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罪魁禍首
沈丹霏從來以為，角色們的生活就像她能夠插手操控的一出戲，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不過是一片虛幻，連主角也不是活生生的，由數據堆砌，只消一推便盡數瓦解。
可是，她在看到雨聲寒的神色，一陣寒意抑制不住地漫上心頭。
死亡的氣息。
那種壓抑的氛圍，她不陌生，曾經在靈堂裏面的記憶如同洪水猛獸，沖破屏幕到她面前張牙舞爪。
“咳，”許久後，她想要開口，因為喉間的幹澀分外困難，“怎麽辦，再删藏劍？”
輕雲蔽月望向雨聲寒的大致方位，凝視虛無一物的眼前，搖頭，“你先把他下線，再找個靈氣充足的地方……”
“把電腦帶過去？”沈丹霏前半句照做，一聽後半句，悲傷驀地被腦補的畫面沖淡，覺得被耍了于是翻白眼吐槽，“要聯網不？”
輕雲蔽月說完下半句，“采草藥，求頑石，取清泉。”
百度了一下所謂的靈氣充足，沈丹霏得到一堆廣告信息，不耐地讨價還價，“有的賣嗎？”
“可以。”輕雲蔽月閉着眼睛，握緊拳頭壓抑着情緒，咬牙切齒，“買回來一個個試，或許能在雨聲寒消失前成功。”
沈丹霏嘆息，“我怎麽知道哪裏有靈氣。”
“再想想。”輕雲蔽月說，“你肯定去過這樣的地方，不然不會有我們。”
聽炮姐的提示，沈丹霏忽然問問同樣有活角色的袁戍，說不定有收獲。最近袁戍還在忙，yy經常不在線，簽名是“暫a，上線不是本人”。一看無從問起，沈丹霏在游戲裏問鐵衣遠戍。
你悄悄地對【鐵衣遠戍】說：你主人聯系方式是什麽？
【鐵衣遠戍】悄悄地說：隐霧山。
借由這個答案回想，沈丹霏記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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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一中有去隐霧山秋游的傳統，她那一屆也不例外。當年，沈丹霏年輕氣盛，膽子大，休息時和大炮誤入一個幽寂的地方。那裏草木衆多，不好走出去，她和大炮眼見着集合時間越發靠近，急急忙忙地亂晃，行至一間小破房子前。
房子牆壁帶着裂縫，尚能遮風擋雨，門前有個老人筆直坐着，精神矍铄，斜着看沈丹霏一眼，笑了。
沈丹霏不敢靠近，拉着大炮的手要走，卻聽後頭徐徐傳來沉穩的聲音：“山間靈氣充沛，小娃娃竟不知珍惜。”
更覺得老頭精神不正常，沈丹霏和大炮跑出好多米，仍擺脫不了老人的呢喃，感覺那雙發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小娃娃命硬，二十歲有大劫。”
沈丹霏害怕，忘了生氣，将那句話深深記在心裏，忽而輕松走出了彎彎繞繞的樹林。這件事情她記得很清楚，特別是五年後，她二十歲，家裏出了事，更将老人陰沉沉的聲音回憶了一遍又一遍。
隐霧山，那個有靈氣的地方，她的确去過。
你悄悄地對【鐵衣遠戍】說：謝了。
“現在一點，開車去到隐霧山三點，再爬山，找地方……”沈丹霏算時間，仍然不能抹去心中荒誕的感覺，認為自己為了角色的幾句話特地跑到郊外去爬山很傻。
她需要再想想。
只是，她的思考效果并不好，在電腦前根本坐不住。沈丹霏在家裏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餓了，去廚房煮面吃。滿足了口腹之欲，她忍不住又回到電腦前，登錄君子風失敗，登錄雨聲寒，再度看見了縮在屏幕中間的雨聲寒。
