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橄榄枝
石窟被毀的餘波并沒有因此結束,官府打着戶籍檢查的旗號,對青山附近的村子進行了一次人口普查。
馮雨歇離開江南時,托人在府衙辦過遷移手續,如今壓着府衙官印的印信還在她手裏。只是來到麥香村以來,一直被瑣事纏身,她就沒急着去落戶。
因為手裏扣着印信,她對這次明目張膽的搜查沒太在意,依然每日穿梭在麥香村與曲水河鎮中間。
相比之下,潇潇就有些抓瞎了。
他來麥香村五年,一直沒能落上戶籍。非他不想,而是他沒有帶來遷移手續。一直卡到手續上,不上不下。
當初他不得已偷偷離開家,戶籍還妥妥的在原籍,只是這些是不能與人說的。即使說了,只憑這張嘴,官府的人也是不信的。
因戶籍的事,他找裏長不下五十回。裏長也屬實盡了最大努力,但潇潇的情況,走正規路子是行不通的。裏長最後給他出的主意,那就是花錢走走關系。
但這事誰也不保準,裏長只說會盡力替他運作,讓他努力賺錢,以備不時之需,也因此,這五年的時間裏,潇潇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數。
本來普查之日還有兩年,如今硬生生提前,錢沒夠不說,他連個應急的辦法都沒有,難不成眼睜睜讓官府把他當流民抓了?
是以,在得消息後,潇潇早早的去了裏長家。
他無法說話軟言相求,便只能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的瞅着裏長,只求她為他指條明路。
裏長也頭痛,但她的确無能能力。嘆了口氣與潇潇道:“孩子啊,不是嬸子不幫你。普查的時候,嬸子會跟着,該說的好話一句都不會少,你這些年安安分分在麥香村生活,我都會如實與官姐說。”
頓了片刻,又道:
“說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潇潇雙手擰巴着,認真的聽着,唯恐錯漏一字。裏長這話一頓,他的心髒就蹦到了嗓子眼,眼巴巴的,到底什麽辦法呢?
裏長胸口悶悶的,她屬實有些心疼這個孩子,五年的時間,她看着他風裏來雨裏去的。麥香村新來的住戶,她一戶戶幫着落實了戶籍,但潇潇的戶籍,她始終沒能辦成。
Advertisement
裏長的目光很溫暖,就如記憶力她母親看着他的眼神一樣,潇潇的眼圈更紅了。他很少哭,因為他覺得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即便此時,他心焦如焚,也緊緊是紅了眼圈。
裏長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發頂,“潇潇啊,花錢消災吧。”
這次普查本來就很異常,裏長猜這裏應該有些貓膩,所以這次的重點應該不在戶籍盤查上,那麽裏面插科打诨的人就會很多,私下賺些外快的人更不會少,如此一來自然而然形成可鑽的空子。
就是可憐了那個孩子,勞作許久的辛苦錢怕是要打了水漂了,裏長望着潇潇的背影幽幽的嘆了口氣。
趙氏見潇潇欲走,張口便要喊人,既然來了,就幫忙把活幹了呗。你當幫你那麽容易呢。
裏長一把扯住她夫郎,口氣前所未有的嚴厲,“你平時欺負人也就算了,如今那孩子都急成什麽樣了,你就非要把人逼死不成?”
潇潇走的急,沒聽到趙氏與裏長的對話,他急急的去翻自己的錢匣子。
但願花錢消災吧,也不知夠不夠?
零零碎碎大約十八兩的銀子,除去日常花銷,這是他積攢了五年的全部家當,其中有八兩還是鴻合茶樓掌櫃多付給他的薪資。
潇潇肉疼的拿出十兩銀子放在一個布袋裏,他的血汗錢就要用來打狗了。
普查的消息早就下發下來,裏長挨家挨戶做了通知。除了馮雨歇這種往好了說叫不畏權勢,往壞了說叫沒心沒肺的人,還四處亂跑外,其他人都乖乖守在家裏。
民不與官鬥,這是她們一代一代悟出來的。
普查的小兵們很快挨家挨戶的盤查起來,速度好似一陣旋風,看樣子也确實不像查戶籍,只草草的掃上一眼,确定是本地的良民,掉頭就去了下一家。
不一會兒,潇潇就聽見了大門的動靜,他忐忑的開了門。
來他家盤查的只有五人,為首的眉眼間有些戾氣,看着很不好想與的樣子。
裏長早在盤查開始的時候,便把潇潇的事情向上遞了話,只是當時官姐只是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并沒接話,此時裏長心裏也有些沒底,只能偷偷向潇潇使個眼色。
潇潇忐忑又小心翼翼的将小錢袋遞到官姐的手裏,躬了躬身。
裏長馬上替他解釋:“官姐見諒,這孩子不能說話。他來麥香村五年了,我是一直看着的,為人處事沒有半分毛病,我正打算明年就替他上了戶籍的。沒想到今年的普查提前了。不知官姐能否與這孩子行個方便?怪可憐的。”
在聽到裏長說‘沒想到今年的普查提前了’,官姐的眼神閃動了幾下。這事她只能糊弄下底下的愚民,且不能讓上方知道,因此她見好就收。畢竟也有了好處不是?拎着也不輕的,她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二兩銀子。
官姐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頭,帶着人去了下家。
潇潇松了口氣,只是目送官姐的眼神有些執着。
他五年的辛苦錢啊!
