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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1)

關雪羽不經意地拿出了鳳姑娘贈送自己的那個繡荷包,特別是精工繡制的那方絲帕,上面經鳳姑娘纖纖玉指親手所繡下的幾個字:“雪羽清賞”“永結同心”。

接下來的那一只繡鳳更是栩栩若生,這說明了,鳳姑娘不但武功高,心思靈敏,尤其還擅于閨中女紅,卻是十分的難得。

美麗端莊,蘭心蕙質的佳人,世間罕見,求一已是極難,偏偏同時間突然出現了兩個,一雙壁人居然竟讓自己遇見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取舍之間,便饒是大費周章,嘔心瀝血之難事了。

記得出道之初,來去自如,了無牽挂,該是何等的逍遙自在?色不迷人人自迷,曾幾何時自己這樣自負的英雄,竟然也效起吐絲的春蠶,作繭自縛,從何說起,從何說起?

一直自以為是天大的英雄,不知情之何物?待到一朝為情所困,才知道自己與別人并無兩樣,此時此刻,茍有所能,但願能遠遁千山,作一個避世的隐客,卻又何能?

原是鐵打的漢于,如今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想一想自己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為情所困的人竟會是自己?誠所謂“自古豔福修非易,一人情關出更難”,人何以堪?

想來想去,總是捺不下這一番反複的情潮,沾上了些兒傷,帶着三分的懶,無限的惆悵與遐思,便自因此滋生,又豈怪此一霎的英雄志短,兒女情長?

山風呼呼地吹着……

兩扇窗戶吱吱呀呀不時地開合着,破碎了的陽光,蛛網似的灑落在地上,情緒的下沉,像是落在了無底兒的古井裏……

關雪羽嘆息着,收起了繡荷包,由床上下來,想到外面去走上一回。

特別是,當腳下踐踏着那一徑枯幹了的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時,那凄涼最能解人情愁,慰人遐思。

門開了。

吹進來一陣子風,房間裏紙巾,刷啦啦直響,他忙把門關上。

就在這将關未閉的一瞬之間,耳朵裏聽見了一陣子窸窸窣窣細聲——就在背門貼壁處,站着那麽一個高挑身材的倩麗背影。

“哦……”

一驚之下,關雪羽幾乎呆住了。

那陣子窸窸窣窣聲,分明出自對方的啜泣。她正自獨個兒臨風傷情,沒料到忽然為人窺破,猝驚之下,倏地擰過了身子,遞過來驚鴻的一瞥。

“鳳姑娘……”

鳳姑娘也呆住了。

極短的一霎,誰也沒有反應。

忽然,鳳姑娘倏地擰過身子來,腳下用勁,狠狠地“嗤”地掠身而起,直向着一面山坡上縱身而起。

“等一下。”

嘴裏低喚了一聲,關雪羽腳尖輕點,緊蹑着對方背影騰身追趕下去。

眼前是一片向陽坡地,除了稀疏的灌木之外,便只是高矮不一的巨大石塊。

關雪羽一徑追來這裏,卻看見前行的鳳姑娘已快速閃身于當前巨石叢中。

“鳳姑娘。”

他再次喚着,越加快速地追了下去。

關雪羽這裏一腳方自踏入石林,猛可裏眼前人影一現,鳳姑娘倏地自面前閃身而出。

人出掌到,“哧”玉掌遞處,直劈出了一股疾烈的掌風,直向關雪羽臉上劈來。

關雪羽沒料到,她竟然會向自己出手。這一掌來得既快又猛,簡直難以閃躲。

急切之間,關雪羽上身向左面一個快閃,施展的是一字“遁影”之術,“呼”一聲,對方的手掌幾乎是擦着他的臉滑了過去。

這一掌勁猛力足,要是打中了,勢将皮開肉裂不可。

鳳姑娘像是在氣頭上,一掌不中,嬌軀倒擰着。叱了聲:“你——”兩只手交搭着,第二次向着關雪羽雙肩上抓下來。

十指尖尖,真力內聚,若真是被她抓上,可不是玩的,關雪羽原本是可以閃開的,只是乍然發覺到是她,心裏有一分內疚,行動不免就延緩了下來。

鳳姑娘又在氣頭上,出招狠毒,略一遲疑,遂為她雙手抓了個正着。

關雪羽只覺得雙肩上一陣子裂膚刺骨的奇痛,更因前此由于受了些外傷,暫時已無能施展氣功護體,如此一來,簡直像是着了十把利刃,頓時皮開肉裂,被對方十根手指抓了個結實。

“啊……”

