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阮明初這輩子好似都沒這樣為自己而活過——
家庭, 像是永遠困厄她的囚籠,原以為脫離了原生家庭,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
所有人都說傅司辰很愛她, 就連她曾經也這樣以為, 但他的愛仿佛從踏進婚姻的那一刻起就徹底消亡了, 家裏沒有一個可靠的傭人, 說是什麽大家族,她不見得,這個屋檐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一手操辦了。
但無論是冥頑不靈的傅老太太, 還是她的一雙外表出色的兒女,在他們面前, 她從未在他們的眼中感受過真正的尊重。
而一切都要從源頭說起, 傅司辰的漠視才是這一切問題的根源。
早知如此,她不應該跳入這個火坑的。
阮明初的淚珠子像永不停歇的涼雨, 但她收拾行李的動作并沒有因此而放緩。相反,越是難受她的手腳就越快。三兩下,她幾乎已經打包好了自己為數不多的東西。
至于原本屬于這個家的,她一樣也不要了。
傅司辰起初還認為這只是阮明初偶爾鬧鬧小脾氣, 大不了回娘家住上幾天, 直到傅棠雪目光無神地指向了門外停泊的嚣張跑車, 他才意識到事情和他所設想的有所出入。
在他既有的人生裏,曾濟川是他最好的朋友,在事業上提供了不少點子給他, 一路以來也為他介紹了不少人脈和資源。
他的好兄弟不應該出現在如今的門廳裏——
尤其在他們家發生了一點點司空見慣的小矛盾的時候。
但這個的傅司辰仍然維持着他可笑的自信, 他以為妻子和他兄弟之間并沒有什麽錯綜複雜的男女關系。
兄弟只不過恰巧經過, 決計不可能要參與到他家庭內部矛盾當中去。
但阮明初偏偏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将她單薄的行李箱交在了曾濟川之手,兩人含情脈脈地對視了好一會, 而曾濟川一臉欣慰地接過,臉上有種說不上來的明快——
而他沒有看錯的話,那正是他兄弟打量那些他感興趣的女性時那色眯眯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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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那道刺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妻子身上。
“阮明初,你是瘋了嗎?”
傅司辰當場捏碎了紙杯,只身攔在了阮明初的身前。
而傅棠雪的反應更為強烈,雖說母親無用,但這并不代表她可以沒有母親啊,她搶先一步開了口,“媽媽,你這是要幹什麽,是要抛棄我和哥哥不成?”
傅老太太氣急敗壞,怕是當場就要将霸占傅家的紅木拐杖給扔過來——
“孽障,你這賤女人,竟然背着我兒子跟別的男人有一腿。”
所有人都在叫嚣着,唯有傅司辰恢複了理智,他無法相信在自己身側安分守己這麽些年的妻子竟然會選擇以這種方式結束這段關系。
他猛然回頭,對着他的母親和女兒大喊大叫道,“都給老子閉嘴!”
而轉身對阮明初的态度則是肉眼可見的上心且仔細多了。
“明初,現在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阮明初卻不敢直視他的雙眸,怯生生的聲音變得涼薄起來,“我這半輩子都是為你,為了你的兒女,你的母親……可我到頭來又收獲了什麽?”
“你讓我半夜三更當女傭給別人做甜點,我做了;你讓我孝順你的母親,我日日替你行孝,”阮明初分寸不讓,“至于我們的孩子,我不覺得他們在這個家能接受什麽好的教育,畢竟榜樣也就那樣了。”
“我要走了。”
她滿是淚痕慘兮兮的小臉上已經沒有多餘的眷戀了。
“你別怪我無情,我不想呆在這個家裏繼續生活了,我每一天都很壓抑,很痛苦,”阮明初一鼓作氣地說完,全然不再看那一大家子的臉色,“棠雪的事我很自責,傅奎的事我更是覺得他過早的接觸社會,沾染上社會不好的東西了,我無力改變,唯有離開這裏……”
習慣了當言情男主的傅司辰說出來的話依舊幼稚且可笑。
“如果你要自由,請你把我也帶走。”
阮明初這才聽清楚傅司辰說的是什麽喪盡天良的話,把他帶走那不就是三人行了嗎,中規中矩的她又如何做出這種道德敗壞的事。
在傅老太太今日出場前,她是多麽想給這個家一塊遮羞布的。
她願意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裏,而不至于驚動每一個人,讓他們成為圈子裏的一大笑話。
但老太太這些年來言語的侮辱就從未中斷過。
她知道這會兒她根本就不必開口,自然會有人幫他說話,比如說曾濟川,他替她擋下老太太的攻擊,又對着自己一塊兒長大的發小傅司辰道,“你既然保護不了她,那不如交由我來。”
“你他媽說的還是人話嗎?”
