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俞夏在深夜時轉醒,渾身上下疼得不行,一睜眼就瞧見晁野坐在病床邊看着他發呆。
病房是單人病房,只留了床頭燈亮着,昏暗的光線給發呆的晁野描了一圈模糊的光暈,好似一座聚光燈下散發着溫潤光澤的白石膏雕塑,美好極了。
俞夏沒敢出聲,也不敢動作,生怕驚擾了這仿若夢境的美好景象。
但晁野已經發現他醒了,果然,“白石膏”皺起了眉頭,嘴唇抿成一條下弧線,變得嚴肅起來。
“醫生說你肋骨輕微骨裂,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擦傷,還有...”
還有什麽...晁野竟發現自己不願再問下去,醫生不光說了這些,還說俞夏身上有很多陳年舊傷,深深淺淺,交織遍布在曾經白瑩瑩的皮膚上。
在剛才上藥過程中,晁野看見一些,醜陋的疤痕扭曲着,盤錯着,攀附在俞夏的身體上,好似一種別樣的紋身,讓晁野震驚得說不出話,喉嚨似堵了一團棉花,有些艱澀。
年少時的俞夏皮膚白皙光潔,露出的兩條手臂總讓晁野癡迷注視,忍不住想嘗嘗味兒,總覺得會跟糯米糍一樣的味道...
。
“你到底在做什麽?受傷也不是一兩次了吧?拳館又是怎麽回事?”
沉默半晌,晁野一口氣問了很多問題,語氣強硬嚴厲,像是在質問有罪的犯人。
俞夏低落地垂頭,在心底惋惜剛才的美好畫面太過短暫...
沉默兩秒,才打算回答晁野的問題,卻由于剛醒來,喉嚨格外幹啞,張開嘴才發覺自己幾乎出不了聲。
晁野察覺他的異樣,下巴一擡朝床頭櫃點了點,“那有水。”
順着他的提示,俞夏乖乖端起水杯,大口大口灌下,這才覺得嗓子舒服不少,後知後覺水是溫的,不燙口也不涼,可見是有人一直在換水,但換水的人扭着腦袋,顯得絲毫不在意。
俞夏不知晁野在偷偷觀察他,在發現俞夏并沒察覺是有人幫他一直維持着水溫時,嘴角下撇了兩三分。
Advertisement
“我在掙錢。”潤好喉嚨的俞夏終于回答了晁野的問題,是一貫簡潔明了的說話方式。
但顯然這個回答和态度讓晁野很不滿意,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表情逐漸凝重,“你是說,你在拳館打拳掙錢?俞夏!你想錢想瘋了,不要命了?”
“這樣...來錢快。”俞夏抿唇解釋,他當然知道拳館不正規,卻并不覺得自己靠力氣和身體掙錢有什麽不對。
晁野啞口無言,太多對俞夏的認識被颠覆,讓晁野覺得腦袋一片漿糊,眼前的俞夏好陌生。
那些地下拳館本就不是合法經營,去那裏謀生的人都是嫌自己命太長的,賺那些錢,也得有命花...晁野沒發現自己關心則亂,腦袋裏混亂的想起這段時間俞夏做的種種事情,一時間有些口不擇言。
“你就這麽缺錢?”
“俞夏,我好像...從來沒認識過你一樣,你本性就這麽惡劣嗎?”
“我當年就看錯了你?”
刺耳的話語一字一句鑽進俞夏的耳朵,每個字都紮在俞夏柔軟的心髒內壁上,他追逐擁護的野哥覺得他內心險惡、本性惡劣,是個大壞蛋...
可是...可是什麽呢?俞夏竟無從辯解,自高二結束他的人生就行走在黑暗邊緣,任何一個教訓都告訴他,被欺負了要反擊,被打壓要有骨氣。
不做惡人,并不能獲得善意和幫助。
并且無論輾轉到哪個城市,那人總是能找上門來,用各種方式和手段搶走他的錢,俞夏也曾想過用極端的方式讓那人消失,可是...他看着大熒幕上恍若空中太陽的晁野,覺得自己還可以忍耐,還可以堅持。
自然是要想辦法多掙錢的,否則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降臨的惡鬼搶奪。
沒人告訴他、教他,該如何正确的解決與親生父親之間相互折磨的惡劣關系,該怎麽尋求他人和法律的幫助。
俞夏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只能用摸爬滾打學來的手段在這個對他并不太友善的世界上掙紮着活下去。
對何笠笠和向雯的警告,也是因為他們侵犯了晁野的利益,他不能任由別人欺負他野哥。
常年的水深火熱讓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保護晁野,只能選擇他熟悉的方式,這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和思維邏輯,沒有參加高考,沒能踏入大學的門檻,那些光鮮亮麗的未來他自高二結束的暑假後想也不敢想。
身邊長期環繞的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人,為了生存什麽都能幹的人,可他沒偷也沒搶,始終都靠自己的能力掙錢生存,這樣也是錯了嗎?
。
藏在被子裏的手指死死地揪着床單,将那薄薄的布料抓出一道一道皺褶,俞夏的心在發顫,他竭力壓下那些晦暗的念頭,死死望着晁野。
“你不喜歡,我以後就不做了,反正拳館也沒了,我不會再去了,不要趕我走...”
他的語速變得比平時更加緩慢,竭力懇求,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辭才能讓晁野相信自己。
“你之前賠給何笠笠和向雯的錢也是這樣來的?”晁野壓下自己內心的震驚,繼續問道。
俞夏遲疑着點點頭,他怕晁野再次生氣...