順着鳳姑娘尖尖的十指,冒出了大片的鮮血,一時連衣服都染紅了。

鳳姑娘原本是怒氣頭上,出手惟恐不重,容得忽然得了手,才發覺到自己下手過重,倏地驚了一驚,慌不疊松開了雙手,發覺到手上的血,一時花容失色,面色慘變。

“你……這個呆子……”

倏地擰過身子,一頭撲向身後的岩石,放聲痛哭了起來。

心裏郁積着的委屈太多太多了,借着這陣子哭,可都統統發洩無遺,那情景恰與當時麥小喬有心尋死前的悲聲痛哭相似,只是後者身邊少了個知心的人兒罷了。

“唉唉……”

關雪羽似乎只有嘆氣的份兒,竟然忘記了肩上的傷疼,眼巴巴地瞅着面前這個傷心的淚人兒。

“姑娘……你這又是何苦?”

鳳姑娘偏偏不睬他,把頭埋在胳臂彎兒裏,哭個昏天黑地,只驚得群鳥紛飛,草木含悲。

關雪羽連喚了幾聲,看看勸阻無效,忍不住舉手輕輕撫向她背上……

鳳姑娘忽地轉過身子,用力地摔下他的手:“你,別碰我。”

不意這一下又是用力過重了,牽動了關雪羽受傷的肩,只疼得他“啊!”了一聲,連連吸着大氣兒。

這情景瞧在鳳姑娘的眼裏,饒是一腔悲忿,卻也狠不下心來,慌不疊扶住了那只被自己摔下的手,模樣兒透着心疼……

“你怎麽了嘛……成了紙糊的呀!碰都不能碰一下。”

又咬牙、賭氣,更有一番蜜蜜的愛憐,兩行情淚,小長蟲也似的淌了出來。

忽然,她撲進關雪羽懷裏,緊緊地擁抱着他,再次的放聲悲恸起來。

關雪羽一連嘆了兩口氣,饒是肩上帶傷,還不得不安慰她,卻又不知說些什麽才好,想想自己果然有負對方一片癡情,無奈造化弄人,誰又能了解到自己內心的苦楚?眼看鳳姑娘的真情一片,偏偏不能以心相許,甚至于連幾句動情的話兒也不敢出口,心裏一急,竟自落下淚來。

鳳姑娘正自抽泣着,倏地仰起了臉兒,乍見此情,呆了一呆。

關雪羽忙自偏過頭去,卻是閃避不及,鳳姑娘都瞅見了。背過身子來,她由袖子裏抽出了一方絲絹,遞過去道:“一個大男人家……還哭,也不害臊,擦擦……”

關雪羽苦笑着搖搖頭。

鳳姑娘自己倒是好生擦了擦,斜過眼,發現到關雪羽正瞧着她。一時臊紅了臉,卻忍不住又笑了,只笑了一聲,又繃住了臉孔。

“來,我瞧瞧你的傷……”

一面說,就執着關雪羽肩膀,細細瞧他肩上的傷,早就被血浸紅了一大片。

瞧在鳳姑娘眼裏,可是由衷的心疼。

“你是傻子呀……不是本事大得很麽?怎麽就不知道閃一閃我,看看傷成了這個樣子……”

說着說着眼睛可又紅了。

關雪羽可真怕又勾起了她的傷心,搖搖頭說:“一點小傷,不要緊……”

“小傷?你看看流了多少血吧!”

随即把他拉起坐下來,一面褪下了他的肩衣,現出了傷處,十個小小的血窟窿,顯然是自己十只手指頭抓的。

鳳姑娘瞧在眼裏,又痛又憐,帶着三分責怪的眼神兒,狠狠地盯了關雪羽一眼。随即由身上拿出了急救藥包,好在她七指雪山的靈藥種類繁多,小小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麽。

雖說是這樣,鳳姑娘可是一點兒也不馬虎,細心地為他上了藥,又用一種薄如蟬翼的貼葉,為他貼上,外面纏上了一層細紗,這才住手。

“好了……”鳳姑娘說,“大概三四天就能結疤,七天就全好了,這幾天可不能沾水。”

忽然她“咦”了一聲,注意到了他背後的那處傷:“這是怎麽一回事?”