被觊觎妻子這麽些年的傅司辰很快意識到,曾濟川之前之所以對他的項目,對他的日常生活都這麽上心,原因無他,也是因為阮明初。
那種其實自己也并不是多愛的人卻突然被身邊最好的兄弟搶走的心情,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哀。
他二話不說,就朝着曾濟川揮拳相向。
但他又怎會是曾濟川的對手,他蟄伏在自己身邊這麽久,早就清楚自己的一招一式了,想要躲避簡直是輕而易舉。
“傅司辰,我其實也不想把事情做這麽絕的,我實在是不舍得明初在這裏繼續受委屈了。”
就算想起妻子這些年可能也不間斷地向另一個男人吐苦水,傅司辰并沒有怪罪阮明初的不像話,他始終堅定地認為阮明初一定還愛着他,不過時想要利用自己的兄弟刺激一下自己而已,他并沒有繼續請求和挽留,而是眸光苦澀不堪地喃喃自語道,“阮明初,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存了這個心思的?”
該從什麽時候開始說起呢。
阮明初也不知道,就好像曾濟川已經在暗中默默付出了許多年,但最近的相處是從傅棠雪惹出事非開始的——
她并沒有直說,而是目光有些不忍地望向傅棠雪道,“我也不知道。”
她失望過,改變過……但最終都陷入了一個無盡的深淵。
她沒有辦法。
曾濟川願意做她的稻草,那她一定就要利用他把自己拉出來。
但這麽些年不舍也是真的不舍,傅司辰縱有千般不好,他在感情上尚且算得上專一,她對他的失态心疼不已,但理智拉扯着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下來了。
“司辰,我不在的日子裏,你要照顧好你自己……你一定要好好的。”
兩人之間都有着難以割舍的這一份感情。
但此時的傅司辰已經喪失了理智,聽見了千篇一律煽情且虛假的話,他恨不得沖過去,将曾濟川狠狠教訓一番,認為一定是曾濟川的誘導,不然他的明初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他本就做事沖動,一下子忘了曾濟川在自己項目上資金的扶持和幫助,只記得他要搶走自己的妻子,讓明初離開這個他們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家。
傅老太太還沒真的老态龍鐘呢,她又怎能在這個時候眼看着自己的寶貝兒子受委屈而不發言,老太太這會兒都不需要拐杖了,腿腳也靈活了起來,直視眼角邊凹陷的皺褶無時無刻不提醒着她的衰老,“想走容易,但你別忘了你嫁入我們傅家的時候,我們為了給你那詐騙犯的爹擦屁股的事,你可虧欠了我們家不少的錢……”
另一邊的傅棠雪選擇了坐視不理,縱容着奶奶将母親最不願意公之于衆的事情講出來。
阮明初這才知曉,原來自己一轉身,他們非但不是自己的家人了,而是毫不客氣地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
她還不曾和濟川說過這些呢。
她的神情略有些為難,而今天本就是要英雄救美的曾濟川又怎麽可能被這些區區小錢所打敗,他在一旁安撫道,“明初,這些事都過去那麽久了,如果你前夫這一家人注定要這樣算個清楚的話,我可以幫你把錢給他們的。”
傅棠雪在一旁幫腔,“曾叔叔,你的産業規模也不是很大吧,我媽曾經欠下的可是一筆巨款啊。”
那人越到這個時候就越不容易知難而退,他趕緊道,“大人的事,你一個小朋友少插嘴。”
曾濟川最怕阮明初為了孩子的事情傷心了。
“一千萬。”
最後老太太給出的底價是這個數。
可阮明初分明記得,她父親當年只欠下了三百多萬,怎麽就演變成了今天的一千萬呢。
她在這個家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怎麽還至于要償還這些嗎?
她還沒吭聲,老太婆那死魚眼已經是盯緊了自己,“二十年前的三百萬和今天的三百萬還一樣嗎,曾先生不是很慷慨嗎,為你償還一些利息又如何呢?”
曾濟川本身的資金壓力不是很大,一千萬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挺身而出,“我來付。”
其中底下的人裏面就屬傅棠雪的臉色最難堪,不是因為她之前嘲諷曾濟川不一定付得起,而是……她內心隐隐約約總覺得自己邀請曾叔叔陪同母親一起過來的事,或許為他兩人創造了一些機遇。
她無法說清其中惡心的感受。
她确實想過利用母親辦事,替她,也替哥哥洗清冤屈罷了。
但她沒想過母親會這麽蠢,這麽快就着了別人的道。
傅老太太鄒亞茹心滿意足,她眼皮子淺,認為有這一千萬自然是要比有阮明初要強的,她早就對這個兒媳婦不滿意了,這麽些年來,她也算給足了她臉面。
而江漪這死丫頭最近不來進貢了,她手頭本就不寬裕,要是能将阮明初換一千萬,她求之不得。
有了錢,還怕沒兒媳婦嗎?
