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三章
傳送陣并不難找, 事實上大部分人都找得到, 其一是這并不是什麽值得隐藏的秘密,其二是普天之下懂得使用傳送陣的人實在很少,并且就算會, 也不見得有資格進入城主府, 還敢胡作非為肆意亂用。所以巨大的傳送陣便光明正大地放在寬闊的後院,以深海石柱圍繞四周,形成屏障,将靈力攏在其中, 以便更好地開啓。
因此他們極其順利地走到了陣法的所在地,一路上就連看守的人都沒有遇到過。
“我們一旦進入,必定會觸碰禁制使得城主知曉, 以他的實力,一息之內便能趕到。”聖定站在石柱外圍,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施主們,口訣我只來得及教一遍, 請務必記牢。”
好在在場的無論是司決, 晏重燦還是謝璘,都是難得的聰明人, 倒也不用太過擔憂。
他低聲将口訣清清楚楚念了一遍,幾人聽罷自己又循環往複默念、感悟了片刻,晏重燦率先揉揉眉心,道:“應是可以了,小師父, 盡快開始吧。”
聖定點點頭,以禪杖猛擊石柱,但見光波蕩漾,沖天的紫光中露出一個缺口,四人快步魚貫進入,一同踩在了繁複的陣法上。這陣法紋路足有數十萬重,極盡玄妙,他們卻并未多看,只是固守內心,随着聖定的示意一同盤腿念決。
“賊子休走!”
傳送陣嗡嗡啓動,霎時天邊傳來如雷怒吼,一道黑影攜光而來,靈力摧枯拉朽般照着傳送陣疾沖直下,觀其氣勢只仿佛要将他們碾作泥土。
聖定臨危不懼,一邊默念口訣,一邊用禪杖的法寶之力生生抵住石柱的屏障,暫緩威壓,同時又以神識操縱陣法,一心多用下早已面色慘白,直直跪倒在地。
但聽“咔擦”的崩裂聲,聖定噴出一口鮮血,滿身佛光大照,在陳延頃的靈力離他們只剩下一寸距離之時,終于将陣法啓動完成,在他眼皮底下化光離去。
消失的瞬間還能聽見城主震怒的吼聲。
“施主,第一次會有些難受,莫要忘記吐納。”
闖過了這驚險萬分的時刻,聖定松了口氣,留下一句提醒便兀自念起了經。
陣法在時空中扭曲,晏重燦只覺得滿身靈力都在亂竄,視線徹底被奇異的光芒掩住,刺得腦仁發疼。他的身體如同陷入深海,缥缈無跡,慌亂間本能般地胡亂揮了一下手,随即便感到自己的手被緊緊抓住,然後整個人被拖入熟悉的懷抱,好似讓他抱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司決擡手覆蓋住他的眼睛,留下一片安心的黑暗,“不怕,很快就好。”
晏重燦突然想起他們剛認識沒多久,司決帶着他禦劍去往地宮時,也是這樣環抱着他,為他遮去一切醜惡。天地寬廣,但一旦入了他的懷抱,便什麽也沒有了,偌大的天地宇宙,都成了這一方胸膛與臂膀。冷香萦鼻,晏重燦恍然一哂,無論何時,只要在這人身邊,他便神鬼無懼,總能從一時的退縮中生出無邊的勇氣來。
其實這只是一彈指的時間,于他們來說卻漫長得驚人,好容易雙腳踩在了實處,竟是謝璘反應最大,險些暈厥過去。聖定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謝璘搖搖頭,苦笑道:“大仇得報,卻是失了心性了。”
他總歸不是修士,此等頂級陣法能撐得住已是天縱之才,晏重燦便忙道:“您這是哪裏的話,能快意恩仇豈是失了心性呢。”
“……唉。”謝璘擺擺手,自己站起來,環顧四周。他們現在正處在一片荒野之中,身後是混沌,身前不遠處就是擁華城的城門。看來聖定的方位操縱得極準,這一手本事着實讓他們大為驚嘆。
晏重燦如約把舍利子交到了他手上,好奇問道:“小師父今後有何打算?”
聖定小心翼翼拿着這顆舍利子,沉默了半晌,擡頭笑道:“這裏面沒有功德,我只能帶它回去再裝滿功德了。”
“……?”晏重燦眨眨眼,沒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回大桑天城?”
“小施主,你此前猜得沒錯,我的确是大桑天城的魔修,但我也的确是妖。”聖定唇角彎着,梨渦顯得他格外天真“妖自然是要去鲻曜城的。”
“你要怎麽裝滿功德?”