“是前兩天傷的……”

“是我爹爹傷了你?”

“那倒不是……”

關雪羽搖頭一嘆,随即把金翅子過龍江尋仇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鳳姑娘詫異地道:“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到七指雪山來找你……總算你沒吃虧,這麽一來,他也該知道了你的厲害,下次就不會這麽輕舉妄動了。”

說着,她戚然地嘆了口氣道:“因為一個你,把我們家弄得七淩八亂,七婆婆竟然為了你跟我爹翻了臉,跟着你一塊走了,真是讓人想不透……”

一面說,她無限氣餒地把背靠倚着身後的石頭,抱着一雙胳臂,頗是傷感地道:

“你倒是給我說清楚了,幹嘛要偷偷地走?是不是打算這一輩子都不見……我……了?”

關雪羽嘆了一聲,垂頭不語。

鳳姑娘冷笑了一聲:“我只當你心裏對我好呢……誰知你壓根兒就沒把我看在眼裏……我……我要強了一輩子,現在,你叫我這個臉,可往哪裏擱?”

說着說着,眼淚可就又汩汩地淌了出來。

關雪羽恨聲道:“姑娘不要再說了……總之,都是我不好,我對不住你……”

“這可不是什麽對不對得住的問題……你為我想想,今後我怎麽做人……你……一走,往後的日子……我可又怎麽活下去?”

關雪羽真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鳳姑娘擦了一下眼淚,怪委屈地道:“我知道我太任性……脾氣不好……可是我可以改……”

“姑娘你錯會意了……”

關雪羽覺得氣悶得很,站起來走了幾步。

西邊的老日頭,早已沉了下去,就連那一抹子紅,也已消失,無數山鳥成群地在暮色裏飛着。

已經有了些寒意,只是勝不過失意人兒所郁積的那種透心的寒……

關雪羽在現場走了一圈,仍然回到了老地方,他發覺到風姑娘那一雙癡情的眼睛,猶在注視着他,等着他的回話,剖明心跡。

“姑娘你不要自責過甚,其實你并無不是之處……”關雪羽咬了一下牙,讷讷地道,“只是我不能……”

“為……什麽?”

“因為我不能再傷害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鳳姑娘凄慘地笑着,“你是說麥小喬?”

關雪羽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原想直率地回答這個問題,可又想到這麽回答之後的後果堪憂,以鳳姑娘之嬌寵任性,痛心失望之餘,保不住會生出一些意外之事,那就不如還是暫時沉默的好。

鳳姑娘見他不說話,自知必是麥小喬無疑,頓時只覺心裏一陣子透骨的涼,忍不住偏過頭去,頃刻間淚水流了滿臉滿腮,這口氣她硬是咽不下去,不知是怎麽回事,別人她都不在乎,就是麥小喬,她絕不甘心輸在她手上……

一想到這裏,只覺得全身上下冷嗖嗖地向外直冒着冷氣,仿佛魂魄已離休,整個身子都為之軟了——朦朦胧胧裏,只覺得面前還有關雪羽這麽個人,卻是再也沒有力量答理他一句。

“姑娘……你怎麽了?”

“沒有什麽……我明白了……你走吧……”擡起眼睛來,無力地看着關雪羽,“我要一個人在這裏坐一會兒……你走吧!”

說着眼淚可就又籁籁淌了下來。

關雪羽重重地嘆了一聲道:“姑娘,你瘦多了。”

這句話的突如其來,并非偶然,那是他忽然發覺到對方消瘦的面頰,因而有感而發,只是聽在鳳姑娘耳朵裏,頗覺有些“唐突”,“顧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一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由不住悲從中來,眼淚更不禁淌個不已,賭氣把身子轉向一邊,不再理他。

關雪羽倒是真心地關懷着她,因而他又說道:“姑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這都是……”

說着又自嘆了一聲,便不再說下去。

鳳姑娘本來不想理他,偏偏對方話只說了一半,即行止住,既已聽在耳中,總希望聽個究竟,一時怪難受的,忍不住又轉過頭來。

當下微微嗔道:“都是什麽,怎麽不說下去了?”

關雪羽嘆了一聲,由不住苦笑道:“這都是我害了你,我真是罪人了……”

鳳姑娘“哼”了一聲,又把身子轉了過去,小聲嗔道:“知道就好。”

不過,這兩句話總算還是知心之言,多少緩和了一下她傷感的情緒。

關雪羽見她止住了悲泣,心裏稍安,遂道:“姑娘此行出來,令尊陸前輩可曾知道?”

