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地宮
【白曲墓, 生與死】
再一幕, 竟然是二人在逃命的場景。
“你別跟着我, 他們的目标是我, 你快走。”說話的是白栩,此刻她的臉色慘白, 肩膀綁着繃帶, 綁帶上隐約透着血色,俨然是肩膀上中了一箭。
曲菡傾從後面追了上來, 拉着白栩在樹林裏奔跑,她體力不如白栩, 此時已經跑得上起不接下氣,就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白栩知曉人心難測, 卻沒想到她們鬥智鬥勇和皇帝周旋,拉拔扶持了式微的太子,卻沒想到在白栩交出族長之位時, 上一秒還畢恭畢敬的族人, 下一秒就變成了敵人。
鋪天蓋地的箭陣,白栩差點死在箭下。聞訊趕來的曲菡傾用歌聲迷惑了放箭的衆人, 但也不過只迷惑了幾秒鐘,只夠白栩逃出箭陣。而此刻她們正在躲避雀氏族人的追殺。
曲菡傾讓翠鳥給新帝報信,但她們能不能挨到救兵到來?其實兩人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雀氏的戰鬥力雖弱,可尋常的士兵又怎麽能夠在密林中抵抗雀氏刻意為之的蠱惑呢?
“菡傾……”白栩突然拉着她停住了腳步, 露出了一絲慘笑。
“白栩!”曲菡傾兇巴巴地瞪着她, 眼底卻是通紅的。
她們都知道面對的是什麽, 卻誰都不願意戳破真相。
“孔雀陣,頭為箭陣,腹為迷陣,尾為花陣。頭可活,腹可逃,尾……必死。”曲菡傾抽了抽鼻子,這是小時候白栩教她的口訣。
“別哭了。”白栩傾身抱住她,“這裏的花多好看。”
他們正站在一片花田之中,身後是迷霧茫茫的森林,身前是和風搖曳的花海。
後有追兵,前方卻是必死之地。
曲菡傾打了個口哨,一只翠鳥落在了她的肩頭,藍黑色的眼珠盈滿了淚,仿佛知道主人處于什麽樣的險境。
Advertisement
曲菡傾把指頭放到翠鳥眼前,翠鳥搖了搖頭,後退了一步。
她摸了摸它的腦袋,柔聲道:“委屈你要跟我一起死了。”
翠鳥眨了眨眼睛,落了一滴淚,低頭在她指尖上啄了一口,一滴鮮血染紅了它的鳥喙。
“多喝點。”曲菡傾把一個小紙條綁在它的足上。
這些血能保證這只小翠鳥把消息帶回族裏,她要死了,可不能連累族裏。
一人一鳥親昵了一會兒,翠鳥飛了起來,也蹭了蹭白栩的臉。
白栩知道,它是在跟自己道別,也是在跟自己的孔雀道別。
她的孔雀已經在箭陣裏面因為保護自己而身死,她将它的精魄封在玉簪裏,以期以後能将她複活,卻沒想到自己也要命喪于此了。
“菡傾。”白栩看向她。
曲菡傾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挽着她的手晃了晃,就像小時候那樣:“我們去逛花田。”
她說了很多話,仿佛要把以前不能說的,不好意思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你那個時候還說要帶我去你建的小花園。”
白栩也有些遺憾:“我後來改造了那裏,想以後要是沒有能容得下我們的地方時,就住進去。”
“那我們一起。”曲菡傾用小指勾着她,仿佛在說你可不許再食言。
“好……一起。”白栩笑了,她能感受到身體被萬箭穿心,她牢牢地抱住曲菡傾,試圖幫她抵擋來自于花陣外的攻擊。
“一起。”
一青一白的衣袖交纏着,幻陣之中看不見傷口,只剩下她們嘴角帶血的笑。仿佛回到第一次對戰時,倔強的小菡傾不小心咬破了舌尖,還要故作堅強地微笑。
此生與卿,相識、相知、相交、相愛、相守……同生共死,此生無憾。
幻境之外,确認白栩曲菡傾身亡後,雀氏長老痛心疾首:“白栩貴為族長,卻通敵賣族,做出茍且之事,霍亂朝堂,祖輩蒙羞。現剝奪白栩……”
“朕想知道,白栩和曲菡傾仍貴為太妃,殘害皇族,爾等又該當何罪?!”