在馮雨歇的門前敲了半天,也沒見人開門,裏長腦袋上冒了汗。面對官姐疑惑的眼神,她壓力很大。
就在官姐眼神不耐,正欲踹門之時,她們的身後傳出了冷冷的聲音,“收好你的腳,別髒了我的門。”
官姐一驚,眼神一瞬間帶了警惕,面色不善的看向來人。
馮雨歇面無表情的開了門,擡起一只手,“進吧。”便率先進了屋子,去拿印信。
空檔的功夫,官姐詢問裏長,“這也是麥香村定居許久的村民?”
裏長冒着冷汗搖了搖頭,“不是,但也來了小一個月了。沒見鬧什麽事,平日裏規規矩矩的,偶爾見她上山打打獵。”他夫郎提回的肉就是她打的。
去山裏打獵?官姐的眼神不太妙。
裏長想起了什麽,頓了頓,又道:“雖然是新來的,但是應該沒什麽問題,她與我詢問過落戶籍的事,她是有遷移印信的。”
這時,馮雨歇走了出來,将蓋了大印的印信遞了過去。
碩大的江南府衙印戳明晃晃的亮在那裏,閃的官姐雙目刺痛。她雖不爽此人的不恭敬,但此時沒理由且時機不對,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只惡狠狠的瞪了馮雨歇一眼,帶着人走了。
馮雨歇收起印信,暗暗冷嗤了一聲,蠢貨!
不過是一幫仗勢欺人的狗,也不看看自己惹得什麽麻煩。腦袋都吊在樹上了,還在用力踢墊腳的板凳。不用多久,這群被利用完的狗保準死的透透的。
送走了一群礙眼的人,馮雨歇去了廚房。她兩地奔波,早已饑腸辘辘。
到了廚房,看見翻倒的醉蝦盆,與地上成了一灘狀的黃色物體,馮雨歇頭痛欲裂。
那蝦還是前日她吃不下,拿鹽重新腌過的。
誰能告訴她,吃了這樣的醉蝦,那貓還能健在不?
馮雨歇一手托着大黃,一手去扣門環,只要一想起那日地上深深的腳印,就有些發慫。他不會認為她又故意灌醉了他的心頭肉,然後把她當成那片地跺一跺吧?
馮雨歇龇了龇牙,怎麽心裏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小期待呢?
小兔子很快出來了,黑眸裏面盈滿了霧氣,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雙手将懷裏的大黃恭敬的捧上去,馮雨歇飛快的解釋,“不是我喂它吃的,是它自己偷跑去我的廚房,把剩下的醉蝦都偷吃了。”
所以,我是無辜的。
‘哦。’潇潇接過大黃,低頭聞了聞,酒氣不是很濃,應該沒什麽問題。
這顯然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給你添麻煩了!’潇潇道了一聲,就打算回去。
就這點反應,不應該呀,“哎,小兔子,它喝醉了!”
你不是應該跺腳,瞪眼,對我怒目而視的麽?
潇潇無精打采的掀了掀眼皮,‘我知道了!’所以你不用提醒了。
“那蝦還挺鹹的。”馮雨歇又道。
潇潇點了點頭,就關了門。
馮雨歇盯着合攏的大門,怎麽回事,怎麽跟被霜打了似得?
身邊突然傳來一聲小聲的詢問:“請問,您是馮東家麽?”
馮雨歇側頭,見是一個灰褐色儒袍打扮、年約四十的女人。
“是我,你是?”
女人恭恭敬敬的與她施了一禮,道:“馮東家您好,我是宋府的管家。我家主子想邀請您過府一坐,這是拜帖,請您過目。”
馮雨歇接過貼子上下浏覽了一遍,微一思索,她很确定在本地沒有熟人。
過府一坐?
不會是仇人相約,再來個甕中捉鼈?
呸,誰是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