鳳姑娘冷冷地說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關雪羽道:“令尊若是不知,保不住又要生氣了,為姑娘着想,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你這是趕我回去?哼,我偏不回去。”

說着一跳站起來,雙手叉在腰上道:“你真的這麽讨厭我?你……”

說着眼圈兒可就禁不住又紅了。

“唉!你又誤會了……我只是為姑娘着想……”

“為我着想?”鳳姑娘道,“真要是為我着想,你也不會走了。”

關雪羽苦笑不言,這一霎甚是愁苦。

二人相對無言,甚久,關雪羽道,“姑娘保重,我走了。”說了這句話,他随即掉身而去。

走了一半,他定下腳步,回過身來,鳳姑娘仍在遠遠注視着他。他終于狠下心來,也不再多說,掉身而去。

一陣夜風,吹起了院子裏蕭蕭落葉。

北丐幫的少幫主童雲,悄悄地穿過院牆,來到了偏殿外門,站住了腳步,向着凄涼月色下的殿房裏打量着。

今夜,他破例地喝了一些酒,帶着三分醉來的,雖然如此,眼前就在他即将跨入這個院子的一霎,內心竟然有些怯虛,有些舉棋不定了。

透過深垂的竹簾,在那一點昏暗的豆油燈光之下,他看見白長老果然睡着了。

可憐的老人。

似乎是除了睡覺以外,他再也沒有第二件事好幹,打坐、睡覺、打坐……如此而已。

若非是童雲确切地知道,他真不免有所懷疑,眼前這樣的一個“老廢物”,豈能會如外傳具有一身不可思議的武功。

外面的傳言多了,非只是白長老不可思議的身手而已,而最令重雲困惑的卻是有關那一件失傳武林的至寶——石馬真胎。

傳說這件失落幾近三百年,人人都想得到的武林瑰寶,最後就落在了白長老的手裏。

一想到這裏,童雲由不住為之熱血沸騰,兩只眼睛裏立刻交織起無邊欲火、貪婪的光……

更妙的傳說是,任何人只要得到了這個石馬真胎,取出內藏的石馬真經閱讀一遍,依法而練,不出三月,必能成就一身超凡人聖的蓋世功力。

童雲毋寧相信這是真的了。

過去年月裏,他不知問過白長老多少次了,所得到的答案只是搖頭,問到後來,甚至于白長老幹脆連頭也不搖了,只是用那種冷漠到無以複加的眼光,在他臉上看看而已。

那意思分明是說,你這個不長進,沒出息的東西。

白長老一心想成就他這個弟子,認為他具有一般人所缺乏的那種質禀、根骨,如果他肯專心一致,來日實不可限量,偏偏童雲就是沒有這個耐心,他好高骛遠,恨不能一步登天,這就與白長老的苦心大相徑庭,白長老仍然抱持着萬一的希望,希望有一天這塊頑石能夠點頭……

白長老有足夠的耐心,童雲卻沒有。

今夜,他就是為此而來。

童雲可不敢真地把白長老這個人視同廢物,他可是存着十二萬分的小心來的。

事先,在晚膳的湯裏動了一番手腳,有理由讓他相信白長老這一覺足能睡到明天過午才醒,要不然,童雲就算是向老天爺借上一個膽子,他也不敢來。

雖然如此,童雲仍然是不敢大意。

他足足地在院子裏站立了有小半盞茶的時間,細細地向白長老觀察着。

白長老确實是一動也不動地睡着了——垂着頭,攤着兩只手,拱着背,那樣子活像是個大蝦米一樣。長久以來,他睡覺一直就保持着這個姿态,一看見他這個樣子,毫無疑問地就可以斷定他是睡着了。

童雲一直觀察着他,一直到認為他真的睡着了,這才輕起腳步,向前蹑進。

竹簾輕啓,童雲像是一陣風似的閃身飄入,身法确是夠輕的,豆油燈的燈焰長長地吐了老高,又收了回去,童雲卻已站在了白長老座前。

他屏住呼吸,近近地打量了他一陣,輕輕地喚了一聲:“長老。”

