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家庭之暖
“藥不能停這事兒,我還真不是開玩笑的。”方言看着他,聲線平穩,內容殘酷。“發作的時候,真是恨自己,每時每刻腦海中的念頭都是去死,死了多痛快,死了多輕松,我再也不用想背負方家企業的重擔,不用擔心周哲現在過得怎麽樣,不用想着應付和馮語秋的協議婚姻,不用管那幢什麽老宅子……”
“但是,轉念一想,要是沒有這些事,我就真的可以去死了,我還沒帶着方家企業走到一個自循環不用我操心的地步,沒有看到周哲真正幸福,沒有幫助馮語秋應付她人生的難題,沒有把方家老宅重新得回來。這些事我還沒做完,我怎麽能去死?所以我還能堅持着不倒下去,還能堅持吃飯,堅持上班,堅持加班……”方言的口氣越來越自嘲,“所以你說,我到底應該是吐槽還是感謝這些其他人?”
孫協安猛灌了一口酒下去:“方言,抑郁症這事兒不是鬧着玩的,咱們有事說事,有病治病,該配合治療的,就聽醫生的,別自己任性。”
方言瘦到骨節突出的手指,握着酒杯,顫巍巍地舉了一杯酒到嘴邊。他最後嘆了一口氣,回答道:“好。病我會治,但是這婚,我還是得結。”
孫協安似乎有些真正看不懂眼前的方言了。十多年相識,他和他的友情,不是時時處處都要在一起,但是一個電話,必定出來喝酒聊心裏話,他們是彼此的樹洞,在最需要的時刻,即冷靜又理性的友誼。
“抑郁症”,孫協安反複思索着這個醫學詞彙,雖然他在醫學方面算不上什麽專家,但是這些年,随着社會壓力的增大,關于抑郁症的報道屢見不鮮,驚才絕豔的哥哥,紅遍內地的女歌手,以及棒子國輪番報道的悲催明星……
抑郁症患者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傷口,骨折,流血只是帶來*的痛苦,抑郁症卻是從精神的深處來摧毀一個健康的生命。
消磨意志,摧折靈魂。
孫協安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良久。最後他輕聲說:“咱們好好配合治療,沒事的,不會有事的,這什麽時代了,醫學多發達。只要你有信心,我們都會陪着你的。”
方言從自己生病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安心。
當他孤身一人,前往南非,在那個紅褐色土地的大陸上,彷徨着。
當他淩晨時分,酒店房間,在無眠的黑色夜晚裏,痛苦着。
當他面對婚姻,只為利益,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迷茫着。
……
這些無法仔細描述清楚的情感,仿佛在這句“我們都會陪着你的”下,都變得無足輕重。
方言消瘦的手指,彼此交握,他本是這樣天之驕子一樣的男子,家境良好,聰明圓滑,風趣熱絡,作為一個原本衣食無憂的富二代,結果在事業上,比誰都拼。
如今形影相吊,病入膏肓。
世事無常,每一刻都值得珍惜。
孫協安本還想勸勸方言關于結婚的事,但目前的一切,都不如方言的病情來得重要,他陪方言吃了點東西,親自把方言送回家,之後就馬不停蹄地去找了方向。
方向和他約在一家安靜的茶館。
茶葉飄飄浮浮,如兩人都猶疑不安的心。
方向因為準備和老婆要小孩,已經戒煙了很久,但是聽完孫協安的描述,忍不住問:“要沒有煙。”
方向點煙時候,手指的輕顫說明了他內心的不安。
小小的一個打火機,好像滑不溜手,怎麽都握不穩。最後還是孫協安接過來,提他點燃了香煙。
煙味嗆而辣,許是戒煙太久,自己都不習慣煙味的刺激,方向劇烈地咳嗽起來。
孫協安靜靜看着他,沒有說話。
這種時候,勸不得,怎麽勸,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倒不如給方向一點時間,讓他自己好好消化一下。方向一向是冷靜而睿智的男子,孫協安不擔心方向關心則亂。
方向皺着眉頭,抽完了整整一支香煙,然後才問:“你是說,當年方言是因為我不肯繼承家業,所以才逼自己去學工商管理,免得二老難過?”
