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床前哭
“夏侯夫人……”周德剛說一句。
夏侯妡姬就哭上了,“大王,大王!你怎麽,怎麽會這樣?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大王,大王,您看看妡姬啊,大王,妡姬可是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等着您回來,大王……”
“姐姐,先讓太醫給大王看病罷。”
出人意料,開口說話的卻是鄭夫人。
周德與張子良看去,對這個鄭夫人他們也不甚了解,只道是原栎城守将的夫人,大王非要納入宮中,他們也無可厚非,不過是個無足輕重、服侍大王的女子,更何況她并無所出。如今逢着這般境地,她竟是能出來說一句話,倒是讓人敬佩。
恐怕這後宮中,除了宋王,大約誰都知道——夏侯妡姬不是善人。
夏侯妡姬朝出聲人看去,也是一愣,轉頭望見一屋子的人,收斂了一番,道:“妹妹說的是,是我……我唐突了。太醫,快給大王看病罷。”說着後退了一步,又特意多看了鄭夫人一眼,再沒有說話,只站在一側嘤嘤低泣。
一屋子太醫這才有開始窸窸窣窣地忙活起來,好一陣,處理了宋王身上的傷口,大概礙于兩位夫人在場也不便多說話,只是神色慘淡地退了出去。妡姬見一行大臣都往外走,趁着他們還未出門,又立刻撲到了宋王床邊,凄凄艾艾地哭起來。
鄭夫人随着幾位太醫走出房門,神色凝重地詢問了一番宋王的詳細病情。太醫告退後,她對周德與張子良深深一福禮,道:“國事為重,大王病重期間還望丞相與軍師照看國事。太子年幼,此番大事,丞相可否酌情告知他?”
周德心下覺得難得,一個宮闱女子能将事情想到這點上,于是拱禮道:“夫人費心,周德自有分寸。我等皆是外臣,大王傷勢不輕,卻也不便時時前來探望,還望夫人多加照拂。”
“這是我的本分。”鄭夫人溫和道,“也請丞相能将此事告知梁公子與梁夫人,到底是于我王有功之人,此番是慢待了。”
“梁公子與梁夫人乃通情之人,想來事出有因,他們是會理解的。”周德看了一眼鄭夫人身後的門,沒有再多說,憂心忡忡地告退了。
這前腳剛走,景樂就急匆匆來到了。鄭夫人還未來得及回身,就見到景樂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眼睛微紅,似是哭過。她原想同他說兩句,卻沒能來得及,他連看也沒看門口站着誰,便匆匆進了門。
只見到簾帳之後,一人伏在床邊,凄切地哭着,嘴裏還說道:“大王,大王,您可不能有事啊。我和如意都指着您,您要有個好歹的,我們娘倆……可還有什麽指頭啊。大王,您醒醒,您醒醒啊……”
景樂嘴裏那句原本就要出口的“父王”硬生生讓這連續不斷的凄切哭喊給堵了回去。他本能地感受到一種不舒服,從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叫做夏侯妡姬的女人開始,他就不喜歡她。可他記得歡慶曾說過,不論多麽不喜歡這個人,他明面上背地裏都要叫她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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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樂自屏風後走到床邊,哭聲還未有停止,但是夏侯妡姬卻不再說話了。只是略顯不自然地應了一聲,便又坐在床邊繼續低着頭抹淚。
“父王會好起來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同夏侯妡姬說話,但斷然不是安慰她。往前走了兩步,及至床邊,那個安然躺在床上的男人虛弱地閉着眼睛,出的氣看起來似乎比進的氣要多一些,那命懸一線的模樣,倒真的給人一種随時會駕鶴西歸的感覺。
景樂對宋王的心一直很複雜。
孩子多少都敬畏父親,他從小也是,卻總也見不到他,在沁縣的長久生活裏,他有時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是有一個長着胡子的父親的。他時常會在夜裏見到娘親偷偷起來抹淚,卻不像眼前這個夏侯一般,娘親抹淚的時候總是一個人,什麽話也不說,等閑人遙遙見了,也不會知曉那個女子在哭。
好容易他見到了父親,卻覺得父親是那般陌生了。左擁右護,有一大堆人對他跪拜,喊他宋王。他身邊還多了好多女人,景樂一個也不認識,但他知道,那些女人都是來分走他的父親的。
即使在父親身邊,他也極少見到他。
有時真是想父親能和娘親一道回去沁縣那個破舊的小院子裏,雖然偶爾吃不飽,但總歸開了門,便見到父親與娘親了。
及至娘親離開,他才深深覺出孤獨。
父親的存在并不能撫慰他時刻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的難過,甚至在他哭喊着尋娘親的時候,這個被叫做宋王的父親甩開了他的手,說他的娘親死了。他那時明明記得娘親只是翻牆跑了,在聽到娘親死訊的時候,卻奇跡般覺得難過減少了一些。
比不要他,好一些。
好像也就是一夜的光景,景樂便覺得自己過了有些年,從前怯怯的稚氣脫去了,成了沉沉的安靜。
要說打破這種安靜的人,大概就是那個像極了娘親卻終歸不是他娘親的歡慶姐姐了。
想到歡慶,景樂突然有些迫切的心情,在這個時刻,相比于守在父親的床前,他更想到歡慶姐姐身邊去。
于是也沒有在宋王房裏留多久,默然站了片刻,便又走了。讓跟随在身後的鄭夫人不禁側目,終于也是幽幽一嘆——景樂到底不再是孩子了。
歡慶的湯在接近入夜十分終于熬好了,侍女端來的時候連連道歉請罪,讓她兩句話給屏退了。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大碗,按照慣例,她先蹦到了床上,拍着被子對梁牧道:“快來,昨天好像最後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後來那個書生與富家小姐怎麽了?”
