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安防盜門?”秦青卓走上樓,看到那扇沉重的鐵門上有多處劃痕和鏽跡,一看就不是一扇新門。
江岌“嗯”了一聲,把手裏的工具擱到地上,站起了身。
“誰來了?”鐘揚走過來,看到秦青卓後驚訝道,“秦青卓……”
又忽然反應過來,趕緊在後面加了個“老師”:“秦老師,你怎麽來啦,難道有突擊拍攝?”
鐘揚抻着脖子朝秦青卓身後看過去,卻沒看到他身後跟着其他人。
“青卓哥。”彭可詩也站起了身,跟秦青卓打了聲招呼。
“你們都在啊,”秦青卓朝他們笑了一下,“沒什麽突擊拍攝,我是來還江岌東西的。”
他把手機的袋子遞給江岌:“這幾天忙,一直沒顧得上還你。”
江岌伸手接過來,應了聲“嗯”,鐘揚探頭看過來,緊跟着一連串的問題冒出來:“這什麽啊?衣服?江岌的衣服?青卓哥你那兒為什麽會有江岌的衣服?”
秦青卓感覺到些許尴尬,那晚醉酒的事情他并不想讓別人知道。
鐘揚“嘶”了一聲,意味深長:“你們倆之間該不會有某種不可告人的……”
他話沒說完,江岌皺眉看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亂說話。
鐘揚撇了撇嘴:“這麽嚴肅……我開玩笑的。”
見氣氛有些微妙,彭可詩開了口:“青卓哥。”
“嗯?”秦青卓看向她,“貝斯姑娘找我有事?”
“我想請你幫我看一下樂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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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樂意至極,”秦青卓朝她笑了笑,語氣溫和,“是下一場比賽的歌?”
“對,”彭可詩說,“那青卓哥,你來沙發坐吧。”
随彭可詩走到二樓裏側,秦青卓坐到沙發上,從她手裏接過樂譜。他注意到幾張紙的上方印着校名,有些驚訝:“你是燕大的?”
彭可詩應了聲“嗯”。
“好像沒在簡歷上提過啊。”
“因為專業跟音樂沒什麽關系,就沒寫上。”彭可詩說。
她的語氣平平淡淡,好似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秦青卓愈發覺得這姑娘挺特別。
他點了點頭,翻看着樂譜仔細浏覽起來:“看起來不錯啊,詞曲都是你寫的?”
“是江岌的詞,我譜了曲。第一次做這麽複雜的編排,有點拿不準。”彭可詩說。
秦青卓點了點頭,又看了一會兒樂譜,他擡頭看向牆邊立着的那兩把吉他:“那把吉他是江岌的?可以借用一下嗎?”
江岌半蹲在門口,拿着螺絲刀加固門上的螺絲,頭也沒擡:“用那把新的吧。”
秦青卓接過鐘揚遞來的吉他,無需仔細打量,就能分辨出這并不是一把多麽有質感的琴。江岌之前用的那把舊吉他,破歸破,但卻能看出是一把頗有質感的好琴,但這一把……
“這吉他是新買的?”秦青卓看着江岌問。
江岌“嗯”了一聲。
“怎麽會想到買這麽一把新的吉他,”秦青卓又問,“我之前送你的那把呢?”
沉默稍許,江岌道:“賣了。”其實是被鐘揚拿走還沒來得及賣,不過,早晚的事。
秦青卓微微一怔,繼而也沉默下來,看向立在牆根處的那把舊吉他。
這沉默持續了幾秒,鐘揚自知賣吉他這事兒跟自己脫不了幹系,主動站出來打圓場道:“青卓哥,江岌之前那把吉他壞了,他又用慣了那一把,再用別的都不習慣。那把舊吉他修起來挺貴的,需要很大一筆錢,所以才不得已這樣做的……”
秦青卓腦中浮現出那晚江岌輕輕拂去吉他上的血跡的那一幕,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目光重新移到彭可詩的樂譜上。
他抱着那把新吉他調音,彈了一句輕快的小調。
覆在琴弦上的手指輕輕撥動,流水般清亮的旋律從他的指尖傾瀉出來。十根手指似有魔力一般,将一把劣質吉他彈出了一種幹淨而有質感的調子。
江岌還蹲在門口修整那扇防盜門,聽到這吉他聲,手上動作倏然一頓,片刻怔忡後,朝秦青卓看了過來。
秦青卓已經調完了音,此刻正微低着頭彈奏彭可詩的樂譜,微長的頭發順着臉側垂下來,細長的手指徐徐撥動着琴弦,這一幕忽然跟他腦中某個年代久遠的畫面重合了,以至于江岌盯着他,微微有些出神。
秦青卓彈完第一段副歌,停了下來。
“秦老師,你好厲害。”彭可詩發自內心道。
江岌這才回過神,繼續加固鉸鏈上的螺絲。
“我記一下,”彭可詩拿起筆在樂譜上做标記,“剛剛是這裏改了對不對?還有這裏……”
彭可詩聽得很明白,秦青卓剛剛雖然是對着樂譜彈的,但在一些細微處做了稍許調整,每一處的調整在她看來都很巧妙。
“你全都記得嗎?”秦青卓看着她在樂譜上寫寫畫畫,“你也很厲害啊。我只是在彈奏過程中稍微做了一些小的調整,你可以參考一下,也不必完全按照我的想法來,音樂嘛,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感覺,沒有正确答案這一說。”
“但這幾處的調整确實挺妙的。”彭可詩一邊做标記一邊說,“不應該被浪費掉。”
秦青卓笑了笑,之前錄制時,他覺得這姑娘雖然很有禮貌,但面相看起來挺冷淡的,應該不太好接觸,只這一會兒,他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他能感覺出來,彭可詩剛剛提出讓自己幫忙看樂譜,應該是察覺到氣氛微妙,有意轉移了話題。
不僅會察言觀色,幫人解圍這事兒還能做得這麽不動聲色,秦青卓愈發覺得這姑娘有種超出年齡的成熟感。
“這歌蠻好的,跟你們之前的風格都不一樣,節奏也偏快,會很适合節目那個場子。”秦青卓看向江岌,“江岌木吉他彈得不錯,彈過電吉他嗎?”