雨聲寒閉着眼睛，藍白色的道袍被血浸透，以他為中心，一灘腥紅色的液體緩緩向四周蔓延，已然占據屏幕的一半。
“喂……”沈丹霏輕聲叫。
雨聲寒吃力地睜眼，再不像往常一般準确找到她的所在，而是茫然四顧，眼神空洞。
此時，輕雲蔽月勸，“如果你不救他，請讓他下線休息，那樣死得沒這麽痛苦。”
沈丹霏依言退出游戲，在其他角色叽叽喳喳的催促中越發煩躁，正要吼他們，yy裏猝然傳來一個怯怯的叫喚。
“師父。”蟬喧的聲音有氣無力的。
罪魁禍首送上門來，沈丹霏怒極反笑，學着君子風的調侃語氣，“喲，我的好徒弟。”
“對不起。”蟬喧雖然不大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卻老實交代了所有，“我只是按照君子風說的，如果他連續五天不上線，幫忙上線取消删號，退幫。”
沈丹霏默然，蟬喧頓了頓繼續道，“他讓我不要久留，可是……我看到好友列表裏，月栖在最上面的分組，我突然很不舒服，忘了他交代的事情，只想去把我給他的東西收回來。”
“沒想到，我走不到倉庫，遇到了雨聲寒他們，”蟬喧咽咽口水，低聲喘着氣，“雨聲寒在發抖打滾，他們在主城可以打君子風，君子風活了一樣，到處逃命，閃了一下下線了，之後我再怎麽登錄，都無法連接服務器。”
蟬喧深吸一口氣，在沈丹霏的無言中說完，“最後一秒，我看到雨聲寒身上都是血，身體是透明的，我知道，這沒有這麽簡單。”
“嗯。”沈丹霏聽完了她的版本，問，“月栖怎麽回事。”
“不知道。”蟬喧聽到月栖這個名字，無助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冷淡。
看蟬喧變臉這麽快，沈丹霏認為好笑，“人家是情緣，你吃什麽醋。”
“嗯，”蟬喧不慌不忙地出賣人，“師父，我這裏有截圖，他說了跟月栖沒有關系，要和我奔現，我頂多算是被蒙在鼓裏。”
說罷，蟬喧發了一堆聊天記錄截圖，沈丹霏興趣缺缺地掃了幾眼，譏諷，“是啊，你真無辜，留下了強力的洗白證據。”
蟬喧還想再說話，沈丹霏已經煩了，打發她，“我不關心。”
“好。”蟬喧不生氣，臨走前再插一刀，“師父，你試試踢掉君子風，會很精彩的。”
沈丹霏深深嘆氣，徹底受不了這個故弄玄虛的小姑娘，把剛才憋着的怒火一股腦全發了，“不就是他退幫的話，有人跟着走，你拐彎抹角講半天沒重點搞毛啊？小學沒學過概括？”
“師父……”蟬喧直到現在都一口一個師父地叫，委屈，“我不懂啊，我只是提醒你……”
“得了吧。”沈丹霏冷笑，“白蓮花都裝這麽難看，滾，老子沒你這麽丢人的徒弟。”
一直唯唯諾諾的蟬喧炸了，“你說話客氣點！我一直當你師父，對你這麽好，最後只得到一個滾字嗎？”
“嗯。”沈丹霏淡定地回了一個字，把蟬喧踢出去了——yy，幫會雙管齊下。
現在是中午，人挺多，經歷了幫主莫名下線，夫人發火踢徒弟，腦補出了一出徒弟搶師父情緣的倫理大戲，紛紛冒頭問怎麽一回事，其中包括鸠淺那個備胎劍意。
“怎麽回事？”鸠淺跳來yy，問。
沈丹霏正被蟬喧在密聊裏騷擾，內容無非是818見、等着散幫會這種*警告，與她在鸠淺面前塑造的失戀單純少女形象完全不符合。随便截了兩個圖，沈丹霏圖文并茂地跟鸠淺說了，鸠淺沉默兩秒才開口，“這我知道，我是問雨聲寒怎麽了。”
畢竟是朋友，沈丹霏不打算徹底瞞着他，換個說法，“被盜號，這幾天不能上線。”
鸠淺松口氣，“沒事，找客服就好，這幾天我和渺渺都在，出不了亂子。”
他們倆在閑聊，幫會裏忽然有一群人接連退幫，而且是上線下線連小號一起走了，以天策空絕為首，大多是平日活躍的好戰分子。三十來號人不聲不響的離開，幫會其他人不是瞎子，分裂的流言悄然産生。
