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洩露
屋裏瞬間寂靜無聲, 玉淑儀和王嬷嬷相視一眼皆未出聲,只是見太後面色不佳,實在是令人憂心。
這時, 太後又倒吸了口氣, 甚至疼出了聲,一手還緊緊握着椅背, 仿佛陷入極大的痛楚當中。
王嬷嬷也提心站在一側, 但凡太後有何不對勁, 就要将人呵止。
然而臉色不好歸不好, 但當事人卻始終未說話,任由女子一雙素手在腰脊處用力,每一下猶如萬針紮進一般, 痛進了骨子裏, 然而卻又帶着幾分松快之意, 原本僵硬的腰背都松動了。
眼看着太後的臉色由難看變成松緩,王嬷嬷也不禁多看了眼這個蘭貴人,太後願意接見對方是看在玉淑儀的面子上,但如今看來, 這蘭貴人倒的确不是省油的燈,難怪一個宮女出身短短時間就爬上了貴人之位, 還一直聖眷正渥。
大約過了小半刻鐘, 沈榆忽然停了手,依舊屈身行禮,“凡事過猶不及, 嫔妾看醫術上記載的便是如此, 太後娘娘這是舊疾,需要時常疏通筋骨, 但若一時用力過猛反而會适得其反。”
玉淑儀嘴角含笑,一邊又看向王嬷嬷,似乎在說自己推薦的人不會有錯。
屋裏點着檀香,沁人心脾,太後悠悠的睜開眼,目光觸及眼前謙遜恭敬的女子,嘴角忽然帶着些許笑意,語氣也柔和幾分,“難怪皇上喜歡你,如今哀家也都舍不得你走了。”
“嫔妾舉薦的人自然不會有錯,太後如今可信了?”玉淑儀笑着道。
太後忽然擡起手,王嬷嬷立馬上前攙扶,前者慢悠悠的坐了起來,一手按在自己的腰背處,眉眼都舒展了許多。
“你們都是好孩子,這今後還是要多來看看哀家,不然平時哀家這裏也怪冷清的。”太後和顏悅色的看向兩人。
沈榆只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然而這時太後忽然拉起她手,“這麽年輕的人兒,戴如此老氣的镯子未免不妥。”
說罷,又看向王嬷嬷,“去把格子裏第三個盒子拿來。”
後者自然點頭稱是,沒多久就取來一個雕花镂空纏花盒,随着盒子打開,裏面赫然放着一對羊脂白玉手镯。
“這般水靈的時候,自然要戴襯年紀的東西。”
太後笑着給她戴上那只羊脂白玉手镯,與膚白如雪的細腕相互映襯,溫婉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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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榆則跪倒在地,“嫔妾叩謝太後娘娘賞賜,只是……嫔妾何德何能能受太後娘娘擡愛。”
望着惶恐不安的女子,太後語氣溫和,“今後免不得麻煩你替哀家松松筋骨,倒是哀家麻煩了你。”
“能替太後娘娘分憂乃是嫔妾的福氣,只要太後不嫌棄嫔妾笨手笨腳才是。”她低着頭恭聲道。
太後笑而不語,繼而又對玉淑儀招招手,将另一只玉镯戴在她手上,眉眼間多了幾分慈愛,“如今看着你們兩人姐妹情深,哀家仿佛也想起了曾經你祖母在時的日子,這宮中人心涼薄,你們兩人能相互扶持,哀家也能放心幾分。”
提到祖母,玉淑儀眼眶紅了一圈,跪在太後身側,聲音哽咽,“祖母也必定希望太後身體康健,嫔妾也定會和蘭妹妹相互照顧,不辜負太後一番用心。”
沈榆也重重點着頭,神色十分嚴肅。
見此,太後也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快起來吧,給哀家按了這麽久,想必你也累了,還是快回去歇着吧。”
沈榆輕輕點頭,又屈身行禮,“那嫔妾後日再來給太後娘娘松動筋骨?”
眼見太後只是溫和的笑着,兩人也都齊齊告退,王嬷嬷還送了幾步。
伴随着屋裏只剩下太後一人,王嬷嬷又驚奇的走上前,似乎不知太後是真舒服,還是故意給玉淑儀的面子。
太後揉了揉腰骨,無奈的笑了笑,“怪不得皇上偏疼一個宮女,雪琬就是太正派,如何能得到皇上喜歡。”
王嬷嬷神色嚴謹,“玉淑儀未必比旁人差,這蘭貴人已然有德妃撐腰,卻還處心積慮接近您,可見也是一個不安分的,就怕玉淑儀掌控不住此人反而引起禍事。”
太後閉着眼重新靠在太師椅上,語氣平靜,“這宮裏有幾個是安分的,為自己謀條出路罷了。”
“太後說的對,只要您還在,這蘭貴人自然而然不敢對玉淑儀有任何歪心思,倘若她真有幾分本事從德妃手底下下出來,屆時太後再用她也不遲。”王嬷嬷意味深長的道。
太後沒有說話,只是閉着眼在那裏假寐。
從壽安宮出來,玉淑儀便一直在誇贊她能力不俗,宮中許多醫官也試過,可沒有一個讓太後滿意,這還是太後第一次毫不吝啬的誇人,可見是滿意極了。
“那也是玉姐姐的功勞,嫔妾剛剛都吓死了,腦子裏什麽事也想不了,若不是姐姐将我拉出來,我還怔愣在那呢。”沈榆心有餘悸的拍着心口。
想要了解一個人的病症,那肯定要從源頭查起,太後一個養尊處優沒有幹過粗活累活的人,從哪裏得來一身舊疾。
所以她一直在搜尋宮中舊事,原來先帝在時寵幸貴妃,彼時太後還只是一個淑儀的時候不知為何得罪了貴妃,于是就被當衆杖責二十棍,這宮裏頭的刑法,那都是看着輕,實則卻是傷筋動骨的存在,于是這個舊疾便一直落下至今。
這種黑歷史,太後怎麽可能告訴太醫,那太醫肯定就以為太後是不是腰肌勞損,這不對症,自然怎麽按都沒有用。