晁野雖然嘴上說着不關心,其實私下有去了解,知道俞夏賠償了精神損失費和醫藥費,只是沒想過這錢是俞夏賣命換來的...
病房裏的氣氛沉寂下去,安靜得似能聽見俞夏忐忑的心跳,兩人無聲的沉默,俞夏終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晁野的衣擺,“我...還能待在你身邊嗎?”
小心翼翼的問話,一雙黑眼眸汪了水,倔強地看着晁野,等待他的回答。
晁野對上那雙眼睛良久,年少的俞夏和眼前人反複交錯在腦海中,終是長嘆一聲,松了口。
“俞夏,如果你一直是用這種不正當的方式謀生的話,我這裏可以留你,辦理正式入職,但是你要記住,像去地下拳館打黑拳這種事,還有之前對何笠笠和向雯做的事兒,再發生一次你就自己離開,懂嗎?”
俞夏像被訓話的小狗,乖乖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還有,我們的關系就只有老板和助理的關系,我給你發工資,你替我辦事,僅此而已。”
俞夏仍舊點頭答應,雖然晁野的話在他本就破敗的心裏撒了一把檸檬汁,又酸又疼,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太多,能留在晁野身邊足夠了。
。
第二天還要拍戲,晁野不能在醫院久留,把肖景城的聯系方式給了俞夏,囑咐俞夏傷好後去找肖景城辦理入職手續,做完這些晁野還幫俞夏叫了份餐才離開。
夜深了,喧嚣的城市都安靜下來,晁野走出醫院,被夜風一吹,清醒不少,頓覺自己又心軟了。
可面對俞夏他總是節節敗退,當年不就是如此,那驕矜貓咪的高傲神态,清冷氣質,無一處不吸引着他,讓他甘為階下囚。
饒是俞夏現在發生了變化,晁野也沒辦法冷漠無情地斬斷聯系。
本就是他先心動,小說電影裏不都說,先心動的人就是一敗塗地的那個嗎?
被拒絕,被抛棄,現在還要負責前暗戀對象的生存問題...晁野覺得自己就是最可憐的那個...用現下時興的網絡用語來說,他就是純純的大冤種!
晁野只能靠表面的強硬維持自己的體面。
踏進酒店,覺得比拍大夜戲還累的晁野将自己摔在床上,摸出手機一看,微信都快被姚子意轟炸罷工了。
不要叫我姚子:喂喂喂,咋回事啊?
不要叫我姚子:那人是俞夏吧,是的吧?沒錯吧?!
不要叫我姚子:他怎麽會在這兒?
不要叫我姚子:你們到底怎麽回事啊?
......
除了姚子意的連環轟炸,其他幾個人也發了一兩條關心的消息,晁野挨個回複讓他們安心,最後才點開姚子意的對話框。
裏予:是他,嗯...有點複雜,上趕着要來給我當助理。
不要叫我姚子:啊?他沒事兒吧,當初可是他自己走的,現在後悔了?
裏予:都說不知道了,我怎麽知道他咋想的。
不要叫我姚子:行行行,那你咋想的?
晁野握着手機發愣,他怎麽想的?還真沒仔細思考過,起先因為荒唐的相逢過于震驚,随後又被俞夏的死纏爛打弄得麻木...現在...
大概是出于對曾經那份感情的惋惜吧,晁野想了想,堅定自己是為了曾經的情誼出手幫忙,雖不知道俞夏身上發生了什麽,可就這段時間的情況來看,是不太好的。
對,他只是因為情誼幫老同學渡過難關,僅此而已。
裏予:就幫幫他,感覺他似乎有什麽困難。
不要叫我姚子:...你确定?
裏予:确定,閉嘴,睡覺!
姚子意給他回了個配字“你不愛我了”的流淚貓貓表情包歇了氣,兩人沒再繼續聊。
當年他頹廢窘迫的樣子只有姚子意了解,那段時間姚子意天天來找他打游戲,兩人不聊俞夏,也不說別的,就是一個游戲一個游戲接着玩。
晁野很感激那段時間姚子意的陪伴,那算是他最低谷最落寞的日子...
将手機扣在枕頭下方,晁野蹭了下枕頭,将冒頭的過往從腦海中壓下去,那些被拒絕抛棄,滿世界找不到人的惶恐,光是想想,心口就發麻發癢,一陣陣的酸澀疼痛不斷湧上又退卻。
但刻意淡忘不起作用,不敢觸碰的過往還是鑽進了夢裏,晁野夢見了那年夏天。
那會正值暑假,暑假前他和俞夏因為未來考哪所大學的事情發生了争執。
俞夏成績不差,也很聰明,但就是不願意多做附加題和難解的大題提高分數,似乎維持那個成績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可那時晁野一顆少男心萌動,兩人雖沒捅破那層紙,卻都感受到對方的喜歡和試探,被人生中初次悸動攪昏頭腦的晁野不禁開始規劃兩人的未來,他試圖勸說俞夏跟自己考同一所大學,奔赴同一個城市。
但話題每每起個頭,俞夏就開始沉默,開始裝聾作啞,始終都不給予晁野回應。
直到期末,兩人就這問題吵了一架,開始冷戰。其實後來想想,也不過只是晁野單方面輸出,俞夏就如同小冰塊一樣,始終冷着臉沉默。
晁野實在沒辦法,将自己的心意、喜歡和盤托出,生怕當場聽到俞夏的拒絕,讓俞夏好好考慮再答複他,之後匆匆轉身離開。
卻不曾想,這一轉身,他們就再沒見過面...
--------------------
小狗:計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