白長老兀自沒有一些兒動靜,伸手試了試他的鼻息,甚是均勻,由于他事先在湯裏放的藥量極重,料想着這會子即使是天上打雷,白長老也是無能聽見。

童雲遂不再猶豫,當下立刻動手,就在殿堂裏大肆搜尋起來。

前文曾說,這裏所置的無非是瓶瓶罐罐,裝置着的盡是些丹藥丸散,童雲匆匆翻過,并無所獲,發出的聲音不小,竟然也沒有把對方驚醒,可見白長老睡得如何之死了。

他的膽子可就大了。

這間廳房,原本就不大,擺設既少,一覽無遺,很快地就翻了一遍,別說是石馬了,連個泥馬也沒看見,童雲真恨不能把白長老叫醒,拿劍指着問他,當然,他還沒這個膽子。

一個人又發了半天愣,正是無計可施。忽然,他注意到白長老座下的蒲團,顯然有些特別,坐墊的四周圍,圍着一圈藍布,平常看起來,原無可疑之處,只是這時看起來,倒像是對方別有用心似的。

心裏這麽想着,随即彎下身來,用手揭開一角,向裏面瞧瞧,這才發覺到果然像是有些名堂,用手輕輕叩了一下,證明其內中空。

童雲由不住心裏一喜,這才明白了。

怪不得白長老一天到晚都賴在這個蒲團上不動,敢情這裏面大有文章。

童雲腦子裏這麽一盤算,推測着必然有那麽一個暗格藏在蒲團裏面,而開啓暗格的那扇門,當必就在白長老盤坐的股膝之下了。

問題來了,要想打開這個暗格,必得先把白長老移開不可,可是這一移動,可就保不了要把對方驚醒了,這可就大為不妙,可是不移開,東西又不能到手……這可怎麽是好?

略一思忖之下,童雲陡地惡向膽邊生,起手自背後抽出了長劍,一不做,二不休,一劍把對方給殺了,可就一了百了,最是幹脆。

劍光閃爍裏,他的眸子可就不自禁地落在了白長老的那顆人頭上。

細細的脖頸耷拉着,垂下來的那一顆老朽人頭,只須寶劍一揮,必可兩下分家。童雲長劍已高高舉起,卻是緩緩地又放了下來,心一狠,又舉起來,卻又再一次地放了下來……無論如何,他竟是狠不下這個心來。

卻聽得白長老鼻中哼了兩聲,身子忽然直了起來,童雲心裏一急,忙将寶劍歸鞘,待将轉身離開,卻見到白長老這邊竟自轉了個方向又睡着了。

童雲心裏一驚,暗忖道好險,轉念一想,自己真是好傻,既然下不了毒手,何不施展點穴手法先點了對方穴道,叫他昏睡不醒,豈不更好?

這麽一想,甚覺有理,當下不假思索,右手反轉,中指微挺着,直向白長老背上拍去。

這種點穴手法,誠然算得上高明了,在點穴手法上來說,謂之“拍穴”,以掌上內勁瞬息之間貫之于指,一拍之下,力道十足,被拍者十之八九閃躲不開。

順着他手掌之下,只聽見“吧”的一聲,白長老霍地身子向後一仰,“咕嚕”的一下,倒下蒲團,頓時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童雲見狀,先是一驚,随即暗喜。

他卻沒有留意到白長老這猝然後翻的勢子,透着古怪,按常情而論,白長老身子既是向前彎曲的,昏迷之下,理應順勢向前倒下才是正理,何以竟會反而向後面倒了下去?

豈非不合情理?

他如果再想得更深一點,以白長老這等功力之人全身氣血早已能自閉自開,童雲功力固然算是不錯的了,要想能鎮住對方,似乎是不可能之事,盡管白長老在睡夢之中,也是萬難成功。

只是這些在猝然之間,童雲竟然都沒有想到,驚喜之下,顧不了倒在地上白長老的死活,慌不疊先忙着把蒲團上的團墊拿開。

墊子一經拿開,立刻發覺到內藏的暗門,只是燈光太暗看它不清。

童雲把燈移近了,幾經辨認之下,才發覺那扇暗門,十分小巧,不過只有海碗般大小,試着用手摸了幾次,才發覺到內裏還有暗鎖。

氣急之下,童雲手起一掌,貫足了內力,直向着那小小暗門上拍了下去。

哪裏知道,這看來舉手可破的物件,偏偏韌道十足,童雲手觸之下,發出了“砰”

的一聲。

這一掌簡直就像是拍在了一面彈力十足的皮鼓上一般,童雲的整只手掌都為之彈了起來。

童雲猝驚之下,再運力道,一連又是兩掌下去,依然狀如前态,那扇設置蒲團上的小巧暗門,依然如故,未曾絲毫損壞。

心裏一急,兩只手抓着蒲團兩沿,往上就搬,想到了把它弄到院子裏,難道硬砸硬摔也不能把它弄開?