腰椎連接尾骨的地方受傷,自然要以筋縮穴與腰陽關穴為重,但太後現在已經到了多走幾步就會舊疾複發的情況,哪怕用推拿術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等年紀大一點,下半身一定會癱,太醫肯定不會把這種事說出來,畢竟治不好可是要殺頭的,自然是能拖一時就拖一時。
“我早就說太後為人和善,你卻非要如此緊張,不過有了這回,下次可莫要這般繃着了。”玉淑儀笑着安慰起來。
沈榆拉住她手,“這次多謝姐姐了。”
四目相對,兩人相視一笑,并未多說其他,有些事彼此明白就好。
等回到靜月苑,沈榆洗了個手,靠坐在軟榻上輕揉着手腕,腕間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逐漸映入眼簾。
太後未必只是把她當成玉淑儀的助力,或許也在暗中觀察,如果自己有本事擺脫德妃,說明還是有能力的,那麽太後才會将自己納為己用。
德妃養着她做什麽,太後自然也是如此,霍荀登基以來對貪官污吏一直毫不手軟,太後也有親族,有些事說了反倒會傷了母子間的情份,可若是讓旁人來說自然又不一樣。
可是讓玉淑儀去做這種事太後又不舍得,畢竟随時都會引起皇上厭棄,可如果讓她去的話,那一切必定就輕松多了,只不過太後現在還不信任自己而已。
同樣的,她需要的也只是太後的威懾,至少能讓有些人忌憚幾分,畢竟如今自己根基還不太穩,凡事都需要徐徐圖之。
推拿只是一個由頭,自己和太後無親無故,有什麽緣由能扯上關系,但如若自己恰好能使太後舊疾舒緩,所以太後對她愛護幾分,這一來二往很多事情自然而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等過幾年太後癱了,自己的根基也深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對方的庇護,至于玉淑儀,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情況下還是得“相互扶持”。
“主子!”
聽竹忽然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她鮮少如此緊張,多半肯定又是出事了,或許還牽連着自己。
“剛剛聽說緒昭容吐血暈厥了,太醫們都去救治了,聽說這回頗為嚴重,就連皇後娘娘都親自過去探望了。”
說到這,聽竹又意味不明的壓低聲音,“聽說皇上從桦楓軒出來後,臉色不太好,之後緒昭容才心疾發作病情加重。”
“會不會……”她欲言又止。
沈榆垂着眼簾,繼續揉着酸軟的手腕,還能有什麽會不會,很顯然和預想的差不多,這宮裏頭那麽多只蒼蠅,自然是哪裏有縫就往哪裏鑽,這回明顯是有人想一箭雙雕,既能要了緒昭容的命,又能讓霍荀猜忌自己。
哪怕消息不是自己洩露的,可如果緒昭容死了,那她也會成為一根刺,誰知道霍荀會不會因此遷怒自己,這背後的人的确知道怎麽借力打力。
“主子覺得此事會是誰做的?”聽竹眉頭緊蹙。
陳妃娘娘如今還需要主子幫忙,如若主子失寵對她并沒有好處,德妃娘娘的可能性雖大,但與德妃雷厲風行的手段卻有幾分差異。
“還能是誰。”沈榆忽然站了起身,“先去看看緒昭容。”
皇後都去了,她豈有不去之理,越是躲閃越是讓人起疑,不知道的還以為緒昭容被氣吐血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或許間接也是她的緣故,可那也是霍荀自己的問題,必定是緒昭容得知心愛的男人帶着其他女人去游玩,卻從來沒有帶自己這樣出宮過,肯定就氣急攻心去逼問了霍荀。
而她們的皇上也只是哄幾句,肯定不可能承認自己的問題,畢竟一個皇帝怎麽會受到妃子的約束,往日縱容不代表會一直縱容,君心難測,只是緒昭容自己看不清而已。
突然發現心愛的人并沒有那麽喜歡自己,這個時候自然就心疾發作,挺得過來還好,挺不過來自然就如了幕後黑手的意。
從靜月苑趕到桦楓軒,此時不僅皇後在此,陳妃文昭華等人也都在,外殿裏頭坐滿了人,只有太醫與宮女們在內殿裏頭進進出出。
一一行禮過後,沈榆便安靜的待在一側,與衆人一起望着門殿的方向。
“這好端端緒昭容怎麽又心疾發作了?”全婕妤頗為好奇的道。
其他人都知道是因為什麽,但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緒昭容會惹怒皇上,皇上已經時常陪伴着她了,還要破例給她封妃,都如此盛寵了她還想怎麽樣,難不成還想坐皇後娘娘那個位置嗎?
“心病還需心藥醫,不如請皇上過來看看?”文昭華忽然看向皇後。
陳妃也在一旁憂心道:“是啊,說不定緒昭容看見皇上後,這病情自然而然就好了。”
全婕妤忍不住輕嗤一聲,“皇上又不是她一個人的,那麽多政務等着皇上處置,難不成皇上要丢棄天下百姓于不顧,終日守在她身側?”
誰知道這回是不是對方故意裝出來的苦肉計博皇上憐惜,對方又不是第一回幹這種事了。
皇後掃過衆人一眼,略有不悅,“先看禦醫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