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是誰?
案幾上放着一盤瓜子。
瓜子擋住了瓷盤底繪着的蓮花紋,盤沿的釉彩剝落了一圈,露出光潔的白瓷。那白瓷并不十分透亮,白中閃黃,倒是與盤裏炒熟的南瓜子相映成趣。
微施粉黛的女子倚坐在案幾邊,慵懶地斜靠着,梳着俏麗可人的百花分髾髻。一雙素手纖纖,慢悠悠拿起一顆瓜子,放到嘴邊輕輕一嗑,又拿回手裏,指甲沿着那嗑開的縫堪堪一掰,飽滿的瓜子肉便掉入手中了。
她微笑着,心滿意足地把瓜子肉放到嘴裏。
“嗯,炒得不錯。”她評價道:“下回該撒幾顆鹽粒子,入點鹹味,品相更佳。”
女子對面坐着的男子聞言勾唇一笑。
他身形看起來挺拔俊朗,卻偏偏生了一張溫雅秀氣的臉,墨眸紅唇,眉宇間飄散着一股倜傥風流的氣息。一身墨綠寬袖長衣,仿佛能将他看作儒生,那長衣鈎邊卻又繁複華麗,腰間別着一塊剔透晶瑩的墨玉,于是又能将他視作纨绔了。
男子眉目也帶着笑意,溫言道:“你足足吃了一上午。”
那女子聽了半嘟起嘴瞪了他一眼,“不過幾顆瓜子,看把你心疼的。”
男子笑道:“我是商人。”
“謝謝提醒啊。”女子将剝開的瓜子殼往案幾上輕輕一扔,“我又沒說白吃你的。”
男子還是笑,“這話你來的第一天你就說過了。”
“哎喲!”那女子聽了皺起眉,“你這麽小氣,平日裏喝水塞牙縫嘛?總喝涼水可是傷脾胃啊,少年!”
男子微皺起眉,唇邊卻還漫着笑意,“喝水如何能塞得牙縫?又怎麽突然說到涼水傷脾胃了?”他看着面前女子現出一臉百無聊賴的表情,“另外,我已不算得少年了。”
“能無趣到這地步也是種財富。”女子翻了個白眼,一只手支着腦袋,“話說,那宋王跟韓王是不是快要打起來了?”
男子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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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着快打起來了。”她自信道:“你呢,不管誰贏誰輸,派些人去他們附近的縣城啊村落啊什麽的,收糧食去。”
男子眉頭一挑,“意欲何為?”
“我聽說,宋王手底下都是些三教九流,仗義,能打,但沒文化。這些人要是輸了,那就是一個字,跑,保命要緊;要是贏了,還是一個字,搶!”她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他們要是搶,絕對不會瘋狂搶吃的罷?首先搶的肯定是錢,特別是金銀財寶之類的俗物!”
男子輕輕一笑,目光不自覺地追随着她生動的表情,“說下去。”
“再看韓王這邊,據說韓王手下的人稍微高了那麽一點點,身經百戰是吧?興許能認識那麽幾個字是吧?不過啊,也逃不過貪婪的本性,要是贏了,還是會搶,搶女人搶金銀,頂多沒有宋王手底下那批人那樣瘋狂。”
她說着輕嘆了口氣,雙手一攤,“反正說白了,他們都要搶財寶,可問題就在于,財寶又不能吃,它只能用來買吃的。所以這個時候,你把收來的糧食跟他們換財寶,你猜……那些麥子大米能換多少財寶呢?”
她擺出一個奕奕的笑容,對那男子抛去一個媚眼,“這就叫做,戰争財。”
他眉心一動,不禁打量起這個女子來,樣貌清秀能算個小美人,可看她五官間的神氣明明不是少女,“恕我冒昧,敢問姑娘年方幾何?”
“哦,我十八歲。”她又拿起一顆瓜子,在心裏補充道:“嗯,永遠的十八歲。”
他自然不信,笑道:“及笄三年,姑娘可有婚嫁?”