之後的一幕幕如同電影,新皇下令參與圍攻白曲二人的人格殺勿論,雀氏一族永世不得踏入中原。
翠鳥回去報信,新族長遵曲菡傾打遺願求到了謝木佑這裏,于是謝木佑幫着翠羽族逃亡并将滅族的消息傳播出去,這一部分的故事謝木佑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先皇派出的暗衛卻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再加上雀氏遷怒翠羽一族,不惜将二族共同的秘密說了出去,先皇殘部不斷地在追殺翠羽族人。
“陛下。”影衛跪在新皇腳邊,雙手獻上一張圖紙,“這是德太妃生前……”
“罷了。”新皇嘆了一口氣,他不是不懂帝王權術,也曾經顧忌過擔心過這二位幫過他的太妃會不會挾恩自重。
可真當她們遇險的消息傳來時,新皇終于意識到母後去世後,他這世間唯二關心他的人也要離開了。
于是率兵圍困,卻還是沒能救回她們。
影衛剛要離開,新皇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圖紙給我看看。”
看了許久,他突然露出了一抹苦笑,當真是庸人自擾之,對于那位心思缜密的的德太妃,果然只有曲菡傾能入她的眼。
“這個。”他把禦案上的一個青白瓷壇和玉簪教給了影衛,“照着這個地圖把這兩個安放入內,碑就不立了,莫讓旁人打擾了二位長輩。”
他想,皇家陵寝她們肯定是不願意住的。
生即不得安寧,死後願這二人能夠長廂厮守。
……
景安突然心頭一疼,這樣慘烈的結局他是沒有料到的:“謝七……”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叫謝七,但在想明白之前,他的名字就已經在他的唇邊了。
“景安。”謝木佑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幸好,幸好……”
兩人一鳥沉默地跟着兩個精魄出了回憶之境,又來到之前被她們忽略的青白的瓷壇前拜了一拜。
這裏沒有秘密,只有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
“這裏不是別院。”謝木佑看着這逼真的一草一木,“這是地宮,是白栩為她們建造的長眠之地。”
景安這才注意到從他們身邊開鑿的水道流淌而過的溪水銀光粼粼。
這不是水,是水銀。
再一擡頭,天空其實也不是天空,而是用不規則的透明晶體鋪設而成,光是從夜明珠入折射。
“也難怪雀氏的新任族長會忌憚白栩了。”
謝木佑扯了扯嘴角,眼底透出了諷刺與怒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可該死的明明是那些觊觎玉璧的人啊。”
突然間挂在長廊的風鈴響了。
兩人對視一眼,這裏既然是墓地,墓地是不該透風的。
也就是說,除了他們,有人強行進入了這裏。
“帶我們離開這裏。”謝木佑低聲道。
孔雀精魄卻沒有動,只是看着案臺上的青白瓷壇,翠鳥精魄也沒有動,而是無比依戀地蹭着白色的羽毛。
“這裏不安全了。”謝木佑拜了一拜,把瓷壇放到自己包裏,無懼孔雀的低吼,“白栩建造地宮時可不知道自己會死在族人的手裏,你覺得她們會想長眠于此嗎?”
話音未落,外面已經響起了略帶嘈雜的腳步聲。
“走。”
翠鳥精魄歪着腦袋看着謝木佑,随後對着孔雀精魄叽叽叫了兩聲。
孔雀精魄似乎下了決定,沖他們點點頭轉身回了卧室。他們直接上了床,景安剛想發問,就見床板晃悠了一下,床板一翻他們就直接滾入了地道,之後便失去了知覺。
當他們再次睜眼時,已經到了花田之中。
景安抓了抓頭發:“這地宮是不是出來得容易了點?”這哪裏像是防盜墓的,簡直可以說對盜墓賊太友好了。
“白栩當真是個癡情人。”謝木佑笑了,“這個應該不是為盜墓賊設計的,這個是為曲菡傾設計的。”
“為了曲菡傾?”景安更是迷惑不解。
“你想,如果白栩先死,曲菡傾會不會進地宮陪她?”
“會。”這點景安相信,畢竟真實情況更為慘烈,他信得過這兩位女子對彼此的情意。
“那你覺得白栩希望曲菡傾陪她在地宮當個活死人嗎?”
“應該是……不想的。”景安不知道別人,但是他把自己帶入,他發現他并不希望自己愛的人飽受這樣的煎熬。
謝木佑這一次徹底佩服起白栩的巧思:“所以啊,白栩只是希望她的愛人把她送進來,在她們的床上陪她睡一覺。然後,好好活着。”
景安啞然,良久,他坐在花田梗上,看着遠處的晨曦和雀氏族人的嘈雜。
“那如果是你呢?”
“我嗎?我不知道死亡的人怎麽想的。”他也偏頭看向景安,“但我知道,獨活比同死更難。”
然後,景安就聽見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
“如果還有下次,別扔下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