“接下來是找個幫會跟我們宣戰吧。”鸠淺哈哈笑，“每次都這樣，好煩。”
沈丹霏的密聊頻道遭到蟬喧刷屏，邊屏蔽邊吐槽，“現在開始罵仗熱身了。”
“蟬喧嗎，”鸠淺替她想了個主意，“哎，你給過她那麽多錢，舉報她盜號一封一個準。”
沒想到能這麽玩，沈丹霏感嘆鸠淺的機智，“說好的喜歡她呢？”
“以前傻傻的挺萌的，”鸠淺哀怨，“當你徒弟之後，就變得……唉，你再收一個呆卡萌賠我。”
連連答應，沈丹霏沒能和鸠淺瞎侃多久，那些退幫的人已經找到一個小幫，急不可耐地對他們宣幫戰了，看來是想先趕走玄歌白天的散人學生黨。
鸠淺正巧今天調休，找了人去護。沈丹霏心亂，沒有做好決定，幹脆和他一起行動轉移一下注意力。
對面是分散騷擾，他們也需要分為幾撥去對付，治療嚴重不足，大多數時間跟亡命之徒一樣，打得極為憋屈，沈丹霏在這麽一個沒有治療的隊裏，看對面在大奶庇護之下士氣高漲，真是後悔不搞一套補天裝。
突然，她得了一個握針的buff，前頭要死的天羅兄弟更是待遇優厚，水月長針，激動地引爆一地暗藏殺機慶祝，搞得對面猝不及防減員。
月栖加入了隊伍。
【小隊】寸寸埋骨：？
【小隊】月栖：我讨厭蟬喧。
不得不說，玩游戲也是有天分高低的，月栖就是那種被人當作奶花不弱的神例子，蟬喧要趕上除了用宏真心玄乎。月栖一個人奶小隊，各種卡視角避免集火而死，還能游刃有餘地調戲蟬喧，碧水春泥一驅一個準，蟬喧束手無策，空藍一次後索性躲在補天後頭刷利針賣萌。
對面的補天意識到隊友是個傻逼劃水離經，放鍋都遠離蟬喧，在發現自己的dps除了一腔熱血沒點屁用之後，技術性下線。
本來他們5v5兩個奶都打得吃力，現在少了個補天，蟬喧一急，忘了月栖沒來時自己5打4的行徑，玩起雙标。
【附近】蟬喧：呵呵，以多欺少。
【附近】脆皮芒果派：卧槽你們奶毒掉線怪我咯？
【附近】月栖：行，我們4v4。
沈丹霏不滿意了：以多欺少很爽的，裝什麽潇灑。
【月栖】悄悄地說：你去幫雨聲寒。
【月栖】悄悄地說：君子風讓我登錄雨聲寒的帳號，使用符咒和佛經，囑咐傷害很大，千萬不能弄錯，一個時辰就死。
你悄悄地對【月栖】說：你那麽好心？
【月栖】悄悄地說：你是敵人的敵人。
【月栖】悄悄地說：要不是我發現君子風把自己帳號給別人，中途下線，雨聲寒早就死了，你要補救趕緊吧。
沈丹霏總算明白了君子風的意思：他比較信任月栖，把殺掉雨聲寒的重任交到她手上，又擔心月栖那裏有變，白白被删號，把自己賬號給蟬喧。最好的情況，月栖和蟬喧兩人都做到了，雨聲寒死掉，他上線撿漏，還可以殺落單的其他角色，差一點的情況，蟬喧登錄取消删號。
只要蟬喧和月栖其中之一遵守承諾，他就能安然無恙。
偏偏，蟬喧因為月栖心生嫉妒，節外生枝，月栖瞧見君子風登錄，察覺不是本人，意識到君子風把帳號給出，變了主意半途而廢。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性命。
沈丹霏想要感慨一下，沒張口，記起來附近再沒一只小肥咩安靜地聽她說話了。
登時，她一直壓抑的焦躁如膨脹的氣球，越來越大，一下下接近爆破的邊緣，折磨得人難受。
沈丹霏突然間發現自己很懦弱，不管雨聲寒是不是一個數據，她就是放不下他，即使她去隐霧山一無所獲，做點蠢事又怎麽了？她已經浪費了半個小時，還要繼續拖延嗎？
當機立斷地拿起手機，沈丹霏撥給了一個自己最信任的人。
“哎呀霏霏你居然給我打電話啦！”大炮的聲音很開朗。
沈丹霏一邊關電腦，一邊說，“走，去爬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