江岌不知什麽時候放下了手裏的活,正倚着門框看向沙發的方向:“彈過。”
“可詩這首歌很适合用電吉他把音樂玩起來啊,比如Verse這裏,如果能加一些效果器的音效,應該會很有氣氛,你們可以把這首歌好好編排一下,我還挺期待的。”
“嗯,”彭可詩點了點頭,“謝謝你了青卓哥。”
鐘揚坐在離沙發最近的那張臺球桌上,興致盎然地問秦青卓:“青卓哥,那你說以我們樂隊現在這個勢頭,拿冠軍有希望嗎?”
這問題讓秦青卓愣了一下。他與鐘揚對視,鐘揚看上去表情自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秦青卓起先沒說話,片刻後輕輕笑了一聲:“以你們前兩場的表現,我還以為你們對拿冠軍這種俗事兒不感興趣呢。”
“他們倆可能不感興趣,但我感興趣啊,”鐘揚說,“再說拿冠軍怎麽就俗了,拿冠軍多好啊,知名度上去了,商演價兒肯定噌噌往上漲,演一場就幾十萬,那麽多錢呢,誰跟錢過不去啊。”
江岌把螺絲全都加固好了,朝沙發的方向看了一眼。
本以為秦青卓這麽端着的人,聽到鐘揚這“俗不可耐”的說法後會皺起眉,沒想到他非但沒有表現出不悅,反而在下一秒笑出了聲,有點忍俊不禁的樣子。
秦青卓笑起來時,一雙眼睛微微彎着,兩汪月牙似的。
笑過之後,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嗯,說得對,我好久沒聽到這種大實話了,下次多說點。”說完又笑了一會兒,是真的覺得有趣的模樣,一點也不見虛僞。
鐘揚也挺意外,本來他是故意這麽說的,沒想到秦青卓居然表示了贊同,愣了一下之後,他擡手撓了撓頭發,和秦青卓一起笑了起來。
“好了,你們排吧,”秦青卓放下吉他,站起身,“我就先走了,不打擾你們排練了。”
彭可詩随之站起身:“我去送你吧青卓哥。”
“這麽快就走啦?”鐘揚從臺球桌上跳下來,“那我也去。”
走到門口,秦青卓看向江岌:“門安好了?”
江岌“嗯”了一聲。
“江岌,你一起去送送青卓哥呗?”鐘揚鼓動着江岌。
“這麽大的陣仗,你們是要送我去戰場啊?”秦青卓笑着說,“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那像什麽話,”鐘揚道,“青卓哥你可是我們這裏的貴客,怎麽能……”
他話沒說完,江岌開了口:“我去吧。”
“就是嘛,一起去。”鐘揚笑嘻嘻道,他的原則就是人越多越熱鬧。
誰知江岌看他一眼,語氣雖然平淡,卻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你們就別下去了。”
鐘揚“啧”了一聲,正要說什麽,彭可詩看他一眼:“那就江岌去吧。”
“也好,”秦青卓看向江岌,“正好我也有點別的事情要找你。”
他說完轉身走下了樓梯,江岌則跟在他的身後。
看着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下了樓梯,鐘揚用胳膊肘碰了碰彭可詩,朝江岌放在門邊的那個裝着衣服的手提袋看過去:“詩姐,你說這什麽情況?”