傅司辰腦海裏還在回憶往昔的美好時光,就這樣錯過了他媽的坐地起價,他并沒有把這件事挂在心上太久,甚至于詐騙犯女兒的陳年往事本身,他也淡忘良久了。
他如今沒覺得有什麽難以啓齒的,早就忘了那些年他辛苦維護老婆尊嚴的那樣兒。
只不過,兄弟和老婆的背叛恍如晴天霹靂——
在此之前,傅司辰就沒有受過這種挫折。
他放任着這該死的女人,心如死灰,“你走吧。”
他以為,她總有一日會後悔的。
阮明初強忍着眼淚,然而她心中并沒有一絲的後悔,只恨自己沒有走得更早些,逃脫這樊籠。
他又一次地沒有維護自己。
江漪這邊的情況就大有不同了。
傅澄的事情多半靠的也不是自己,結果兒子感恩戴德的是自己,看來白撿着便宜的她還得謝謝自己這位寡言寡語的丈夫呢。
昨晚的背後抱并沒有持續太久,男人渾身上下是僵硬的,令她記憶猶新。
但如今江漪有了另一重的猜想,到底是昨晚的她不得體了,還是說……三十歲以後的男人那方面本就是懸崖式的下跌,不大行啊?
有了這想法作祟,江漪不免感慨萬千。
身為霸總又如何,那也不是還要接受自然衰老的事實。那些傅氏集團亂傳八卦的人還是too young too simple,傅總都到這個年紀了,不清心寡欲恐怕也不可能了。
身為名義上的妻子,與他貌合神離的江漪對他也就多了一分的仁慈。
所以,當她經歷了短暫的休息,終于見到這位以公務麻痹自己的男人的時候,她的目光裏夾雜着原本不該有的心疼以及……說不上來的同情。
傅司渭本來拿“廣州之行的工作”不過是當個借口,只不過身處此地,當地各種各樣的工程找上門來也就見怪不怪了。
起初,他看見妻子異樣的目光,還以為不過是單純地怕他公務繁忙。
但後面,眼尖如他,漸漸察覺起了着一絲不對味。
“怎麽,想陪我一起工作?”
江漪搖了搖頭,這怎麽可能呢,她對傅司渭的事業可不感冒,只需要确認他掙錢給她花,這差不多就得了,至于男人最後的尊嚴,她肯定會留有情面的。
這一聲低喃婉轉的嘆息,傅司渭又怎會不懂呢。
“再等我半刻鐘,我陪你出去吃午飯。”
“沒關系。”
意識到這句話可能要在未來說無數次的江漪已經認識到中年生活的不幸了。
她望着并非全神貫注而是微微有些煩躁的男人,從旁解釋道,“反正我和斐斐的早餐也吃得晚,算brunch好了,所以吃不吃無所謂的。”
傅司渭目光不再散漫顯得從容,而是步步緊追道,“那你陪我去。傅斐陪傅澄散散心,或許,你也應該陪我散散心。”
最後幾個字眼特別加重了一番,這在江漪看來,這不是更加說明了傅司渭最近以來心事重重,那方面她之前給的壓力也很大吧。
愣神這會兒,江漪随便玩個手游打發一下手機就得了。
但未曾想過,這會兒還能收到小說男主傅司辰失魂落魄時發來的話,“江漪,你能不能救救我?”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男主用得着朝女配尋求幫助。
不知情的江漪還以為傅司辰就管理兒女不得當的那些個破事,還有臉面找上自己?
但是,手機的這個消息就仿佛是在提醒她,微信列表裏還有着髒東西沒清理幹淨。
被尋求幫助的江漪并沒有故作大方地施舍,而是毫不留情地把那人拖進了黑名單裏,并且決定永生永世給他黑名單的vip待遇。
傅司渭正斂的眸光望向江漪這明顯“叮咚”了一聲的手機,似乎是意識到這件事涉及隐私,他無法多問,轉而再度投入工作之中。
卻沒曾想,耳邊女人坦誠地在自己耳邊嗔怪道,“呵,罪魁禍首的父親,還有什麽臉面來找我。”
“傅司辰?”
傅司渭喊這個人名字的時候分明極其不友善,就連工作狀态下從不蹙起的眉頭也微微扯起。他沒有注意到,他語氣間的厭惡感無法輕易消弭。
江漪簡短地“嗯”了一聲。
這樣一來,傅司渭原本是應該要安心的,可偏偏他思及以往江漪對那人投入的模樣,她如今都能做到如此絕情斷念,他再思考下她一貫對自己的方式,更覺得她這個女人壓根兒是沒有心的。
而他望着就在身側投入游戲的女人,更是令人确信了方才的判斷。
他從工作裏抽身,披上衣服的同時又問,“你準備好了嗎?”
然而,此刻的江漪卻陷入了一個游戲關卡中無法通關,她嘴上是轉圜的語氣,心裏卻是要求的态度,“要不再等會?”
她也是深知傅司渭是個做事古板且喜歡按照他自己的節奏來的男人,可她偏偏不想要遵守他的規則。
“我餓了。”
饑腸辘辘的男人深知女人是個不為所動的角色,可她偏偏冷不防湊上前來,她身上的冷香席卷而來,“要不你幫我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