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八九點時俞夏的燒徹底退了下來,費力睜眼後只覺得渾身都疼,四肢發軟。
眼珠盯着天花板轉了好幾圈才徹底清醒,從周圍的白牆白磚以及上方的玻璃吊瓶判斷出自己應該是在醫院。
昨晚的事情逐漸浮現在腦海裏,俞夏有些驚慌地坐起身,動作牽扯到紮了吊針的手,泛起疼痛,也吵醒了一旁守着的人。
晁野惺忪着睜開眼,手扶住脖頸轉了轉,意識放松後在椅子上眯了過去,現在脖子有些僵硬,嗓子也有些啞,“醒了?”
俞夏不敢奢想晁野是否一直守着他,此刻看向晁野的眼神帶着點怯意,手指不禁抓皺了身下的床單。
他生怕男人薄唇輕起,開合間就是要跟他算賬,讓他離開。
“醒了就吃點東西,吃完我們談談。”
晁野下午還有戲要拍,沒打算跟俞夏打太極,卻還是顧忌床上坐着的是條小病狗,不吃東西可不行。
拿過床頭櫃上放着的外賣盒,晁野用手背試了下溫度,不算涼,還溫着。
這些都是肖景城早上趕過來時晁野讓幫忙帶的,見晁野和俞夏都沒啥大事,肖景城就急匆匆走了,他還得回公司盯着,避免有消息流出來不能及時攔截。
昨晚的緊急公關不能保證百分百有效,現在還是處于關鍵期。
晁野也跟着忙了一晚,就剛才小憩了一下,這會兒有點沒精神,不太想說話,只沉默地打開病房裏配置的小餐桌,把熱粥和包子往上擺。
他擺好後擡頭,發現俞夏仍舊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緊抿的唇泛白起皮,臉上也毫無血色,瞧上去有些可憐。
見他一副想要解釋又無法開口,不打算吃飯的架勢,晁野無奈往身後的椅子上靠坐,翹起一條腿,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昨晚怎麽回事?”
俞夏不知道晁野早就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聽見晁野發問,他迫不及待要說明,坐直了身體,舔了下幹涸的嘴唇,顯得有些緊張,似怕晁野不相信他的話“他要害你。”
所以呢,所以他就可以把人按進水池差點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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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後的俞夏也發現自己行為的荒唐,他找不出為自己辯解的措辭,幹巴巴地吐出了四個字,連闡述都嫌太少。
俞夏也覺得自己說得太過蒼白,第一次氣惱自己嘴笨,着急地再次舔了下嘴唇。
眼睛也不再盯着晁野看,有些飄忽不定,四處亂轉,似乎在找讓自己安心的物件。
這幅樣子像極了找不到大人的小孩,滿臉都是着急和迷茫。
。
“俞夏,這些事情接二連三,讓我有點看不透你。”
“好像以前認識的你都是一場泡影。”
俞夏聽見晁野這樣說,這已經是第二次晁野表達對他的陌生了。
他想要解釋,可嘴巴像是被膠水黏住,怎麽也發不出聲音,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讓自己“脫罪”的辯白。
看着眼前的人臉色愈加蒼白,垂着頭沉默着不說話,晁野心裏有些說不上的滋味,總覺得自己在欺負人,可做錯事情的是俞夏。
“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事情用別的方式也可以很好解決?”
“比如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提醒我不要喝那杯酒,不是嗎?”
晁野沒有想要給俞夏判刑,他還記得自己的目的是說教,這只小笨狗不知道怎麽回事,道德感極低,對法律常識也沒有概念...
對晁野的話俞夏無法反駁,晁野說的是對的,那是很好的解決辦法,可是每次他都想不到,腦子裏充斥着極端的想法,就跟當年住的那條街上的人一樣。
那裏是陽縣北街,在俞夏記憶裏是一條混亂的街道,三教九流什麽人都住在那兒。
北街是陽縣所有正經家庭都要告誡自己家的小孩遠離的一條街道,但俞夏離開了大山,離開了學校,第一次步入社會就是那一條髒亂差的街道。
那裏的人才不管秩序規律,小混混可以随意搶走小攤販的東西,被叫罵追打。
臨近傍晚房子與房子之間夾着的巷道口會站一些女人,迎來送往形形色色的客人。
每每半夜都能聽見樓下喧嚣的叫罵和打架聲,偶爾傳出誰誰誰沒了的小道消息...
俞夏從來都覺得自己與正常人格格不入,不管是學生時代還是後來輾轉各個城市間,俞夏都覺得自己是只在陰影夾縫裏求生的老鼠,只有像北街那樣混亂腌臜的地方才适合他生存。
是高二時驀然出現的晁野帶着亮光斬開了他眼前的夜幕,讓他從那條狹窄的縫隙裏得以窺見外面天光大亮,得知陽光普照的範圍其實很廣,很多人都生活在光照下,他們抱怨日頭太烈太曬,他們看不見陰暗角落裏掙紮着生存的雜草。
所以晁野理解不了俞夏的偏激,俞夏也不懂事情可以迂回變通。
。
“我會改的,一定會的。”
病房裏短暫的沉默後,俞夏突然擡頭堅定地望着晁野,像是宣誓一般,對晁野許下承諾。
晁野對俞夏的反應有些意外,他從沒見俞夏對什麽事情如此執着堅定,生活中的種種對俞夏來說都是要經過壓縮簡略處理。
此刻看着那雙直視他的堅定雙眸,突然想要問問俞夏這麽執着堅定的要留在他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是他想的那樣嗎?是喜歡嗎?