“什麽情況?”彭可詩莫名其妙。
“這事兒很值得細究啊……”鐘揚壓低了聲音,“你想,江岌的衣服在秦青卓那兒,只有兩種情況,第一,秦青卓來過江岌這裏,把江岌的衣服穿走了,但是他為什麽會瞞着我們來江岌這兒呢?第二,江岌去過秦青卓家裏,把他的衣服留在了秦青卓那兒,但是他怎麽知道秦青卓住哪兒的,又為什麽會在秦青卓家裏脫衣服呢?總之不管哪種情況都很蹊跷,所以……”
“真相只有一個,”鐘揚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鏡,語氣篤定地下了結論,“他倆肯定睡過。”
彭可詩:“……”
“哎呀,”鐘揚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他倆肯定老早就好上了,我上次還看見他偷偷在手機上看秦青卓的照片來着,好像還是張親嘴兒的照片,哇靠,他倆那麽早就親上了……”
他自顧自地念叨一通,彭可詩不想理他,坐回沙發上繼續寫論文了。
鐘揚锲而不舍地跟上去:“對了,你說上場比賽,江岌故意寫那麽一首歌出來,是不是因為他倆鬧別扭了啊?還有啊,你看,他剛剛主動提出要送秦青卓下樓,還不準我們跟着,沒有貓膩兒他能這樣嗎?嘶……我說江岌這人可真能裝啊,居然一點消息都沒跟我們透露過……詩姐,你快別寫你這天書了,這麽爆炸的新聞你怎麽能一點都不感興趣?”
“他倆睡了又能怎麽樣,”彭可詩嘆了口氣,無奈道,“沒睡又能怎麽樣,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了!”鐘揚一驚一乍,擡高了聲音,“睡了我們就能拿冠軍了啊!”
“那你怎麽解釋江岌要把青卓哥送他的吉他賣了?”彭可詩反問。
“是啊……”鐘揚陷入了沉思,彭可詩提出的這個問題難倒了他,半晌,他又是一拍大腿,“我操,他們不會分手了吧,上場鬧了別扭,現在就發展到要分手了,怪不得江岌要賣吉他,秦青卓要還衣服,而且剛剛他倆之間的氣氛也怪怪的,不要啊……冠軍還沒到手呢!!”
“……真厲害。”彭可詩擡起手,心服口服地給他鼓了兩下掌。
江岌跟在秦青卓身後,随他下了樓梯。
走到一樓門口,秦青卓腳步停頓,江岌也停了下來:“找我什麽事?”
與江岌面對面站在門口,秦青卓說:“那把舊的吉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江岌沒說話,看上去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我沒看錯,那應該是一把手工吉他,壞了很難完全修複好,何況年份還那麽久。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拍幾張照片發給我,我找找看我認識的一些制琴師,看能不能把它複原。”
江岌起先沒說話,幾秒鐘後,他開口說:“謝謝。”
秦青卓有些意外,“謝謝”兩個字被江岌說出來,乍一聽,甚至讓他覺得這不像江岌會說出口的話。
這把吉他……對他來說應該有着很特別的意義。秦青卓心道。
“在二樓安門,是因為上次那幾個來讨債的人?”頓了頓,秦青卓又問。
“嗯。”
秦青卓點了點頭,片刻沉默後,繼續問:“你的債到底是怎麽欠下的,可以跟我說說嗎?”
江岌又不說話了,顯然不打算回答秦青卓的問題。
“你一直這樣嗎江岌,”秦青卓嘆了口氣,“什麽事情都悶在心裏,從來也不跟別人說?”
江岌偏過頭看向外面。那種想抽煙的感覺又冒了出來,且一冒出頭,就強烈到無法輕易被壓制下去。
明明近幾天都沒抽過煙且并不想抽煙,為什麽在秦青卓面前,自己會毫無預兆地染上了煙瘾?
他從兜裏拿了煙盒出來,抽出一支煙咬在嘴裏,垂眼摸出了打火機。
秦青卓站在對面看着他:“江岌。”
江岌的拇指劃開打火機的蓋子,金色裹着藍色的火苗蹿了出來,他掀起眼皮看向對面的秦青卓。
“別再抽煙了。”秦青卓微蹙着眉,倒不像是厭惡,反倒像是嘆息,又摻雜了幾分命令的意味。
江岌盯着秦青卓,明明一向反感別人用命令的語氣跟自己說話,但說不清為什麽,這次那種反感的情緒卻并沒有冒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那跳動的火苗又燃了幾秒種,“咔”的一聲輕響,江岌扣上了打火機的蓋子。火苗消失了,他握着打火機的那只手也放了下來。
然後他擡起另一只手,将嘴裏咬着的那支煙拿了下來,側過臉看向窗外,眉間綴着些許煩躁。
秦青卓聽到站在對面的江岌極輕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又看了江岌幾秒,秦青卓的手握上門把手:“吉他的事情,別忘了。”
他說完,推開門走出了酒吧。
江岌站在門口,手裏的那支煙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掐成了兩截,他的目光移到了秦青卓的背影上,看着他上了車,又看着那車駛出了紅麓斜街。
他走到垃圾桶旁邊,張開手掌,将斷成了兩截的煙扔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