地氣,看起來幾乎有點……仙。
偶爾江岌會覺得鐘揚這個人很神奇,譬如現在,面對着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秦青卓,鐘揚愣是能不由分說地把對方拉到自己的世界來,也不管對方樂不樂意——而秦青卓似乎看上去……并不是特別樂意跟他們打這場球。
“鐘揚,真的算了,”秦青卓拒絕得很溫和,“我加入你們,只會拖你們後腿。”
“後腿就在這兒,”鐘揚指着自己的腿,大言不慚,“青卓哥,你別客氣,随便拖!”
江岌把礦泉水放回到地面上,站起身朝幾個人走過去:“不打了,散了吧。”
“哎,怎麽就不打了?”鐘揚大聲抗議道,“我們好不容易找來了外援,江岌你是不是害怕了?”
江岌沒理這拙劣的激将法,看了一眼鐘揚:“我不想打了行麽?”
“不行,”鐘揚撲過去拽他胳膊,“你給我回來!”
江岌不為所動,繼續往操場的出口走,身後秦青卓忽然出聲叫了他的名字:
“江岌。”
江岌腳步停頓,轉過身看着他。
沒猜錯的話,江岌其實是在為自己解圍,秦青卓想。
不知為什麽,先前還抗拒上場,此刻秦青卓卻忽然有了些打球的興致。
“這就要走,”秦青卓看着他道,“不會真的是害怕了吧?”
江岌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走過去從地上撿起籃球,直起身:“來吧,一會別哭就行。”
秦青卓笑了笑,幾不可察地挑了下一側眉梢。
鐘揚見江岌改變主意,立刻回過頭,對着彭可詩高聲道:“詩姐,我們換人了,分數清零啊!”
秦青卓脫了風衣搭在籃球框上,又把白襯衫的袖子往上挽起來,頭發半長不短的,運動起來不太方便,所以他拿了個皮筋在腦後随意地綁了一下。
鐘揚鬼心思不少,這會兒又來了新提議,對江岌道:“青卓哥新上場,這首發球的機會應該讓給他吧?”
江岌沒意見,朝秦青卓看過去一眼。秦青卓把頭發半高地紮了起來,頸側還落了不少碎發,看起來跟平時有點不太一樣。
他拿着籃球,朝秦青卓“欸”了一聲。
秦青卓擡眼看他,這聲“欸”明顯是沖着自己來的,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彭可詩和鐘揚都叫他是“青卓哥”,只有江岌,跟自己說話時從來沒帶過稱呼。
秦青卓倒也不在意稱呼的問題,但聯想到上次在醫院,江岌被護士誤以為是自己的弟弟時那副黑臉的模樣,又起了逗他的心思:“跟比自己年長的人說話,也不叫聲哥?”
江岌擡手把籃球扔了過來:“接着。”見秦青卓接住了,又說,“只憑年紀就能當哥,這哥未免也太便宜了一點。”
秦青卓接過籃球,在地上拍了幾下,大學畢業之後他就沒怎麽碰過籃球,如今手感生疏了不少,他擡眼看向江岌,有些好笑:“不憑年紀還能憑什麽?”
江岌也看着他: “這場比賽我贏了,你叫我一聲哥怎麽樣?”
秦青卓笑了一聲:“這麽有自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