“哈?婚假?”她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婚假的歷史能往前追這麽久麽?”
他皺眉聽着,又道:“那麽,姑娘可有嫁人了?”
“哦,嫁人啊。”她坦然道:“早就嫁了吧,我也記不清哪年了,反正孩子都生了,在意這些幹嘛。”
男子嘴角一抽,望了眼她的俏麗發髻,“既是有婦之夫,還梳這樣的發髻……”
“好看啊!”她理所當然地說道:“這叫愛美之心,梳個發髻還講究這麽多,我能梳出來就不錯了。”
他笑了笑,心頭想到她的兒子竟不覺中有些遺憾,“你既是已有孩子,何故又孤身一人出門?”
“哎,我那不省心的兒子啊。”她似是想起了什麽糟心事,連連長嘆三聲,道:“我家老……哦,我家郎君啊,貌似是個兵,五年前吧,就出門打仗去了……”
“貌似……?”
“哎喲,反正就是個打仗的,去了五年不見人影,我沒辦法,閑得無聊就給他生了個兒子,已經兩歲了,可鬧心……”
“……”男子感覺心尖發顫,如果沒有聽錯,面前這個一臉無謂的女子是不是在用一種平實無奇的語氣訴說着她的蕩|婦史?
她看了眼他複雜的表情,微微一笑,“沒錯,如你所想,我大概啊……就是傳奇罷。”
“……”
梁牧從房裏走出來的時候,站了有一會,才覺得這世界原來還是正的。屋頂還是需要擡頭才能看到,地面也是需要低頭才見着,雲飄在空裏,樹長在土裏……能夠這樣規規矩矩地正常着,真是一種無上美德啊!
他走了兩步,又站定回頭看了眼那扇緊閉的房門,若有所思。
“樊餘。”
一個眉眼透着稚氣的小厮聞聲而來,對梁牧行禮道:“二爺,您叫我。”
梁牧從衣袖裏掏出一塊細長嬌小的竹排,薄薄的,一邊穿了個洞,系了跟紅繩,那竹排上頭寫着一個“木”字,他将這竹排遞給樊餘,吩咐道:“你拿着我的手令,去跟林合斐說,帶上三萬兩銀子,去栎城和彭豐,來回走,收糧食。”
樊餘收下竹排,皺眉道:“收……糧食?二爺,咱有吃的。”
梁牧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三萬兩買來的糧食,能養多少人?”
樊餘的眉頭糾結到了一塊,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笑道:“二爺,您這不是為難我麽?您也曉得,小人沒讀幾句書,別說是算這了……小人就知道,一兩銀子買來的糧食就夠小人一人吃上兩三個月了。”
“是啊,你沒讀過書,也不會算數。”梁牧說着又回頭看了眼那緊閉的房門,“你不曉得的事,她曉得……”
樊餘也朝那房門看去,“二爺您說的是前些天您救下的那位姑娘?”
“姑娘?”梁牧輕哼一聲,“你可曉得她幾歲?”
“小人瞧她……二十了罷?”樊餘回憶道:“剛見着那會,看着可年輕,像是個小丫頭,可後來小人跟她說話,我猜她大約二十有餘。”他說完又重重點頭,似是九分肯定自己的猜測。
卻見得梁牧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道:“她十八。”
“啊?”樊餘張了張嘴,一點點驚訝,随即點頭:“差不離,十八……”他眼睛一亮,“二爺您該不是看上她了罷?這……也不是不行,就是玉小姐那裏要如何說呢?您也知道玉小姐那脾氣……”
梁牧淺笑着,“樊爺,您操心的事兒可真不少。”
樊餘一驚,立刻嚴肅地挺了挺背,認真道:“小人這就去跟林爺傳達您的指令。”說完,一溜小跑,飛快地遁了。
梁牧正欲走開,身後那扇門吱嘎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