孫協安看着他,不置可否,最後悠悠說:“答案你早就應該知道吧?只是看你願不願意面對那個答案。”
方向何嘗沒有模模糊糊意識到過這個緣故,只是方言總是嬉皮笑臉說着,他想要當財主,方言的不當一回事兒,方言的小任性和不可一世,總讓方向覺得,方言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去做不順從他自己本心的事。
一事錯,事事錯。
“你是說,他如今結婚也是為了方家老宅?”方向覺得這個緣故更不可思議。
上次燒烤,就方言說過結婚,但他根本沒放在心上,這小子,滿嘴跑火車,多半就是說着玩。而且還沒等他問個清楚,方言就被老爺子發配到南非去了,根本沒給他了解這場所謂婚事的任何內容。
“你從醫學的角度判斷判斷,他這是不是因為抑郁症才導致想法這麽……極端?”孫協安斟酌了一下用詞。
方向垂着頭,想了許久,最後終于恢複了冷靜和理智。
“按你的描述,他的抑郁症症狀是最近才發作的,應該不會影響他對高考以及婚姻所做出的決定。不過和周哲的分手,加上他強加給自己的結婚的壓力,還有工作上開拓新市場的壓力,又身處南非那樣遠離親人朋友各種減壓途徑缺少的環境,激發了抑郁症的症狀。”
“說白了,抑郁症誘發的本因,還是因為他本身在實際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和困難,他沒有合适的減壓渠道,累積在一起,很不幸,本來應該身為他最親密的哥哥,我也是他疾病的誘因。”方向自嘲着,心情複雜,眼神沉痛。
“眼下,只有我們倆知道這事,雖然方言沒說,但是他應該是不想讓你們家老爺子和老太太知道,再為他操心的,那種壓力,估計他更受不了。”孫協安點着茶桌,同方向商量。
“我也想瞞着他們二老,咱們倆先陪着他治療,我那邊有醫療資源,我來聯系,專業的醫療這件事倒是不用操心。不過要保持他的愉快和健康,他這些日子少不了朋友的關懷和陪伴,還要麻煩你多陪陪他。”方向點點頭。
“說這些,方言是我認識了這麽多年的哥們,能為他做點什麽,本來就是我應該的。”孫協安擺擺手。
兩人商議完畢,就此分手,孫協安帶着沉甸甸的心回到了家。
家裏正是一片靜谧,徐靜貞還沒有醒,她睡到臉龐紅潤,睫毛如鴉影,正是佳人靜好。
孫協安嘆了口氣,坐在床側看着熟睡中的她。
心思不由自主,就飄得遠了,如果能夠這樣,陪着她,身邊有她,不去想這些煩亂的俗世煩惱,有多好。就如同她現在一樣,睡得沉穩而安靜,不用管世事變換,生老病死。
“怎麽了?”徐靜貞隐隐約約感覺到身側的床一沉,睜開迷蒙睡眼,只看到身側的孫協安,神色沉重,似乎背負了無盡心事。
“讓我抱抱,別說話。”孫協安阻止了她想要繼續的追問。
徐靜貞順從地撐起身子,雙手挽着他的脖子,身上初醒帶着的柔膩暖香,撲在孫協安的鼻間,只讓他覺得無比美好。
這個時刻,無關*,無關諾言,無關責任,無關壓力。
有的,只是彼此相依,懷裏的這個人,好像可以一起擁抱到地老天荒。
世事多變,生老病死,要面對無數的俗世壓力,但是唯有眼前的這個人,是最為真實和确定的存在。
“我突然,有那麽點期待見你的父母了。”孫協安靜靜說。
“我相信,他們更期待見到你。”徐靜貞埋在他的懷裏,聲音悶悶的。
徐靜貞對于自己父母見孫協安這件事,一直充滿着一種盲目的樂觀。
開玩笑,她徐靜貞是什麽人,是單身到二十九歲的剩女,是屢次相親,屢次失敗的典型反面教材。
如今,居然能帶回來一個全頭全尾的正經男朋友,老爸老媽不燒高香就不錯了,還有什麽可挑剔的?
顯然,徐靜貞低估了母親大人的傲嬌程度。
也是堂弟徐靜豪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從中搗亂,居然把徐靜貞有男朋友的口風露了一絲出去,頓時,徐家上下外帶劉家上下,每個“熱心”的長輩都望眼欲穿,究竟是什麽樣的男人才把自己家這個愁嫁多年的大齡剩女收服了,或者說,被收服了。
于是母親大人就在這一片期待的眼神中,不由傲嬌了起來。
雖然,剛開始,母親大人的态度是很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
難得的周末,徐靜貞窩在家裏,這周孫協安加班,外加她也要探探父母的口風,什麽時候約出來和現任男朋友見見面,順便将他們的婚戀合約推進一小步,卻是關系史上的一大步。
“媽,我有事情和你說。”趁着洗完澡,晾頭發的絕佳時間點,徐靜貞開始請示看着電視機上婚戀大戲的母親大人。
“嗯哼。”母親大人的耳朵雖然已經豎起來了,但是眼睛還盯着電視機,似乎完全沒有留神徐靜貞要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