事情敢情是邪門兒得很。

以童雲功力而論,不要說小小一個蒲團,就算是一塊千斤巨石,也能把它給舉了起來。

偏偏這一霎,一任他施展出全身的勁道,那具中空的蒲草之團,居然是紋絲也不曾移動一下。

童雲猝然一驚之下,這才想到了事有蹊跷,緊接着才發現到,白長老的一只腳,原來踏在蒲團邊上。

這一驚,由不住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擡頭急看,可不是麽,白長老好好地站在那裏呢!

鐵青着臉,雙瞳炯炯有神,一掃昔日的溫文儒雅,白長老的這副冷漠神态,簡直是令童雲不寒而栗。

“啊呀!”

叫聲出口,童雲再也顧不了這許多,随着他前進的腳步,“呼”地一掌直向着白長老當胸擊了出去。

這一手只不過是以進為退而已。

掌勢一經遞出,童雲的身子早已疾若旋風,“呼”地一聲轉了出去,一陣風似的已經來到了院子裏。

他哪裏敢在此逗留,不等身子站定,第二次腳尖力點之下、施展出“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直欲向殿房頂脊上落身下去,只是依然未能得勢。

他這裏身子不過才自躍起一半,頓時就覺得頭頂上一陣子發熱、發軟。

敢情房子裏的白長老比他更快,顯然已後來居上。

童雲身子還沒有站定,發自白長老手掌掌心的一股勁道,落在童雲身上。童雲身子起來得快,落下來得更快,呼地一聲,直由空中墜落下來。

“撲通!”這股子勁道敢情大得驚人,一震之下,童雲只覺得雙眼金星亂冒,仿佛連骨頭都為之散了。

然而,盡管這樣,他可絲毫也不敢在地上賴着,拼着渾身的疼痛,兩只手在地上用力一按,再一次地向外竄了出去。

“哧”地一股箭也似的快捷。

嘿嘿,白長老偏偏像一股幽靈也似的放不過他。

童雲身子一經竄出,猛可裏空中一股勁風,依然是當頭直落下來。

“噗哧”一聲,童雲這一頭就好像是撞在了棉花堆裏一樣。

當然,卻是要較諸棉花勁道大得多,仿佛有一股子勁道發自那松軟的棉花堆,一下子彈了出來。

這可好,童雲就像是球一般地被彈了出去,“撲通”一聲,依然是落在了原來地方。

一連兩次重摔之下,童雲可真爬不起來了。

面前人影一閃,白長老鬼影子也似的來到了面前。

童雲“啊”了一聲,慌不疊坐了起來,卻覺出透過白長老當前的身子傳過來一陣莫名的勁道,其硬如鋼,其柔如水,似有又無。

卻是無論如何,在身當這般力道之下,童雲連轉動一下的力量都施展不出來了。

星月之下,白長老那張原本就瘦削的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具骷髅。

呼呼的風,展動着他身上那一襲寬大的袍子,獵獵起舞,尤其是白長老的那一雙眼睛,更像是閃爍着的兩點星光,看起來無比的淩厲。

一霎間,給童雲的感覺,簡直難以相信,他只覺得面前的這個人,簡直變了,變得分明不像是昔日的那個白長老了。

看着他,童雲只覺得無比的恐怖,仿佛由脊椎骨裏,直向外面拍着冷氣。

“長……老……師父……你……”

嘴裏的舌頭簡直是不聽使喚了,結結巴巴地簡直不知說了些什麽。

“小子……”

白長老只吐了兩個字,卻已讓童雲不寒而栗。

白長老道:“多少年了,我一直在觀察着你,你這不成材,不争氣的東西。”

“師父……師祖……”童雲嘴裏就像是吃了塊熱豆腐一般不得勁兒。

“師祖……你老開思……饒命……”

一面說,可就磕頭如搗蒜似的直向着白長老叩起了頭來,嗵嗵嗵……腦袋瓜子碰在地上聲聲作響,簡直要碰出了血來。

偏偏白長老看在眼裏,直似未覺。

“說!”白長老冷冷地道,“你要什麽?你是想找什麽?”