可是喜歡的話,當年就能說清楚的事情,為什麽一聲不響地避開?
“就這麽想留在我身邊?是為什麽?”晁野終是忍不住內心的好奇,和某些隐秘的期待。
俞夏因為他的問話愣住了,他從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從他心生絕望,想徹底了結那個惡心厭惡的人和卑微破敗的自己時,擡眼卻在雨幕中看見了大熒幕上晁野的身影。
宣傳熒幕上的晁野身形比之前更修長,看上去瘦了一些,但俞夏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帶他見過陽光沾過雨露,淌過溪流,看過星星的晁野。
那晚因為大雨,新建的電影院外沒多少人,俞夏卻坐在馬路牙子邊,淋着雨,把那短短幾分鐘的預告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電影院打烊關門。
那之後去找晁野,留在晁野身邊守護他就成了俞夏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陪着你,保護你。”俞夏直白道。
晁野心裏那點期待落空,沒有聽到他預想的兩個字,抑制不住有些失落,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不然就太難看了...
“俞夏,你是不是忘了,高二時你還欠我個回答?”
晁野恹恹地問,一個答案等了這麽多年,始終沒結果,逃跑的人自己送上了門,終于可以逮住質問,對方卻說什麽陪伴、保護,聽上去有些可笑,但晁野笑不出來。
“算了,不說這些,我們的關系也只到老板和下屬為止。”晁野換上冷漠嚴肅的表情僞裝自己的在意。
“再給你一次機會,但這次我們得約法幾章,具體的等我列好了給你。”
“再犯任何一條,就沒機會了。”
休息時間被耽誤,又受到情緒上的沖擊,晁野說完這些轉身就走了,他怕再待下去會影響下午拍戲的狀态。
。
病房裏剩下俞夏一個人,變得空曠寂寞起來。
他坐在病床上目送晁野的背影,眼眶有些發紅,好半晌才低聲呢喃“喜歡,喜歡的...”
聲音很小,小得怕驚擾了誰,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怎麽會不喜歡呢,那樣張揚熱烈的少年,一舉一動都牽扯着俞夏的心神,像夏日海面上鋪灑的光斑,刺眼,卻又美好極了。
怎麽能不被那樣發着光熱的人吸引呢?俞夏做不到...
但就像當年舒客卿勸說他的一樣,他們差距太大了,俞夏那會兒只覺得自己是沒有未來的人,怎麽敢耽誤晁野,晁野該回到充斥着光,衆人追捧的地方,那才是屬于他的世界。
即使是現在,俞夏也只想能在太陽身邊當一朵偷生的雲,晁野适合更好的人,他遠遠夠不上...
。
心裏生悶氣的人結束一天拍攝後還是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晁野自己都沒發現不知不覺間俞夏在他心裏的分量越來越重,甚至比高二年少的愛慕更甚。
不過頑固不化的愛情笨蛋是不會承認的。
跟俞夏約定的規矩晁野在下午的拍攝間隙寫在了備忘錄上,來醫院的路上又順便打印了出來,他得趁熱打鐵,不然小笨狗一不注意就又要給他惹麻煩。
到了醫院,晁野把兩張A4紙遞給俞夏時,突然覺得自己哪是找了個助理,簡直是撿了個祖宗,卻沒辦法像趕走那些不相關的人一樣把小笨狗拒之門外...
觀察到俞夏逐漸皺起的眉頭,晁野不禁挑眉,“怎麽?還有意見?”
俞夏疑惑地看着紙張上寫着“認真吃飯”“好好睡覺”“每天必須吃水果”類似的規定,懷疑晁野可能在打印店和哪位家長拿錯了文件,這怎麽看都像是大人給家裏的小朋友定的規矩...
“哪裏不明白?”晁野湊了過去。
突然貼近,沉穩的木質調香水充斥進鼻腔,引得俞夏心跳都快了幾分,他悄悄往晁野的方向靠了靠,指着紙張上不明白的那幾條說“這裏。”
“這有什麽不明白的,你是助理,照顧好自己才能做好助理的工作。”
晁野直起身,一本正經的胡謅,其實這些都是他看俞夏身體實在太差,膚色青白得好似一不注意就會變透明消失,特意加上去的。
晁野借此藏着自己笨拙的關心,卻不願意承認,也不想讓對方察覺。
好在俞夏很好糊弄,晁野胡謅的話他也百分百相信。
“這樣啊。”說着,俞夏還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認為晁野說得很有道理。
其他的還有類似昨晚的事情,上面清楚寫着要提前跟晁野本人商量,不可擅自行動。
以及行事前三思不可過激,另外晁野還在網上下單了民法典,他不知道俞夏當年一走了之後經歷了什麽,變得這樣偏激惡劣,得好好學習一些法律常識。
俞夏全身心相信晁野,把晁野給他的兩張紙當寶,随身揣着背誦,暗自發誓要好好表現,不能再讓他野哥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