聖定雙手合十,鞠了一躬:“就此拜別。”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多說,走了幾步後卻是驀然回頭:“施主,我知道你不是此間人,總有一日要離開,願永別前我們有緣再見罷。”
晏重燦一愣,沒想到聖定也早已看穿了自己,想要說些什麽,這赤着兩足的小和尚卻已持着禪杖消失了。
“鲻曜的廟宇将有災禍。”謝璘道“他受了氣,是要撒回去的。”
晏重燦這才記起聖定是個不折不扣的妖僧,以殺業為功德,只得收回一絲觸動,專注眼前事:“您……要回家麽?”
謝璘身軀一震,遙望故裏,長嘆一聲,言道:“回罷……你們也與我一同回去,也好有個歇腳之處。”
“這……”
“無妨。”他仿佛想通了什麽,目光通透“百年過去,凡人一生也不過如此,我悟道延壽,他們卻不然。如今的謝府已不再是從前的謝府,我又何必固執從前。”
晏重燦看了看司決,見他也沒什麽異議,三人便加緊腳程,步下生風地走到了擁華城。
謝府原先倒是一個豪門世家,只是自被陳湖禍害後就迅速衰落了,如今只剩下一座祖宅,産業零零落落,一家老小靠着老本維生。謝璘循着記憶走回去,看見祖宅心口抽疼,卻是未表現出來,依舊步伐穩穩當當地走了過去。
朱色大門掉了許多漆,襯着牆頭攀爬的藤草,彌漫着一股暮年頹勢。門前只有一個白發老人昏昏欲睡地守着門,聽見動靜睜開渾濁的雙眼,立時心神一震。來人器宇軒昂,領頭的是個容貌應有五旬之齡的男人,身姿挺拔,儒雅溫潤,頗為出塵。而他身後緊跟着的兩人也是仙姿玉貌,世間難尋。怎麽看,這行人也不該是到他們府中做客的人。
謝璘緩緩步近,看着這名老人,在他驚慌失措前鎮定揣測道:“謝三遠的後人?”
“您……您認識我爹?”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老者又是一陣顫抖,害怕自己忘卻貴人,招來禍端。
謝璘點點頭,心想謝府的人倒是沒怎麽變,又見他害怕,便也不再多說,直接自己推門而入:“你不用通傳,我只是回家罷了。”
回家?
老者一頭霧水地坐在門前,猛然間混沌的記憶穿插進一個男人的名字,那時他才剛出襁褓,還是聽自家做門房的父親提起過的,“是,是謝大郎……”
謝大郎沒死,還回了府的消息很快就擴散至了整個謝府,當今的家主惶惶不安,領着一衆妻妾、叔伯前去迎接,連商讨都沒來得及。
“果真是您回來了?”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額頭滑落下豆大的汗珠,雙手拱起,還未走近就行了個禮。
看着眼前人依稀有些熟悉的相貌,謝璘垂下眼簾,呼吸平穩了才再度看向他:“你是謝卿魁的孫子?他可還好?”
“爺爺去世二十年有餘了……侄孫謝璞拜見大爺爺。”
他臉色蒼白,攜着身後家眷再度行禮。
“起來吧,我帶了兩位貴客回來,把東南的院子安排妥當。”他說着一頓,眼神霎時淩厲起來“那院子還在麽?”
謝璞連連點頭:“一直未動,爺爺在世時便一直為您留存着,臨終前也囑咐我們務必保存下來,所以一直為您空着,日日清掃打理。”
“……他相信我沒死?”
“是,爺爺常和我們說,您與擁華城的人不一樣,不會平白受人□□,總有一天會回來光耀門楣。”
光耀門楣。
謝璘冷笑一聲,并未就這句話多言,而是回頭道:“你們先去歇息吧,我與他們說說話。”
“好。”晏重燦本就這樣打算,當即點頭,跟着看眼色過來領路的仆人迅速離開,讓他們一家人好好敘舊。
看他們走遠了,謝璘皺眉道:“你如何确定我就是謝璘?”
這是想敲打敲打他們,從他進門起就沒有人試圖探究過他的身份,實在令人驚奇。
謝璞苦着臉回道:“也不怕大爺爺知道。現如今,謝府無權無勢,日子也不過堪堪溫飽,連尋常百姓都不如,是騙子也不樂意上門的。況且爺爺平日總将您的畫像指給我們看,對您描述得仔仔細細,我們這些後人雖然未見過您,卻是仿佛已經認識許多年了。”
悵然長嘆,謝璘默默邁進大堂,那香桌上的牌位滿滿當當,他一列列看過去,停在了尾端的“謝堇”前,久未有漣漪的心猛然掀起波浪,幹涸雙目終是落下淚來,“堇兒,哥哥為你報仇了……這一天,已讓你等了太久,是不是……”