“我……師祖……長老……”

“說!”白長老簡直較諸以前判若兩人,這一聲“說”,尤其聲若洪鐘。

童雲聽得打了一個哆嗦。

在白長老淩厲的目光注視之下,童雲簡直連說謊的勇氣都沒有。

擡起頭來,兩行眼淚,長流水也似的挂在臉上。

“長老……師祖……我對不起你老人家,我是誤聽了傳言,說是……說是你老人家收藏着那件東西……”

“哪件東西?”

“石……馬……真胎!”

白長老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冷笑聲:“你居然還惦記着這件東西?”

“我該死……”童雲一霎間淚流滿面,“我一直以為那是真的……”

“你這個狡猾的東西。”

白長老忽然嘆息了一聲,道:“我本來還打算放過了你,現在看來,卻是饒你不得了,你明明知道我藏有這件東西,卻偏要說誤聽傳聞,可見你口不擇言而居心叵測,唉……”

這聲嘆息卻是夠凄涼了,顯然是有一番特別的感觸而發出來的。

“我一直認為對你父親童大左有一番責任,那一天,在他臨去之時,把你們兄弟托付給我,你哥哥既有黑長老負責照顧,成不成材也就不去說他,而你……我卻是一直認為有一份責任……”

說到這裏,白長老那原本看來駝下去的背,竟然忽地變直了。

絕對難于想象如此樣的一個衰翁一朝神氣內注之下,竟然會變得神猛如斯,尤其是透過那雙炯炯閃光的眸子,令人望之生畏。

童雲看到了這裏,似乎已經體會出不妙了,跪在地上的身子,更像是吃了煙袋油子一樣地不停打着顫。

“老……師父,饒命……”

“癡兒……”白長老冷冷地笑着說,“我豈能會要你性命,你想左了……”

童雲忽地心中一松,一塊石頭落地。

他原本只以為白長老會在盛怒之下取他性命,想不到竟是自己多心,這麽一來,頓時膽可就大了。

“那……敢情是你老人家吓着我玩兒的?”

臉上帶着一絲僥幸的笑,一面說,童雲這就一面想站起來,抖顫的兩腿,哆嗦着這就要站起來了,只是當他的眼睛觸及到對方眼睛的當兒,那兩條幾乎已經站起來的雙腿,卻又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白長老的話敢情還沒有說完。

“你又想左。,”白長老說,“我可也不是在跟你說着玩。”白長老聲音敢情是出奇的冷,“看在你方才還算有一線天良的份兒上,我可以饒你不死,但是欺師滅祖,心藏險詐,卻是饒你不得。”

話聲一經出口,白長老異常枯瘦的一只瘦手,已自緩緩地擡了起來。

“長老——”

童雲待将呼救,話聲才自說出了一半,白長老的那只瘦手,已自遞了出去。

有如輕風一陣,直向童雲襲來。

話雖如此,這陣子“輕風”對于童雲來說,卻是十足的夠瞧。

在迎接着這陣子風力的一剎那,童雲整個身子直直地向後倒了下來,恍惚之中,他卻又坐了起來,只覺得一陣子面紅氣喘,感覺上那顆心都好似被人給摘去了,只覺得無比的心悸。

白長老對他的懲處,似乎只是如此,一掌出手,瘦削的身影,就好像狂風飄絮般地飄了開來。

童雲簡直就好像還在做夢似的,晃晃悠悠地直由地上站了起來,腳下一跄,由不住可就又坐了下去,一時之間只覺得身上出奇的燥熱,汗珠子順着臉,一徑地淌下來.感覺上就像是一顆心都被給摘走了,這種感覺顯然是前所未經,也就格外地令他心涼膽顫,如此,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卻一次又一次地坐下去,身上越見燥熱,汗水也就更為淋漓。

白長老遠遠站在一邊,遙遙地向着這邊注視着,臉上神色甚是凄涼。

“小子,你還是稍安忽躁的好,你已經被我給廢了……”

“廢……了?”

“難道你還感覺不出來?”白長老冷冷地說,“我已經摘走了你的膽氣,今後你也只能茍且偷生,善養你的天年去吧,再想恃武害人,只怕是不能夠的了……”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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