“你倒還記得。”梁牧順手将摞在桌上的話本拾起,翻了翻,“是這個?”
“哼,說故事的人自己也不記得。”她嘟了嘟嘴,見梁牧微微笑着,坦然走到床邊,突道:“咦,牧爺,你每天晚上跟我睡一塊,不會想入非非麽?”
“甚麽?”
“你是個正常的男人吧?”
梁牧眉頭一跳,“難道這事你不比我清楚?”
“哦,那就是了。”歡慶微微臉紅,但還是繼續道:“那你喜歡我,又是個正常的男人,每天睡在我旁邊,卻規規矩矩的,難道不匪夷所思麽?”
對梁牧來說,歡慶這念頭才是真的有些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
“唔,我的意思是……”長長的拖尾音。
“讓我不規矩?每天與你……”梁牧說話緩慢,細細望着歡慶越來越不自然的神色,突然一聲朗笑,“我倒是不知,原來梁夫人作如此想。”他笑着輕輕拍了歡慶的頭,又苦着臉道:“你還未完全恢複元氣,就存着些沖動罷,以後有機會。”
這話語裏的意思,她是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歡慶一時發窘,覺得自己是決然不能用十分平白的話語把自己的內心說出來,況且如今路已經歪了,非要捋直了也沒什麽意義。她本來也就是奇怪,別人家小說裏的男人睡在喜歡的女人身邊,總是不規矩的,倒真沒料到,梁牧能因為她暫時的體弱而君子風度翩翩。
“但你若真的想……”他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真的有心想要行事,于是也不再多說,沒等她反應過來,便傾身上前吻去。
愣得歡慶睜着烏溜的眼睛,忘記了所想所為。
梁牧瞥見她懵懂的眼睛,一時間沒能守住壓了多天的防線,輕輕托住她的背,往床上一翻,兩個人便糾纏到了一起。
“近日覺得身子好些了罷?”他喘息着在她耳側道。
溫熱的氣息讓歡慶有些發癢,輕輕嗯了一聲。
疾風驟雨般的吻便疏疏密密地落下來。
當真是芙蓉帳暖。
梁牧沒敢太折騰她,唯恐她體力不濟。見她終于香汗淋漓地賴在他懷裏,便也不再繼續,只摟着她低低地笑。
“你笑什麽?”
“我原以為忍不住的定是我,倒是沒想到……”
“哼。”歡慶混混沌沌覺得有些累,也沒有反駁他,賴着他很快睡着了。
翌日,歡慶睡到了日上三竿。梁牧一向醒得早也起得早,卻見她睡着,便也不起來了。一個人兀自靠坐在床頭,悠然看書。門外,有個身影似是萬分焦急,映了個影子在門上,不住地來回走。走了有一會,梁牧看去,似是侍女。
“進來吧。”
那侍女伺候兩人多時,也是知道這兩人習慣的,于是站在門口,輕輕叩開了一條門縫,站在門外輕聲道:“梁公子,太子……太子在房外等了好些時候了。”
話音落下,屋裏又陷入一陣安靜。
須臾之後,門又輕輕開了,梁牧已然穿戴齊整,一副翩翩君子模樣。景樂正一個人蹲坐在門前石階上,瞧這仿佛要在石磚上生根的架勢和一旁侍女的誠惶誠恐,大約是勸過了,發了倔性,不願起來。
“你找歡慶姐姐?”
“嗯。”他仰起頭看着梁牧輕輕關上門,在他身側坐下來,“姐姐呢?”
“還睡着。”
景樂又回過身,微微嘟起嘴,卻并沒有要求梁牧去叫醒她。
一旁侍女見此情景,福禮退下了。兩個人就這麽相對無言地在門口石階坐了會,終還是景樂小兒心性,先開口道:“我想見見歡慶姐姐,我……我爹他受傷了。”
“是你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